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乾一衆回到住的宅院,他便迫不及待捧過筆硯,嘖嘖稱奇,評頭論足一番,逐條講出這筆硯的不凡之處,看到林婉兒泛着白眼,不耐煩的神情,訕訕一笑:“五萬兩。”
“撲哧”一聲,剛剛到嘴中的茶水被林婉兒一口噴了出來,猛得站起身來,一把搶過筆硯,放在手心裡撫摸觀察,喲,還別說,這黑乎乎的東西,放在手裡的感覺還挺不錯。
林婉兒將筆硯收拾好,一口喝乾杯中茶,重新戴上大斗笠,用紗巾遮住面貌,扯着趙乾就向外面走。
趙乾丈二的和尚摸不清頭腦的:“你這是幹啥?”
林婉兒像是看着白癡一般看着趙乾:“再去其他幾家豪紳將軍家中坐坐,看看能不能再套點寶貝。”
趙乾一甩手:“我看你是真的鑽進錢眼裡出不來了。”
不過一扭頭便對冬蟲夏草說道:“將從上京城裡帶來的那兩盒有些發黴的糕點帶上。”
趙乾一直都很好奇,這糕點竟然逃脫了林婉兒的魔爪,從上京城被帶到了西涼,按照常理來說,林婉兒鼻子一嗅,秋風落葉,像是糕點這種東西必定一掃而空。後來一問才知道,這兩盒糕點放在了馬車層層物件的下面,所以倖免於難。
一行四人如法炮製,沿街串巷,又登門“拜謝”了梁州其他幾家大戶人家,順手撈了不少珍奇之物,而送出去的東西,不過是幾盒已經發黴的糕點。
林婉兒嘴巴已經咧到後腦勺,因爲搜刮了不少更爲珍奇的物事,她對那柄只能換成三萬兩銀子的玉如意的喜愛之情有所下降。順手抄過來敲敲背,砸砸略有發酸的腿腳還是蠻合適的。
看着一件件稀奇古怪的古玩珍奇,林婉兒心中說不出的高興,在她的眼中這可都是一堆堆白花花的銀子,開口說道:“一會兒就是錢莊和當鋪換成銀子,路上方便拿着。”
“別,姑奶奶。您可千萬別弄巧成拙啊。梁州城諸多錢莊可都是那些豪紳開的,你這剛剛騙來東西就明目張膽去換銀錢,小心暴漏了身份。”趙乾忙着阻攔到。還要去涼州,已經在梁州耽誤不少時間了,必須馬上啓程。
林婉兒翻了一個白眼:“就不愛聽你說話,什麼叫做騙啊?剛剛那羣豪紳可是爭先恐後將東西向我懷裡塞。我推都推不開。”
趙乾不禁莞爾一笑,剛剛豪紳掀開糕點盒蓋子。看到長了綠毛的糕點,臉上也多了一層綠毛。婉兒抱着花瓶,用病怏怏的語氣勸說道:“你快吃啊,好歹是我們的一片心意。”那豪紳硬着頭皮。乾笑一聲,囫圇吞棗,沒有嚼咽便吞了下去。猛灌兩口茶水,還不忘讚歎道:“皮薄餡多。入口香柔,是極好的糕點。”
又在梁州折騰了幾天,一行五十人終於啓程,豪紳將軍恭送衆人出城,林婉兒呆在車廂裡沒有露面,反倒是寶玉伸出腦袋看了外面一眼。
梁州的豪紳將軍們頓時心神激盪,這孩子和世子殿下長得太像了,簡直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一般,經過衆人一番推測,最後得出了一個他們都覺得合理的解釋:這趙公子和車廂內帶着面紗的女子都是世子殿下的“人兒”,而這個孩子肯定是行爲多有放浪不羈的世子殿下的孩子。
如此想來一切都合理了,怪得不這趙公子能夠成爲涼州別駕,還能夠隨身攜帶王爺令牌,並且來到梁州指名點姓要讓林婉兒一行人好看,可惜衆人派遣人馬去了雪擁關,連一個人影都沒有見到,這林婉兒真是長了翅膀飛了不成?
趙乾和衆人挽腕告別,有不少人眼淚都流了出來,出郭相送,一送便出了梁州城。
林婉兒聽着車廂外面衆人唧唧歪歪、唧唧歪歪,終於忍不住掀開簾子,衝着趙乾喊道:“趙乾,還走不走?不走,我們可不管你了啊。”
趙乾?原來這趙公子名字一個乾字,好生大氣,等等,這趙公子的名字怎麼和朝廷三皇子相同?再看一眼掀開簾子的林婉兒,頓時目瞪口呆,這麼猶抱琵琶半遮面、始終帶着面紗的趙夫人原來是林婉兒!
轟隆一聲,空氣中似乎有什麼炸裂開來,梁州豪紳終於知道自己被騙,中原很難知曉西涼動靜,西涼也很難弄到中原訊息,每人書桌上三皇子趙乾和林婉兒的畫像還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到手的,誰曾想,三皇子趙乾換了怪異的髮型,林婉兒更是賊精賊精的不露面容,不但牽着衆人的鼻子走,調走了梁州軍隊,而且還大搖大擺挨門挨戶的坑蒙拐騙,騙取了不少珍奇古玩。
而那長相和世子殿下相似的孩子就是林寶玉,有可能威脅到徐雲楓世襲罔替,司馬將軍率領三千鐵浮屠一心想除掉的孩子!
趙乾眼疾手快,腳下抹油,以百米衝刺速度滋溜溜跑到馬車前,飛躍而上,一踹馬匹屁股,馬車飛馳而出:“李慕白,後面的事情就交給你了,我們先行一步。”
李慕白身形微動,已然擋在梁州衆人面前,雙手負於身後,眼神在衆人身上掠過,分明是輕輕掠過,但是衆人都覺得這位劍客在死死盯着自己。
飛奔行遠的馬車上,林婉兒掀開車廂簾子,喊道:“老白,別忘了在梁州城牆上刻上一句話,林婉兒到此一遊。對了,最後再畫一個烏龜,記住畫一個烏龜。”
西涼民風彪悍,何況梁州衆人還有不少軍伍出身的將軍,眼睛一紅,紛紛衝向前去,這羣將軍能夠在兩軍對峙過程中憑藉一身蠻力殺敵,但是面對李慕白如同拿着玩具的孩童,一個照面之後,已經前仰後合,人仰馬翻。
李慕白臉上微微一笑,雙手曲握。凌空虛抓,幾條筆直的劍氣縱橫交錯,蓬勃而出,剎那之間便在梁州城牆之上留下寬兩寸,深一尺的幾個大字,站在遠處一看正是“林婉兒到此一遊”幾個大字。
伸出一根手指,李慕白凌空虛點。一個奇形怪狀的烏龜已經豁然顯現在城牆之上。輕輕搖頭:“畫的不如婉兒姑娘。”
說完此句,李慕白渾身一顫,神情微稟。眼睛一眯,只見涼州城內,一束紅光拔地而起,劍氣衝斗牛。
在李慕白的眼中此人的氣息並不如何強烈。比不上大將軍夏侯襄陽的浩如煙海,也比不上虎熊魏鬆的雲蒸霞蔚。但是更爲純粹,只是簡簡單單、純淨無比的劍氣,一劍而出只有劍氣,所以一覽無餘。
他輕輕向前邁出一步。似乎再等城內那人來戰。
城內。
當李慕白雙手曲握的時候,梁州一座小攤前,一位臉黑男人一腳踏在椅子上。一腳墊在小凳子上,正在滋溜喝拉麪。碗中拉麪上的香菜都被挑揀出來堆在一旁,卻飄着一層紅燦燦的辣椒油,而此時黑臉男子還在不停加辣椒。
感受到李慕白的劍意,他忍不住停下了手中的筷子,一根長長的麪條掛在嘴中,嘴角處沾了一顆辣椒粒,臉上露出一絲不解。
等到李慕白凌空虛抓,臉黑男子眼睛腫迸射出光芒,伸手摸了摸一旁的瘦馬,示意它不用焦慮,自己卻忍不住讚歎一句:“好劍法!”
人在城內,但是黑臉男子的氣息已經鋪展開來,順着梁州城大街小巷盤旋蔓延,直到城牆之前,蒼穹之上。
緩緩閉上眼睛,人雖在城內,黑臉男子已經感受到城牆上的幾個大字,再次忍不住讚歎一句:“好字,只是粗俗了一些,林婉兒到此一遊,外加了一隻烏龜,哈哈,不知這林婉兒又是誰?”
“哦?向前邁了一步?這是在宣戰啊。”黑臉男子伸手取過辣椒罐,統統倒入拉麪中,仰頭喝乾,直呼一聲“痛快!”
小攤老闆面有不悅,這黑臉男子買了一碗十幾文的拉麪,卻吃了整整一罐的辣椒,這賠本的買賣,真是倒了黴了,剛想出聲埋汰幾聲看似貧寒的黑臉漢子,但是話語還沒說出口,整個人頓時呆若木雞,彷彿白天見鬼一般。
黑臉漢子輕輕一拍桌子,那把被厚厚棉布包裹的劍凌空飛起,像是淘氣的頑童,發出聲聲劍鳴之聲,繞着黑臉男子轉了三圈,極速飛了出去。
而黑臉男子人隨劍走,腳下生清風,瞬間人便飛掠出去,筆直走直線,眨眼之間便到了城門。
那把不斷鳴叫的劍從城門筆直而出,黑臉男子卻凌空飛渡,腳尖輕點,兩個騰挪之間上了城樓,目送自己的劍衝向李慕白。
那把劍的速度和力量都已經到了極限,在空中留下一道道殘影,彼此連接起來,像是一條黑色的線,而劍鳴聲音更像是刺破空氣的聲音,由開始的叮咚泉水聲,變成了嘶鳴尖銳的聲音。
飛劍雖快,但是李慕白的眼神並沒有在劍上,而是望向城樓之上的黑臉漢子,面露凝重之色。
他遇到過很多高手,但是對劍的理解上,他自負無人能敵,平生追求那最純粹一劍,今天見到這位名不見經傳、相貌普通的黑臉漢子,他覺得這人在劍道上的造詣似乎和自己相仿。
那把極速的劍在李慕白身前三丈處,突然萎靡不振,聲勢全無,如同斷了線的風箏,不受控制,反而被李慕白俘獲,繞了他身子一週,猛的衝向黑臉男子。
黑臉男子也是不看飛劍,而是望向李慕白,眼睛中熠熠生輝,飛劍到了他喉嚨三寸之處,方纔伸出手來輕輕捏住劍尖,劍身一陣悲鳴。
黑臉漢子輕輕握住劍柄,好似在安慰劍身中的生靈,輕聲說道:“下面你就好好休息吧。”
說完,將那柄劍放在身後,低頭望向城下的李慕白,兩人一個眼神交流已經勝過千言萬語,其中意味只有懂劍的人知曉。
黑臉漢子微微一笑,既然說服不了對方,那麼就問一問誰手中的劍更鋒利一些吧。
他緩緩伸出兩隻手,右手在上,左手在下,右手手心向下,手背向上,左手手心向上,手背向下,天地之間的氣息蜂擁而至,紛紛涌向他的雙手之間,有狂風暴雨和無數雷鳴在他手中幻滅成空。
雙手開始相距三尺,隨着他輕輕閉合,視線所到之處,都被他的手掌擠壓,世間萬物不過在他受中央,世間萬物都是玩偶一般,都是瓷器一般脆弱。
而他的手掌正中央正是李慕白所立之處。
黑臉漢子緩緩說道:“此劍爲天地合一,右手上爲天,左手下爲地,我讓天地合,萬物滅,我便是天地主宰,天地爲手中一劍,直到天無棱,海無角。”
隨着雙手不斷靠近,一股天地毀滅的狂暴恐怖氣息開始恣意妄爲,日月爲之暗淡無光,不斷撕扯着李慕白周身空間。
李慕白望向這一劍,滿臉肅穆之情,和大將軍紫禁巔之戰,是一場意念之爭,而且有匈奴入京刺殺之事,婉兒姑娘也深受傷病,難免心有雜念,出劍並不純粹。
這是第一次,李慕白麪對純粹的一劍,沒有任何其他情愫,最爲精純的一劍,迎面如刀割,讓人好生爽利。
嘴角一翹,李慕白也輕輕伸出兩隻手,也是右手在上,左手在下,右手卻是手心向上,手背向下,左手手背向上,手心向下,雙手一開始便重合在一起。
右手緩緩向上擡起,左手慢慢下壓,和那黑臉男子的動作完全相反,天地氣息在李慕白的一擡一壓之間,被撕裂開來一道口子,緩解了那一道恐怖的威壓。
“此劍爲開天闢地,左手爲劍,右手爲斧,任你天地合一,我自歸然不動,持劍擎斧,劈開一番天地,還天地一片清明。”李慕白淡淡說道,雙手依舊穩穩打開。
兩種不同的劍術理念,夾雜着兩人雄渾的氣息,在方寸之地不斷衝撞撕扯,你死我破,沒有意思迴旋的餘地。仿若天地生成之時便是如此景象,一方要尋求新天地,一方卻固守本源,寸土爭奪,直到一方勝利,才能知曉最終結局。
天地合一,要閉合天地,迴歸原本。
開天闢地,要開闢天地,追求自由。
兩劍不同,剎那合二爲一,是爲天地一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