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了三秒鐘的時間,斷定了她躺在醫院的病牀上。病房的面積不亞於她的公寓,僅擺放了她這一張病牀,俗稱VIP病房,諸如此類。遠處留有唯一一盞地燈,空氣中沒有消毒水的氣味,窗簾是法蘭絨的,粉紅色的病號服上沒有條紋。
而她平生最不習慣的就是粉紅色。
江百果擡手,摸向額頭,手背上扎着輸液的針頭。她換了手,額頭上的傷口被包紮好了,徒留太陽穴的位置,筋脈一跳一跳的,代表着睡眠不足。
病房門留有一條縫隙,有人在門外踱來踱去,控制了腳步聲,卻阻止不了那一條縫隙的忽明忽暗。江百果有百分之百的把握,那是池仁。她知道在無誤沙龍,她倒在了池仁的懷裡,在塵埃落定的那一剎那,她擔心她會毀掉他的白色襯衫。
江百果也知道,當她被擡上擔架,除了孟浣溪避之不及,張什要跟來,卻被池仁悶了一拳。冉娜也要跟來,卻也被池仁謝絕了,他請她留在無誤沙龍善後。
接着,江百果便渾渾噩噩地陷入了夢鄉。之前,她一直放心不下,怕只怕這芝麻綠豆大的小事兒,驚動了多少的人,眼下,既然池仁幫她把他們一一打發了,她也就如釋重負了。
猛地,江百果一欠身,像是在找什麼。在牀頭櫃上,她的隨身物品一樣樣整齊有序,她找到了她的鑷子,攥在了掌心裡。
江百果沒有再看向那一條忽明忽暗的縫隙,而是看向了反方向的,飛流直下三千尺的米色法蘭絨窗簾。她知道,池仁在打電話,從他乍隱乍現的身影中她便知道,他又在打電話。
從趙賓斌到王約翰,江百果不是沒有過爭風吃醋,但她能做到的,是永遠在最後關頭反敗爲勝。但現在,現在她是在和一通又一通,無影無形的電話爭風吃醋嗎?江百果嗤笑了一聲,她是不是撞壞了頭了,纔會“樂在其中”。
“在笑什麼?”池仁無聲無息,都站到了江百果的牀邊了。
“我笑了嗎?”
江百果轉過頭來,打量池仁。顯然,他更不對勁了,不,不是不對勁,是他的心情更好了。
而她擔心他的白色襯衫真是庸人自擾,他一定有上百件的白色襯衫,大同小異,甚至一模一樣,在家裡,在公司,在車上,讓他能以不變應萬變。
“笑了。”池仁堅持,一板一眼。
“笑的人是你。”
“我笑了嗎?”
“笑了。”江百果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怎麼說,我也是個死裡逃生的病患,你這麼笑逐顏開的,會不會太不合時宜?”
“死裡逃生?”這一次,池仁是真的笑了,“江百果小姐,你一共縫了八針是不假,但是是皮外傷罷了。”
接着,池仁作弄地,微微俯下了身:“況且,你還鼾聲如雷。”
江百果不是不尷尬的,但這對她而言,尚屬小菜一碟:“那一定是因爲我的呼吸系統受到了損傷。”
池仁站直身:“騙你的。”
池仁走向了沙發,坐下來,昏黃的地燈就在他的腳邊,在他墨藍色的西褲褲管上投射出濃淡相宜的光暈。他說得自然而然:“再睡一會兒吧,我在這兒陪你。”
江百果的胸口悶悶的:“我不用人陪。”
“的確,你都生死攸關了,還不忘解散閒雜人等。”
“因爲這是我一個人的事。”
“冉娜說,你是替孟小姐擋的?”
江百果頓了頓:“怪我,逞什麼英雄。”
池仁又站直身,走向了江百果,搬着她的頭,從她腦後的兩隻枕頭中撤走了一隻:“以後離張什遠一點。”
江百果沒說話。
張什是個什麼樣的人,江百果自認爲她知道。八年前,張什收江百果爲徒,爲的就是別人都說江百果不行,而他就偏偏要說她行。就像他追求的女人,都是別人說他追求不上的。就像他使之對他不離不棄的客人,也都是別人口中的見異思遷。
而他和孟浣溪的恩怨情仇也不例外。打賭的
時候,沒人敢賭他能把孟浣溪娶到手,結果,他不但娶了,還離了。
在叫張什“老張”之前,江百果叫了他五年的“師父”。而這個師父除了教了他該教的,更是她爲人處世的榜樣。
他知道他要什麼,他直截了當,他心無旁騖。他可以在她得過且過時,潑她一臉的染色劑;可以在她冥頑不靈時,將一百八十度高溫的夾板揮向她的左肩肩頭;也可以在沒有一個人支持她時,把自己的腦袋交給她。
他爲她貢獻了他蓄了三年的長髮。
相較於感激,江百果對張什更多的是欽佩。對,就是這個詞,欽佩,江百果希望有朝一日,也能像張什一樣揮灑自如。
但今天,江百果不知道爲什麼張什要把那一瓶瑪歌莊園揮向孟浣溪,甚至,她因爲池仁的一去不復返,都沒注意到他們爲什麼一言不合。等她注意到了,張什都出手了……
張什一向不是動口不動手的君子,也從來不管好男能不能和女鬥,但這一次,他又讓江百果大開了眼界。
冉娜說了,張什不過是要做做樣子。同樣地,在千鈞一髮之際,江百果也認爲,至少有百分之九十的機率,張什也就是做做樣子的。
但隨着那碎片四散,那汁液橫流,江百果頭暈目眩。
池仁又坐回了沙發,把“搶來”的那一隻枕頭連同雙手,墊在了自己的腦後。
江百果睡意全無:“你真的要在這兒坐上一整夜?”
“三點多了。”池仁看了看時間。
“你走吧。我說了,我不用人陪。”江百果客客氣氣。她不是忘恩負義,也不是欲擒故縱,是她的“理智”告訴她,他再留下來,對她有百害而無一利。
“你說你不用人陪,這其中也包括我?”
“當然。”
“但你昏倒……不止昏倒,你連睡着的時候,都拉着我的手不放。”池仁有理不在聲高。
江百果擡手,捂住了隱隱作痛的額頭:“那……真是抱歉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