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睡鶴看着盛惟喬淚眼朦朧的模樣,一陣頭疼,暗道自己這次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明知道這女孩兒打從來了長安之後,一直就沒什麼安全感,偏偏還要引導她朝壞處想——這下好了,之前只爲他前途考慮,都沒涉及本身的安全問題呢,這女孩兒就已經有點風聲鶴唳的意思;現在他危言聳聽到了把整個盛家都圈進來了,這要沒有足夠分量的定心丸,只怕盛惟喬不幾日就要憂愁到了傷身的地步!
“高密王雖然位高權重,但乖囡囡,你忘記了嗎?如今朝堂上可不是他一家獨大!還有孟氏呢!”索性盛睡鶴在玳瑁島那十幾年不是白混的,儘管倉促應對,難免破綻處處,但圓起謊,啊不,圓起場來,也是很快的,這會略作沉吟,就擡頭笑道,“太后娘娘之前不是還親自邀你時常進宮,同孟十四小姐她們多來往?高密王府既然來者不善,大不了,咱們投靠孟氏!”
又怕盛惟喬認爲這個選擇過於倉促,補充道,“反正如今高密王跟孟氏正斗的激烈,來年新科進士根本逃不掉站隊的選擇的!早點選了,印象還好點!孟氏也更願意爲我春闈裡的名次出力!”
盛惟喬眼淚都掉下來了,悽然道:“高密王這邊的人不忿你佔了名額,孟氏那邊的人,又豈能心平氣和?說起來都是我不好,我太貪心了!自以爲抓住了一個絕佳的機會,不想反而是害了咱們閤家!”
她是真的害怕,勾結海匪這種罪名,抄家滅族都是應該的。
且不說這個後果,單說她那個嫡親祖父盛老太爺,當年放棄優渥的生活、撇下才成親不久的原配發妻,主動投身軍中,不爲前途,只爲殺敵——這樣的聲名,一度上達朝廷,晚年竟要以教子無方、認賊作孫來蓋棺定論嗎?
作爲盛老太爺最寵愛的孫女兒,即使這兩年老太爺更關心盛睡鶴,但盛惟喬知道,這位祖父對盛睡鶴的關心,不僅僅是祖父對孫兒的疼愛,更是作爲一個家族年歲輩分最尊者,對後輩子孫將來的牽掛。
盛惟喬不敢想象盛老太爺淪爲階下囚之後,對自己這個視若掌珠多年的孫女會是什麼樣的感觀?
看着她淚落紛紛的模樣,盛睡鶴好想給自己兩個耳刮子清醒清醒……
“乖囡囡,你覺得,我也好,爹也罷,是那種明知道勾結海匪會牽累閤家,而不做準備的人嗎?”心念電轉,盛睡鶴打點精神,繼續哄,“莫忘記南風郡三大勢家,可不只有咱們盛家同公孫氏有來往!就是郡中長官,逢年過節,也沒少從中拿過孝敬!真要把這官匪勾結的事情攤開來追究的話,勾連牽扯之下,大半個南風郡的人只怕都得砍頭——你也知道,咱們南風郡距離長安遙遠,雖屬王化之地,但對天家敬畏並不深刻,真到了那種地步,左右是個死,八成要鬧出民亂!”
“如果高密王現在在朝中乃是一手遮天也還罷了,他還有個孟氏做對頭呢,貿然惹下這樣的事情,豈不是現成給孟氏彈劾一個‘官逼民反’的罪名?”
“區區一個入翰林的名額罷了,高密王特別設局派人去南風郡走一趟,就算很費心思了,難道還要冒這種授人以柄、自毀大局的風險?”
他用篤定的語氣說道,“以我之見,只怕高密王壓根就不想這麼折騰!不過是爲了給底下人一個交代,故意做出上心的姿態來罷了!畢竟你想那位王爺好歹是天子親弟,何等眼界?咱們現在這點身份這點分量,值得他的親生嫡女以及後宅管事親自出馬?”
這話也有道理,但盛惟喬仍舊是哽咽:“你方纔不是說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高密王這種人存心要害你,還要什麼鐵證?他的人去南風郡走一趟,只要暗示好了只追究……只追究咱們一家子,不定郡中爲了自保,就會把咱們拋出來做棄子!”
她心裡真正想說的其實是怕南風郡那邊把盛睡鶴一個人拋出來做棄子——畢竟在南風郡三大勢家中馮家跟宣於家看來,盛睡鶴是盛蘭辭背叛馮氏的證據,是會跟盛惟喬還有馮氏現在肚子裡那個孩子搶家產的眼中釘肉中刺!
盛惟喬這次之所以千里迢迢陪着盛睡鶴北上,就是怕這兩家悄悄懸賞盛睡鶴的腦袋呢!這下好了,本來那兩家就欲除盛睡鶴而後快,現在盛睡鶴還得罪了高密王,他們怎麼可能放過這個落井下石的機會?
就是盛家,當真到了傾覆之際,盛蘭辭夫婦肯定也會選擇放棄盛睡鶴的——畢竟盛睡鶴根本不是盛家骨血。
盛蘭辭夫婦可以不在乎分他一分家業,以換取他對自己親生子女的照拂,但八成不會爲了他冒抄家滅族的風險。
這番擔憂盛惟喬固然沒有明說,但盛睡鶴察言觀色,猜也猜了個七七八八,目光閃了閃,就笑:“乖囡囡,我方纔只是那麼一說,實際上事情沒有那麼簡單的:假如你是咱們姨母,是宣於家現在的當家人,聽說高密王專門派了人趕到南風郡,就是爲了對付我一個小小的士子,你覺得你會相信嗎?”
見盛惟喬微微一怔,他再接再厲道,“顯然是不可能相信的!畢竟高密王什麼身份,要對付個士子,什麼法子沒有,還用得着派遣心腹千里迢迢的專門奔波一場?這必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十成十會懷疑,高密王這是想在南風郡打秋風啊!”
“而南風郡最富庶的莫過於三大勢家!”
“這樣,你說三大勢家會放任高密王對付咱們?”
“畢竟咱們倒了,不定接下來就輪到他們呢?”
“只要三大勢家齊心協力,郡中長官那麼多年好處拿着,既是籠絡,也是把柄,除非想不開打算同歸於盡,豈敢倒向高密王?”
順理成章的得出結論,“所以咱們還是很安全的!”
盛惟喬咬着脣,半晌之後,迎着盛睡鶴充滿期盼的目光,卻仍舊是搖頭:“就算高密王其實無意上綱上線,只是爲了給手底下人一個交代,但咱們家同王府的差距實在是太大了!哪怕高密王沒有同咱們不死不休的想法,這個級別的貴人稍有不悅,也未必是咱們承擔的起的!”
她抿了抿嘴,輕聲道,“哥哥,要不,咱們先不考了?反正你還年輕,再等三年,也沒有什麼的!”
盛睡鶴在心中默默的詛咒着高密王閤府,還有整個桓家——急速思索了會,才幽幽道:“乖囡囡,你忘記我剛纔的建議了嗎?咱們可以投靠孟氏啊!你想現在朝中就高密王跟孟氏分庭抗禮,餘人都不足爲懼。如果這兩派都不同意的事情,還用得着高密王私底下使手段嗎?現在高密王有謀害我的意思,可見孟氏那邊是想支持我的!既然如此,孟氏又沒輸,咱們何必爲戰而退?”
“孟氏?”提到太后的孃家,盛惟喬臉色稍緩,但眉頭仍舊緊蹙着,說道,“如果孟氏願意支持你的話當然是最好的,只是這畢竟只是你的推測,一旦有誤,你的性命……”
“我的性命豈是那麼容易被人取走的?”盛睡鶴打斷道,“乖囡囡,你忘記我的出身了嗎?說句不好聽的話,且不說現在還沒人來暗殺我,真有人來了,死的也十成十不是我!”
盛惟喬這纔想起來跟前這位可不是真正的富家公子,而是血海屍山裡廝殺出來的主兒,怔了一怔,耳後忽然就涌上了一抹緋紅:她記起盛睡鶴出身的同時,也想了起來,自己前兩日還擔心親爹盛蘭辭看走了眼,弄了個心機深沉會裝模作樣的白眼狼在自己身邊呢!
結果今日一聽說他有危險,怎麼就忙不迭的操心上了,而不是暗暗慶幸老天有眼、惡有惡報?
“畢竟相處了兩年多,所謂日久生情。”盛惟喬自我安慰,“這可不是我糊塗了,知道他對我八成不安好心,還要幫他!”
但轉念又感到一陣惱羞成怒,暗啐一口,心道,“誰要跟他有什麼情!”
盛睡鶴不知道她心思,因爲這女孩兒此刻低着頭,燭火投下來的陰影,以及隨雲髻側披落的步搖墜子,恰好遮蓋了耳後的緋紅,他也沒看出來盛惟喬是在羞怒。
等了等,見她不做聲,以爲她是用沉默表示反對,想了想,將嗓音越發放柔,說道:“高密王的人左右不可能立刻抵達南風郡,咱們不如等上幾日,看看屠世叔那邊是否有什麼消息傳來?這位世叔跟着舞陽長公主殿下,論消息靈通是長安城裡數一數二的。他又待咱們親熱,但凡有什麼事情,都不忘記提點咱們幾句的。與其咱們在這兒胡亂猜測,倒不如過兩日去世叔那裡問個明白,免得杞人憂天,你說是不是?”
他哄到這裡,自覺能說的話都已經說的差不多了,如果盛惟喬還是聽不進去——他也真的覺得要詞窮了。
不想盛惟喬聽到那句“與其胡亂猜測,不如問個明白”,心頭就是一動,忍不住脫口而出:“你之前說的娶妻的話,是什麼意思?!”
這話纔出口她就後悔了,然而盛睡鶴已經聽得清楚,詫異道:“什麼娶妻?”
他目光很自然的凝注在盛惟喬面容上,將她白皙的面容上驀然騰起的緋紅看了個正着,眼神微凝,頓時就染上了笑色,曼聲道,“乖囡囡,什麼娶妻,你說仔細點,我一準給你解釋清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