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足以載入西涼史冊的一個早晨,濃霧瀰漫,格外清冷,旭日東昇,投射出絲絲陽光,方纔消弭涼意。
林婉兒寒着一張臉,手裡拿着尚方寶劍,惡狠狠抵住兩個涼州士卒的脊背,帶着浩浩蕩蕩二百人虎視眈眈走進了涼州城。
濃霧漸散,涼州的房屋建築開始逐漸顯現,不少清晨剛剛起牀的人家推開門,心中不由得一驚,竟然有人明目張膽手持兵刃在大街上大搖大擺的劫持涼州官兵。
西涼民風是有名的彪悍,骨子裡流淌着桀驁不馴,曾經有言“西涼婦孺老少皆可上馬挎刀”,但是在梁州城內治安卻出奇的好,不是少有打架鬥毆事件,而是根本就沒有。
即使雙方有了不可調和的矛盾,也不敢大打出手。
曾有一件趣事,兩戶涼州城內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一家獨子刺死了另一家的獨苗,另一家便搶了那家當作寶貝疙瘩供着的千金,可謂到了水火不容,你死我活的地步,但是愣是沒敢在涼州城內大打出手,而是相約到凌州做個了斷。
西涼王府在涼州,但是象徵西涼權利的王府從來沒有頒佈過“不準械鬥打架,手持刀械”的佈告,而且涼州環境相對寬鬆,諜子密探最少,但是涼州城內卻自發形成了一條了“不準打架鬥毆”的鐵律。
爲什麼?因爲在那座王府內有一位隻手滅了多半個前朝的西涼王,只要他在。保準沒有人敢放肆,就是血海深仇,也不敢在涼州城內見血光。
但是在這個清冷的清晨。林婉兒不但動了刀槍,而且是對涼州士卒官兵動了刀槍。
不少人家紛紛走出家門,臉上帶着好奇的眼光看着二百人的隊伍,私下竊竊私語,揣摩着這一隊膽大包天的隊伍到底有何底細,膽量竟然肥到這種程度。
但是大家都識趣的躲得遠遠的,看熱鬧也是一件有風險的事情。別熱鬧沒看成,反而殃及魚池,將自己的小命搭進去。就太不值當了。
林婉兒怒氣正盛,走着走着便覺得肚子餓了,恰巧遇見一老漢推着小推車從不遠處走來湊熱鬧,小推車上升騰起熱氣騰騰的煙霧。夾雜着淡淡的香氣。
鼻子一嗅。林婉兒的便知道小攤上有一口大缸,缸裡面有豆腐腦,還有一個大大籮筐,籮筐裡面排滿了油條,若是在豆腐腦上澆一層辣椒油,倒上韭菜醬汁,撒上半把香菜,那味道絕對棒呆了。
“停!”林婉兒一揮手。心中的怒氣暫且放到了一旁,指了指不遠處的老漢。示意他過來。
老漢左右看了看,伸出長滿老繭的手指了指自己,看到林婉兒點頭,從人縫中走出來,笑呵呵走到林婉兒身前,低頭彎腰的諂媚姿態,一看便是市井小民見到大人物的作態。
林婉兒吧唧吧唧嘴巴:“給我來一碗豆腐腦,多放辣椒油和香菜,兩根油條。”
說完,她頭也不回的繼續說道:“趙乾,你給我閉嘴,本姑娘餓了,要吃飯,吃飽了便去大鬧王府。”
剛要說話的趙乾乖乖閉上了嘴巴,搖了搖了頭,婉兒就是這麼一個人,你看着她能頂半邊天的時候,她不但沒有頂天,反而給天掏了一個大洞,你覺得她拖了後腿,她又能給你意想不到的驚喜。
倒是經常和林婉兒作對的管事人如今對林婉兒言聽計從,就是林婉兒要燒了西涼王府,這位曾經以“心思縝密、辦事牢靠”的中年男人也會給林婉兒搖旗吶喊,煽風點火,遞上一個升騰着紅色火苗的火摺子。
推車老漢笑呵呵回頭,掀開大缸的蓋子,伸手進去,眼神瞬間變得狠戾,動作嫺熟的好像已經演練很多遍,雙手握住一直輕弩,扭頭,扣動扳機,時機恰到好處,弩箭衝着站在一旁的寶玉,嗖嗖發射出去。
爲了刺殺成功,推車老漢自廢武功,如今身體極爲虛弱,即使眼光毒辣的李慕白也沒有料到,體內沒有一絲真氣的老漢竟然暗藏殺手。
看着離寶玉近在遲尺的弓箭,自以爲得手的老漢嘴角露出一絲彌留之際的微笑。
林婉兒頓時氣血上涌,大叫一聲“寶玉”,義無反顧擋在了寶玉身前。
趙乾眼神瞬間睜大,猛吸一口氣,好似充滿氣的氣球,瞬間釋放那股氣,整個人便如同氣球一般飛了出去,以超脫常人的速度衝上去,雙手握住飛馳的箭羽,但是箭羽的力度太大,速度太快。
即使用盡全力,弩箭還一寸一寸前進,趙乾一咬牙,被劍弩帶着前進,雙腳在地上擦出兩條痕跡,最後終於在弩箭離着林婉兒後腦勺三寸的地方停了下來。
李慕白怒氣不可遏制,瞬間來到推車老漢面前,擅長用劍、招式輕靈的他雙手握拳,狠狠擊打在老漢胸膛之上,一股磅礴的氣勁兒轟穿了對方的胸膛,在清晨的霧氣中留下兩條可以以肉眼看到的長長隧道,就像一座大山突然被外力擊打出兩條黑通通大大洞。
劍客李慕白已經動了真怒,眼中有一種冷冽的火苗。第一次,李慕白如同夜間怒放的黑色妖花,妖冶得綻放在衆人面前,展現了他黑暗的一面,而這一切都是爲了林婉兒。
老漢的身影如同飄零的落葉,向後倒去,可是還沒有飄離,便被李慕白左手抓住衣衫,又是右手一拳轟出,老漢的胸膛再次被強大的氣勁貫體而出。
他的身子在空中劃出一個弧度極高的拋物線,重重摔在地上,飛濺起無數塵土。
剎那間,老漢覺得身體裡面的最後一股力量被抽空,生命瞬間流失,渾身骨頭盡碎。艱難的用肩膀將自己的身子翻個身,他看着清晨漸漸飄散的霧氣,臉上一片釋然。彷如他的一生那般,在這一瞬間,濃霧消散,終於走到了終點,見到了陽光。
他緩緩閉上眼睛,眼前一片光明和溫暖。
這便是生活,我們都不能確定自己就是主角。自己揹負的故事在他人眼中或許就是微不足道的平仄故事,別管在自己的生活中如何波瀾壯闊、跌宕起伏,卻不能在他人生活中掀起一絲漣漪。
這是多麼讓人悲傷而又無奈的事實。可是它有如此美妙,它讓每一個人成爲一個獨立的個體,不因爲他人而改變,即使被遺忘。也有一棵草、一朵花能夠訴說。他曾經來過。
閉上眼睛的林婉兒已經下定決心,就是拼了自己的性命也要保護寶玉,等了半天,沒有感受到弩箭刺入身體中的疼痛感,扭過頭看去,趙乾正在如同袋鼠一般,跳來跳去,好像被熱水燙到了一般。
剛剛雙手握住弓弩。兩者相互摩擦,如今趙乾的雙手已經通紅。疼痛難忍,和地面相互摩擦的布鞋被磨穿了鞋底,雙腳也是鑽心的疼。趙乾便如同停不下來的袋鼠一般,上躥下跳。
林婉兒低頭摸了摸寶玉的腦袋,關心詢問道:“寶玉,你沒事吧。”
寶玉望着遠處,眼神癡癡呆呆,不知道被什麼吸引了目光,他伸出白嫩的小手,指了指遠處,喃喃道:“大姐,你看。”
此時,濃霧漸散,太陽一躍而起,陽光鋪撒大地,整個涼州躍然眼前,彷彿披上了一層輕紗,溫暖的陽光毫不吝嗇、公正公平的給予每個人平等陽光。
林婉兒擡頭望去,在涼州城正北方一座高達百丈的巨大石像沐浴在陽光中,石像是一位極美的女子,臉上帶着若有若無的微笑,眼神慈悲,好像一位普度衆生的菩薩。
而眼神和眉毛卻自然而然的流出一絲調皮,她雙手相互捧着,似乎想要捧起一灣清水,然後灑向人間,給人間帶來一場柔風溫暖的細雨。
“素姐姐。”林婉兒眼神不自覺微紅,潸然淚下,她突然想起也是在一個起霧的清晨,輕輕推開澶州小院的門,便看到一個懷抱嬰兒的女子斜倚在門框上。
雖然略顯疲憊和落魄,但是林婉兒還是能看出她的出塵和美麗,女子十指已經被咬破哺乳懷中的嬰兒,看着就讓人心疼。
以後這女子時常瘋瘋傻傻,林婉兒便好生照料,直到一個深夜的晚上,外面風雨交加,迴光返照的女子斜倚在炕頭,親吻了嬰兒紅紅的臉蛋,說了一些話。
那時天下未平,她並沒有告訴林婉兒自己的身份和寶玉的身世,就連名姓都沒有留下,只是講了“我家男人”瑣碎的生活故事。
林婉兒很少哭,穿越前就是,孤兒院的生活磨礪了她堅強的性格,穿越後,她更是堅強的像是一塊又臭又硬的石頭,可是那天,她抱着寶玉,站在那座小小的墳頭前,哭得眼睛腫成了核桃。
站在涼州的大街上,林婉兒覺得有些委屈,替素姐姐和寶玉委屈,也有些憤怒,爲素姐姐和寶玉憤怒,她曾經聽說過,如今的西涼王已經被架空,但是寶玉都來到涼州了,堂堂西涼王竟然不出門迎接,還讓寶玉陷入險境。
寶玉扯了扯大姐的衣袖,開口問道:“大姐,那就是我的孃親?”
一句話又戳中了林婉兒脆弱的心絃,眼淚嘩嘩向下落,人生最悲哀,最悲哀莫過於長大了還沒有見過孃親的容貌,終於見了,還不能確定那容貌是不是自己的最親。
一把抱起寶玉,林婉兒像是腳下踩風一般,好像渾身有使不完的力氣,大步流星向着那座百丈石像走去,那裡便是西涼王府。
一行人二百餘人在林婉兒的帶領下浩浩蕩蕩殺向西涼王府。
被大姐抱着,已經自認爲長大的寶玉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大姐,我可以走。”
“你給我閉嘴!”林婉兒沒好氣的說道,受了委屈,大姐會幫你討回來,別管他是誰,就是天王老子也不行。
到了西涼王府前,剛剛打開正門的王府氣勢恢宏,不少下人正在打掃灑水,忙得不亦樂乎。
王府很大,但是下人有限,總要天天起早打掃,忙忙碌碌一整天,才能將王府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條,一絲不紊。
可是沒有一人有怨言,除了世子殿下常有荒唐出格舉動,王爺權勢磅礴,常被天下人辱罵爲視人命爲草芥的魔王,但是隻有親自接觸了以後才知道,王爺是一個和藹可親的鄰家老伯。
除了曾經打斷自恃王府身份的一位下人的雙腿,平日裡王爺總是樂呵呵的,還時不時被王府小丫鬟責備一兩句:“王爺,您又喝涼水了,這對身體不好,我這就給您沏茶去”。
衆人還時常看到王爺佝僂着揹走在長長的走廊上,一個人,有些淒涼,有些寂寞。
所以他們也不太明白,爲什麼那羣一看就在沙場上磨盤滾打過的囂張將軍和身世顯貴的西涼貴胄見到王爺之後,總會忍不住下意識彎彎腰,連並肩而行都不敢,只敢退後三步,低頭看着雙腳前的地面,畢恭畢敬,仿若見到了老虎的兔子。
正在打掃的下人們猛然擡頭,恍然看到二百人站在王府前,特別是那位站在最中央的女子,懷中還抱着,心中納悶竟然還有人膽子如此之大,王爺好脾氣不假,但是也不是沒有脾氣的,就是王爺忍了,我們這羣下人也不能忍。
林婉兒像是打架的流氓,冷聲說道:“抄傢伙,給我衝。”
二百人隊伍和林婉兒相處久了,性情也都有些混不吝,索性破罐子破摔,紛紛抄起了傢伙,就是死在這裡也是一件挺讓人自傲的事情。
王府下人各個義憤填膺,抄起手中的拖把和臉盆,怒目相向,齊聲說道:“我看誰敢?”
林婉兒冷笑一聲:“敢不敢?哼,我倒是讓你們看看我敢不敢。”
話音剛落,王府內突然升騰起數十道冷冽的氣息,如同長虹貫日,劃過天際,好像連天上的雲海都被攪動翻飛。
“我靠!”趙乾忍不住罵了一句髒話,“果真是天下第一的王府,皇宮內有海公公和洪公公坐鎮就已經穩如泰山、固若金湯了。這西涼王府一下子出現數十道之比海公公和洪公公只差了一線的氣息。李慕白,都說猛虎架不住羣狼,你行不行?”
李慕白沒有說話,輕輕向前,再次擋在衆人面前,像一座高山。
(ps:前幾天放假,和老公一同去新華書店淘書,蘭英買了什麼書就不說了,免得被人嫌棄沒品位。愛看美劇的老公信誓旦旦的說,我不能再看丹布朗的懸疑書籍了,也不看《白鹿原》這種黃書了,我要陶冶情操,增長知識,做一個高尚的讓你挑不出瑕疵的人。結果他依言而行,挺着已經有點突起的肚子買了一本季羨林季大師的《清華園日記》,然後捧着書就在那嘿嘿賊笑,開車的時候還在笑。昨天晚上他下班回家還買了一本日記本,說是要寫日記。晚飯後,我在一旁打字,他咬着筆頭寫日記。我就納悶了,趁着他寫完日記上廁所,抽出那本《清華園日記》,看了看他折角的部分——老公看書有愛折角的習慣。看完,一句話概括——你娘咧,你孃的大師啊!——大家也去看看,肯定會發出和蘭英一樣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