在參加校選的第四天, 學生們終於見到了本次校隊帶隊的總負責人。
黑色的商務車一路開到森林外,西裝革履的男人從車上下來,身後是一臉嚴肅的李老師。
兩人快步進入森林,天色剛亮, 一聲“列隊”的厲喝驟然響遍了全場。
沈芙嘉和陸鴛遙遙對視了一眼, 從李老師和聞校長的臉色來看, 情況有些不妙。
宓茶和嚴煦睡了一天, 五點半的時候被沈芙嘉叫醒, 扶着吃了點肉。
宓茶一開始迷迷糊糊地沒有反應過來, 閉着眼睛靠在沈芙嘉肩上, 食物送入口中後,牙齒條件反射地咀嚼。
吃了一整塊烤牛肉後, 她才發現有些不對勁。
宓茶仰頭去看身後的沈芙嘉, 沈芙嘉用軍刀叉着肉塊,“還要嗎?”
“嘉嘉……”有東西入腹,宓茶的精神好了一些, 她推開了沈芙嘉的手, 沙啞地問她,“這是哪來的?”
沈芙嘉舔了舔乾裂的嘴脣, 笑着回答,“我向星星許願,仙女送我的。”
宓茶怔住了。
她在沈芙嘉懷裡翻了個身,發軟的身體讓她中途差點跌了一跤, 雙手抓住了沈芙嘉的肩。
“這到底是哪來的?”她直勾勾地盯着沈芙嘉,眼底全是惶恐。
她不知道沈芙嘉做了什麼事, 但是一夜之間突然得到了那麼多食物,這絕對不正常。
沈芙嘉伸出了一隻手覆在了宓茶額上, 柔聲問,“你的病怎麼樣了?”
宓茶四顧了一圈,她這才發現,除了她以外,還有不少同學都在吃着烤肉。
喉中的呼吸燙得宓茶暈乎乎轉不過腦子,是她記錯了嗎?他們沒有被扣三十分?還是好多人把積分拉了回來,到了可以買食物的地步了?
對面的男生陣營中,裴驁取了半塊烤好的牛肉遞給王景煊。
王景煊坐在樹下,推開了他的手,“謝了,我不想吃。”
裴驁知道他爲什麼沒有胃口,遂出聲道,“你沒有傷他,傷他的是我。”
他和慕一顏太着急了,那兩支弩.箭其實並不是有效攻擊,根本沒有必要。
王景煊不語。
裴驁忍了一會兒這股沉默後復又開口,“你後悔了麼。”
王景煊搖了頭,抵在樹幹看向了灰濛濛的天空,嘆道,“我只是在想,從前的我實在是把這份能力看得太輕巧了。”
沈芙嘉提出計劃的時候,他們誰也沒有異議。
穿着防護服太久了,以至於他們並不覺得把刀劍對準他人——尤其是比自己強的老師有什麼不對。
何乾其實傷得並不重,三分鐘後他就能完好如昨地從補給室裡出來,可十年二十年以後,如果真有那麼一天,那些被他們刀劍所指的人也會這樣安然無事麼。
殺人,眨眼的事情,可弩.箭射入血肉的聲音、雷電燒焦肌肉的氣味不知道會縈繞他們幾場夢境。
在何乾昏迷的那一刻,王景煊才如夢初醒一般,驟然發現自己這一生所學,竟然都是殺人。
簡單的一場暗殺,耗時不到兩分鐘,他們曾在演練場和擂臺上進行過比這激烈數十倍的戰鬥,模擬過不知道多少次。
可真正將它學以致用時,它的沉重超乎了所有人的預計。
宓茶沒有從沈芙嘉口中得到想要的答案,直到李老師和聞校長來到了森林。
二十二名學生全部列隊集合後,李老師退到了一邊,聞校長走到了隊伍最前。
向來笑眯眯的校長臉上沒有分毫笑意,他冷着眸,狹長的眼睛掃了一圈面黃肌瘦的學生們,遲遲沒有講話。
在這片死寂之中,學生們被他看得心裡發怵,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許久,男人低沉的聲音響了起來。
“今天早上五點,言老師打電話告訴我,錦大附中的一名教職工——也就是你們的何乾何老師,被人重傷至昏迷。”
這話一出,不知情的學生們紛紛愣了神。
今天早上班長弄來了好多食物,卻沒有告訴他們是怎麼來的,只叫他們放心吃。
沒想到竟然是有人去打劫了老師!
“能力者私下鬥毆是什麼處罰,你們都清楚,而在禹國的能力者管理條例中,使用能力故意傷害他人是什麼結果,看來你們的政治老師沒有和你們強調過。”
聞校長的目光指向了最前排的陸鴛,“陸鴛,你來給大家講講。”
陸鴛抿着脣,她不想接這話。
“好,”見她不願意,聞校長也不勉強,他頷首道,“那我來給你們講講。”
男人目光一凜,周遭氣勢赫然鋒利了起來。
“能力者未經機構批准,私自使用能力構成故意傷害罪的,將視其情節嚴重沒收其武器、吊銷能力者資格證,處一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至此,宓茶和所有學生徹底懂了,他們口中的食物是從何而來。
“肉好吃麼。”聞校長揚起了下巴,聲音冷得刺骨。
秦臻的瞳孔有些渙散,她的視力是所有人當中最好的,換句話說,她是看傷口看得最真切的。
自己的那兩支雷箭是如何刺入老師手臂的,她看得一清二楚。
一句“肉好吃麼”的質問,徹底令這名在暗殺中貢獻傷害值最高的弓箭手陷入了崩潰。
他們在幹什麼……僅僅是餓了兩天,就對相處了三年的老師大打出手?更別提還是用偷襲這樣卑鄙的方式……
他們的品性何時惡劣到了這般田地?
秦臻迷惘地低頭,送何老師去治療之後,她望着自己手上的食物和水,沒由得一怔噁心,彎下腰猛地乾嘔了起來。
她吃不下,這樣得來的東西她吃不下。
雖然如願以償地弄到了食物——應該說,比預料中更順利地弄到了食物,可幾人皆沒有吃的胃口。
所有的食物和水都分給了沒有參與暗殺的同學,包括沈芙嘉在內,他們只喝兩口水,牛肉分毫未動。
“誰領的頭,”聞校長雙手負後,他的語氣極爲平靜,可這樣的平靜更讓人心驚膽戰,“站出來。”
沈芙嘉呼吸一顫,這語氣太不對勁了。
話說到了這個份上,連條例都搬了出來,難道真的是她推測錯了?
就連被稱作天才的陸鴛都沒有往這方面去想,難道真的是她異想天開、劍走偏鋒,領會錯了學校的意思?
沈芙嘉試圖從聞校長和李老師的臉上看出點端倪,可她什麼都沒能看出,只看見了一片凝重。
他們,似乎闖了大禍。
是她太自以爲是了麼,陸鴛說得對,她的推測很多地方都太過曖昧,這次行動很可能是她一時腦熱、猜錯了方向,說到底,從頭到尾她根本沒有百分百的把握。
他們纔剛剛考上錦大,如果被沒收其武器、吊銷能力者資格證,還去一趟監獄,那他們的人生就全毀了!沒有人能承擔得起這樣的後果。
聞校長冷眸一瞥,拔高了聲音低喝一聲,“站出來!”
王景煊深吸了口氣,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責無旁貸。
正準備出列,忽然有一聲虛弱的聲音搶在了他前面。
“對不起校長,是我乾的。”
第一排第三個——宓茶,站了出來。
衆人一驚,女生們睜大了雙眼,詫異地看着宓茶走到了聞校長面前。
雖然她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用腳指頭想都不可能是宓茶。
沈芙嘉瞳孔一縮,恐懼和驚慌霎時開閘而泄,“不對!是我組織的!”她再不猶豫,撥開前面的人,迅速走到了宓茶身旁,將她往後扯去。
宓茶被扯得往後踉蹌了兩步,高燒未退,她整個頭重腳輕,恍惚搖擺了幾下才立穩了身形。
“不,校長,一切都是我指使的。”她呼吸比平常更加粗重,說幾個字便喘一口氣,“是我體質太差,肚子太餓了,才唆使同學傷了何老師。”
她目光落在了沈芙嘉身上,道,“你看,嘉嘉這麼精力充沛,她完全支撐得下去,根本沒有鋌而走險葬送自己前途的理由。”
這番話有理有據,聞校長挑眉,“這麼說是你起的頭?”
“不、不是這樣的!”沈芙嘉不可置信地轉身回望宓茶,“你什麼都不知道,燒成這樣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哪來的精力去想這些事情?”
欺騙老師時,沈芙嘉沒有後悔;眼睜睜看着何乾倒下的時候,沈芙嘉也沒有後悔,可這一刻,看着搖搖欲墜的宓茶替自己頂罪時,沈芙嘉後悔了。
她謀劃這場暗殺,九成的原因是爲了宓茶和408;但不可否認的是,也有一成純粹爲了私慾——她想要成爲隊長。
總是這樣,她爲宓茶做的每一件事裡都懷着或多或少的私心,可宓茶與她,卻永遠是全心全意。
爲什麼會這樣,爲什麼她非要讓她自慚形穢,她配不上宓茶,不是因爲家世背景,不是因爲天資能力,僅僅是因爲這段感情裡,她付出的愛比宓茶稀薄太多。
沈芙嘉不再給宓茶開口的機會,轉向了聞校長,一字一句地開口,“整場行動都是由我一手策劃的,和宓茶、和其他人毫無關係,等何老師醒來我可以和他當面對質。”
“校長,事情不是這樣的。”王景煊再不能袖手旁觀,他站了出來,“何老師是被勒暈的,憑沈芙嘉的身高要做到這點很困難,這件事是我組織的,我看不下去同學們捱餓,一時糊塗才犯了這樣的...”
話音未落,另一道女聲便插了進來,“王景煊和何老師等級相差的不是一星半點,憑兩個筋疲力盡的學生怎麼可能把何老師打成那樣。”
陸鴛上前了一步,手中白光一閃,儲物器中的法杖握在了掌心。
她漠然道,“這裡能對七級上階能力者起作用的,只有我的詛咒。”
“何老師的雙臂上都插着我雷箭。”秦臻開口,一併站了出來,“這件事……”
“夠了!”李老師高喝一句,打斷了他們的話,“你們當這是什麼?拍賣場競拍嗎!”
聞校長擡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不必在這裡顯你們的團結義氣,這件事學校會查得水落石出。”他道,“全部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