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是個多雨季節,尤其是在這十里亭這北方,綿綿陰雨更是彷彿無止盡般飄灑個不斷,一下便是數天半月。
就在別的城中已開始播種種植之季,整個十里上空卻籠罩着一片愁雲慘霧。
經過戰爭的摧殘,此時的十里亭到處都是斷井殘垣破牆倒房,城中百姓個個看上去鬱鬱寡歡神色悲悽目光無神。
皇甫軒如願以償在在那日落日之前把寧天國的旗幟插在了十里亭的城牆頭上,可是他得到的,也不過是一座孤城,除了瘳瘳數個百姓,城中一無所有,糧倉被焚燒殆盡,多數房屋被推倒成亂石殘木。偶有青煙一縷,被牛毛細雨給衝散。
皇甫軒騎在馬上,目光深沉的打量着周遭的一切。後面緊跟着餘明與一隊驍騎。
這已經不是皇甫軒第一次巡視這條大街了,可是每次來到這裡,他的心中就有股怒火在燃燒。
當初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寧天國的這些將士竟然可以如此狠辣。棄城逃亡不說,還燒燬了糧倉屠殺了城中無數百姓。讓他的軍認一進城便遭受了那些沒來得及被屠殺掉卻已陷入憤怒的百姓的攻擊,傷了無數。
那些敗軍的目的顯而易見,既然守不住城池,那麼就把一座無用的城送給他,讓他們數天以來的努力幾乎全部付諸東流。
不過幸好,此次他兵精糧足,就算在這個破敗的城中也可以安度完夏季。後續依舊有糧劃補給,所以不怕落入斷糧退兵的地步。
“餘將軍,我們攻下這十里亭已有六日,連日以來雨水不斷。你覺得我們下一步該如何做?”皇甫軒突然勒住馬,側頭轉向餘明問。
餘明沉思了片刻,才說道:“殿下,依老臣看,等這雨勢稍緩,我軍就可以整裝出發,直攻襄元城。”
皇甫軒眺望着前方朦朧白霧,再次驅馬緩行,一邊走一邊道:“這雨也不知道何時會停,我的計劃是,大軍休整三日,三日後直取襄元城。”
餘明臉色微變,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
“餘將軍認爲不妥?”皇甫軒的聲再次傳來。
餘明驅馬上前,落下他半個馬頭,緩緩開口:“殿下心中既然已有打算,想必也已經想好了攻城之策吧?”
皇甫軒伸出手,冰涼的細雨慢慢凝成水珠彙集在他手掌心,只聽他淡淡道:“襄元城外有條護城河,與灃河相通。這兩日必有大雨傾盆,河水必然有所上漲。到時候,只要我派出一隊人馬挖開河堤,襄元城,將是一座絕好的儲水之城。”
餘明暗暗歎服,卻還是出聲提醒:“即使如此,襄元城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攻下的。”
皇甫軒徒然轉過臉,似笑非笑:“餘將軍,你不要總是長他軍之志滅我軍之威。”
餘明惶恐不已:“殿下明鑑,老臣只是……”
“報——”
一聲嘹亮深厚的聲音打斷了餘明的話,衆人轉頭往身後看去,只見一匹快馬穿透大霧,由遠至近,頃刻間就到了皇甫軒面前,馬背上的將軍翻身下馬,急聲道:“報告殿下,三王爺回來了。”
本來一臉淡漠的皇甫軒聽到這句話,神色驟然一變,變得激動無比。餘明也驚訝的瞪大眼,盯着那名將軍。
只聽皇甫軒急喝道:“李將軍你說什麼?三王爺?你確定是我三弟?他沒死?”
那名李姓將軍虎目一睜,鏗鏘有力的答道:“屬下確定必是王爺無疑!三王爺身負重傷,被黃、葉兩名侍衛帶回,現在正有軍醫爲三王爺療傷……”
“立刻回營!”
不等李將軍說完,皇甫軒大吼一聲,調轉馬頭,向着軍營急奔而去。
餘明等一干將士緊隨其後。
相對於十里亭的其他地方的殘破,月華國駐紮之地卻整潔有素。
外圍甲士林立,或如標槍般繃得筆直,或如鷹犬般四下巡視,個個都保持着高度警惕。士兵操練的深厚吼聲,劍戈碰撞聲不絕於耳。
皇甫軒直接騎馬飛奔至帥府,正巧遇見黃天從裡面出來。
見到皇甫軒,黃天立即就要跪地行禮,被皇甫軒一把拉住,心下已瞭然,卻還是忍不住求證問道:“我三弟真的回來了?”
“是,殿下。”黃天點頭,皇甫軒大喜,可是黃天卻接着說道:“不過王爺受傷頗重,屬下也極爲擔心,不知道王爺會不會撐得過這一關。隨行軍醫正在爲王爺療傷……”
“你說什麼?”皇甫軒鳳眸微眯掃向黃天,銳氣不可擋,他沉聲問道:“什麼叫會不會撐得過這一關?”
黃天深吸了口氣,聲線低沉擔憂:“此次王爺負傷極重,失血過多。如果不是王爺見到我們留下的記號找到我們,恐怕後果不堪設想。”
皇甫軒的氣勢徒然變得凌厲凜冽,冷冷地問:“三弟怎會受如此重傷?”
“屬下也不知,屬下見到王爺后王爺就昏過去了,沒有說過任何話。”
皇甫軒面色如冰,心中焦燥不已。
他擰着眉,不再說話,大步走進房間。
頓時,他被眼前的畫面震驚地說不出話。皇甫傾全身是血的躺在塌上,英俊的面容此時被鮮血蓋住,遠遠看去,整個一血人,如同從血池裡爬出來的一般。他的牙齒在昏迷中依然咬得咯咯地響,足以看出他是在隱忍或憤怒着什麼。如墨潑般的黑髮此時一縷一縷粘在一起,泛着妖異的紅光。
皇甫軒看的雙目噴火,怒聲低喝道:“究竟是誰敢如此傷我三弟?你們難道絲毫不知道麼?!”
跟在身後的黃天羞愧的低下頭,葉地眼中滲滿血絲,和其他三名軍醫兩人眼見他進來,手忙腳亂便起身要行禮,被皇甫軒擡手製止:“免了。療傷要緊。我三弟現在如何了?”
葉地緊繃着臉沒有立即回答,倒是其中一名中年軍醫恭敬的回答:“三王爺身體各處均被利器所傷,失血過多。更重要的是,王爺的肋骨折斷了幾根,有一根甚至插在心肺旁,王爺能撐到現在已是奇蹟,臣擔心……王爺性命堪憂……”
話沒說完,他堂堂的一個成年人被皇甫軒當作小孩子一樣提了起來,只聽見皇甫軒聲色俱厲的喝道:“我不管你們用什麼辦法,無論如何,你們得給我救活他,否則我讓你全家性命堪憂!聽到沒有?!”
軍醫嚇得直哆嗦,疊聲道:“是、是,下官一定竭盡全力,一定竭盡全力……”
接下來,三人一直目不轉睛地看着三名軍醫滿頭大汗的忙來忙去,好大一會兒,皇甫傾全身都觸目驚心的傷口已經被清洗包紮完畢。只是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如果不是他緊擰在一起的眉頭,沒有人會相信傷成這副模樣的他還依舊活着。
幾名軍醫抹了幾把冷汗長吁了幾口氣,皇甫軒立即問道:“如何?”
“回殿下,王爺的傷勢算是控制住了,只是王爺傷得實在太重,能否醒來還得看王爺的意志力。”先前那名軍醫額上冷汗涔涔,不敢直視皇甫軒。
皇甫軒冷哼:“倘若你連這點傷都救不活,我又留你何用?如果我三弟醒不過來,你們通通都得去陪葬。”
三名軍醫嚇得面如死灰,看了看氣息微弱的皇甫傾,三人只覺得全身如墜冰窖。
皇甫軒走上前,坐在牀塌邊沿,仔細的把皇甫傾看了個遍,彷彿微微嘆了口氣。轉過頭,聲色霎時變得冷然:“黃天,傳我命令,大軍先按兵不動,等我號令。另外,你派人快馬加鞭趕回京城,務必在十日之內把宮中最好的太醫帶過來。”
“是!”黃天領命離去。
葉地筆直的身軀立在一旁薄脣緊抿,一言未發,然而皇甫軒看了他兩眼之後,突然說道:“葉侍衛,莫非你知道是何人傷了你們的王爺?”
“月熙。”
皇甫軒瞳孔猛然一縮,冷瞥了軍醫們一眼,三名軍醫立即惶恐的低頭做自己的事。他寒聲問道:“你如何得知?”
葉地面容如冰,冷冷道:“王爺昏迷了都不忘叫喚着要殺了月熙,屬下料想,王爺這一身的傷,必然也是月熙所爲。否則,屬下想不到有何人跟王爺這麼深仇大恨,把王爺傷到這種地步。”
皇甫軒聽完他的話,望了眼塌上的皇甫傾,然後他起身,沉默着踱步到房中,他再次轉過臉對葉地道:“你去聯絡暗影,讓他們不必再找尋三弟的下落了,儘快趕來十里亭。”
“是。”葉地遲疑道:“殿下,屬下有一疑問不知當不當問。”
皇甫軒斜了他一眼:“問吧。”
葉地深吸了口氣,緩緩開口:“屬下想問的是,暗影,他是否是您派到王爺身邊的?”
只見皇甫軒盯了他半晌,又似乎是笑了笑,道:“不是我,是父皇。”
葉地驚詫的說不出話。
月華國皇家有一支隱秘的強大的軍隊,只有皇帝或儲君才擁有調配權。一直以來,幾乎每代皇帝臨死前或立儲之後,都會將這隻軍隊授一部分給儲君。
也就是說,只有儲君纔可配擁有的強大軍隊,竟然有一部分掌握在皇甫傾手裡!
那麼,是不是可以說,皇甫傾纔是未來的皇帝人選?
葉地想到這裡不敢在繼續想下去,他也是前段時間才知道暗影等暗夜中許多人的真實身份。他看了看皇甫軒雲淡風清的面容,心中一顫。
如果皇甫傾是未來的皇帝,那麼……他呢?
似乎是看透了葉地心中所想,皇青軒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出來的話語氣中沒有一絲一毫的妒嫉與恨意。
他說:“暗影只是我父皇派去保護三弟的,別無其他。這個太子之位本來就是他的,只不過他念及兄弟之情讓給我了而已。這些,你也都知道,我就不多做解釋了,你只要相信,我不會害他就是。”
葉地立即惶恐道:“屬下不敢這麼想!”
皇甫軒輕笑了聲,揮揮手:“好了,這裡有我就行,你去吧!”
葉地最終看了皇甫軒一眼,才憂心忡忡地離去。
房間裡的三名醫官聽得直冒汗,可是又得假裝什麼也沒聽到,一個兩個大氣都不敢出。
幸好,皇甫軒不是什麼說一套做一套的小人,說不在意就真的不在意,眼見三名軍醫一臉死灰冷汗涔涔,他不禁搖搖頭,對他們說道:“你們只需竭力爲安賢王療傷,其他什麼都不要管。沒有人會把你們怎麼樣?不過……”他話鋒一轉,語氣倏冷:“若是他有個什麼閃失,不僅你們的項上人頭不保,就連你們的家人,本殿下也會讓他們全數陪葬。”
三名連醫連聲稱是,在房間裡圍着皇甫傾一人忙得暈頭轉向。
皇甫軒負手立在房中,遠觀着昏睡中的皇甫傾,他一向溫和平淡的雙眸涌起了一股陰厲之氣!
月熙麼?
性感的嘴角扯出一絲冷嘲,他相信,這個仇,皇甫傾會自己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