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睡鶴摩挲着手裡的酒盅,笑:“之前在海上,我射殺韓氏少主時,也擔心那位乖囡囡受不了親眼目睹一個大活人死在她眼前的場景。”
結果呢?
盛惟喬非但沒被嚇暈過去,反而趁機落井下石,給那韓少主來了個利落的斬首——當時別說徐抱墨了,盛睡鶴都嚇了一跳好嗎?
所以盛睡鶴對於盛惟喬的墳場練膽非常有信心,有人在絕境中崩潰,有人在絕境中爆發,這女孩兒絕對是後者!
而昨晚盛惟喬敗給公孫應姜的無恥後,當真牽着全程閉眼的侄女走過墳場這一點,讓盛睡鶴對她更有信心了!
公孫夙會過意來,笑道:“想來是受盛老太爺影響,那位老太爺在北疆時可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落到他手裡的茹茹,哪怕身份貴重不能擅殺,人也肯定廢了。”
想到這裡,忽然覺得自己女兒好像有點廢柴——公孫氏的祖上也不是善茬啊!人家盛老太爺再狠毒,好歹只是對外族,對自己人,老太爺還是很講究的。他們公孫氏單論殘暴絕對在盛老太爺之上,爲什麼這種家教之下養出來的女兒,還沒人家嬌生慣養出來的大小姐適應能力強?
這讓他感到顏面無光,乾咳着轉移話題:“不過這女孩兒到底怎麼你了?竟把你氣成這樣?”
“小女孩兒家的任性罷了,我可沒認真跟她計較,不然她今晚哪裡還有心思給咱們準備這一攢盒酒菜?”盛睡鶴笑了笑,道,“不過是看這女孩兒忒好哄,不能不教她幾個乖而已。”
公孫夙好奇道:“怎麼說的?”
“她前段時間跟寧威侯之子好上了。”盛睡鶴在人前跟徐抱墨一直“世兄”來、“賢弟”去,儼然情同兄弟,不過此刻在公孫夙面前,對徐抱墨卻十分冷淡,平靜道,“那小子在蒼梧郡的風流,當初他纔到盛府時,大哥您已經派人過去查的清楚——雖然他在盛府期間表現不錯,然而仔細推敲的話,不無破綻,偏這女孩兒睜眼瞎一樣一點看不出來。我還尋思着要怎麼提點她一下,免得她陷的太深,結果那徐抱墨比我想的還要無能:竟讓通房跑到盛家門口鬧了!”
“如今這消息還封着不敢讓女孩兒知道,不過也就是在等派去蒼梧郡的人的準信。”
“我覺得與其讓這女孩兒閒的沒事做,成天除了思念徐抱墨就是找我麻煩,不如讓她練練膽啊動動腦筋什麼的,好歹也算不虛度年華嘛!”
公孫夙臉色凝重起來:“竟有此事?那徐抱墨本性倒不算壞,少年風流在咱們這些人看來也不是什麼大問題。但盛蘭辭素對女兒寵愛萬分,必然是絕對無法容忍未來女婿到處拈花惹草的!如此這門親事咱們必須阻止了——畢竟徐抱墨背後的寧威侯在軍中威望不低,在朝中也是頗有實權,盛徐兩家若因兒女親事鬧翻了,哪能不影響到你的前途?還不如不要結親,繼續保持世交的關係。”
盛睡鶴哂道:“這門親事倒也不是完全不能結!徐家小子其實不難對付,應姜那樣的他不就想敬而遠之了?關鍵是乖囡囡被爹孃呵護太過,過於輕信,缺乏城府,讓她現在去做寧威侯世子婦,十成十不會有好結果不說,還會賠上盛徐兩家的交情!”
“所以趁我現在還不算太忙教她幾手,她壓得住徐抱墨了,再嫁過去,到時候兩家情誼既能保全,也不會對咱們的計劃造成什麼意外的影響。”至於說這麼做會不會太坑徐抱墨了,盛睡鶴覺得,男人嘛,就是要大度!
像自己,自從進入盛家以來,被盛惟喬找麻煩的次數還少嗎?
但他依然以德報怨的教誨這個妹妹,爲她的終生謀幸福!
哪怕盛惟喬現在不理解,哪怕盛惟喬現在對他痛恨萬分,他仍舊毫無怨言,堅持不懈!
這是何等的胸襟!何等的氣度!
而徐抱墨這個“世兄”,總不能胸襟氣度還不如他這個“賢弟”吧?
所以盛睡鶴毫無愧疚之心的決定,將盛惟喬朝兇殘方向調教,務必在自己遠赴長安參加會試之前,讓這個妹妹從單純好騙的乖囡囡,脫胎換骨成爲一名合格的宅鬥高手兼隱藏型悍婦!
讓將來娶了盛惟喬的人要麼安分守己的做個妻奴;要麼就被英年早逝——然後盛惟喬可以帶着他的家產改嫁下一位!
公孫夙對他的打算讚不絕口:“這樣這女孩兒將來不但不會拖累你,還能跟你互相搭把手!小弟你不愧是讀書人,就是考慮周到,深謀遠慮!”
又問,“說到讀書,你現在在盛府過的怎麼樣?功課拾起來了嗎?明年的院試可有把握?”
盛睡鶴道:“大哥放心,沒有問題的。”
公孫夙欣慰的點了點頭,說道:“你天資聰慧,可以說生來就是讀書的料。要不是流落玳瑁島這些年,分心太多,這年紀怕是已經可以考慮會試了。”
“若非流落玳瑁島,又有大哥精心栽培,我這會慢說爲院試做準備了,只怕早已是屍骨無存!”盛睡鶴哂道,“所以在我看來,在玳瑁島的日子,沒什麼不好的。”
“前段時間咱們的人從長安回來了。”公孫夙跟這義弟雖然不是親兄弟,卻十分投緣,多年相處下來,早已不見外了,此刻聽了這番話,只擺了擺手,跟着說起了正事,“那戶人家目前還有人在朝爲官,如今是高密王那一方的。”
盛睡鶴聞言,神情有片刻的怔忪,但隨即掩去,平靜道:“高密王?我以爲他們會跟着孟家走。”
自從舒氏姐妹入宮以來,天子沉迷美色不思朝政,孟太后垂簾,諸事皆付孃家,原本寒微的孟家頓時一躍爲朝野上下都炙手可熱的權門。
不過此舉不僅引起了宗室容氏的不滿,連帶先帝留下來的幾位輔政重臣也對孟家警惕非常——除了失蹤於十年前的輔政重臣之首桓觀瀾外,其他兩位輔政重臣目前全部倒向天子異母弟高密王,以制衡孟氏。
眼下的朝堂,已經形成了穩定的對峙局面:以孟家爲首的外戚陣營,與以高密王爲首的反外戚專權陣營。
雖然也有零星的中立派,不過人數既不多,也沒什麼夠分量的領袖人物,根本左右不了局勢。
“咱們現在一戶高門都不認識,也只能打聽些街頭巷尾人盡皆知的消息。”公孫夙道,“不過我想那戶人家之所以這麼做,估計跟天子至今無子有關?”
他嘿然道,“算算年紀,聖壽已經四十有五,換了尋常人家,孫輩都可以議親了!天子到現在連位公主都沒有,即使孟家現在權勢滔天,又豈能不暗自心驚?畢竟天子常年居於後宮,終朝與舒氏姐妹飲酒嬉戲取樂,御體可想而知——一旦天子有個好歹,要麼從宗室中過繼,要麼就是直接另立新君!不管是哪一種,最佔便宜的肯定是高密王,屆時孟家焉能有好下場?”
盛睡鶴思忖片刻,說道:“倒也是!不過孟家就不打算做點什麼?天子之所以無子,主要問題在於舒氏姐妹,可不在於天子。我記得早幾年前曾聽從長安載貨南下的海客提過,一名宮嬪偶得寵幸之後有了妊娠,千方百計生下一子,本以爲可以從此子憑母貴,未想小皇子尚未滿月,消息走漏,舒氏姐妹在天子跟前哭鬧數日,天子竟遣人將親子賜死……孟太后跟孟家以前由着天子也還罷了,如今天子年歲漸長,他們爲了自己的閤家前途性命,也不可能再放任下去了吧?”
“孟家確實有舉動,據說太后有意爲天子選立繼後,以綿延子嗣。”公孫夙道,“不過此事受到舒氏姐妹的激烈反對,天子也是興致缺缺……我估計咱們這位天子既然對舒氏姐妹千依百順到三番兩次對親生血脈下毒手這種地步,除非太后賜死這姐妹倆,不然再立皇后,也不過是給望春宮不吉的傳聞增添證據罷了!”
望春宮是國朝歷代皇后居處——說起來也不知道爲什麼,國朝諸帝的髮妻往往都沒有好下場。當今天子宣景帝的元后文氏就是個典型的例子:文氏是宣景帝髮妻,從王妃做到太子妃最後順理成章成了皇后。
早年也曾被宣景帝視若珍寶的盛寵過的,但隨着所生子女陸續夭折,年長之後人老色衰,漸漸的就失了寵。
偏偏這時候舞陽長公主給宣景帝推薦了舒氏姐妹,文氏自此不復召見。
幾年前,文氏的姐姐都昌侯夫人爲妹妹的處境憂心,私下找人以巫蠱之術詛咒舒氏姐妹,被揭發後腰斬棄市,文氏也被廢去後位,貶爲貴人,謫居貞寧宮,連帶整個文家都受到牽累,合族流放。
去年宣景帝更因舒氏姐妹揭發文氏居貞寧宮期間,心懷怨望,朝夕詛咒天子,一怒之下將其賜死!
像文氏這樣下場的元后,國朝已經有過好幾位——以至於坊間有傳言,說本朝高祖皇帝打天下時殺戮過重,因此報應在子嗣頭上,元后與元后嫡子,基本上不是死就是廢,每每便宜了繼後與繼後嫡子。
不過公孫夙對這種說法嗤之以鼻,“前朝立繼後,都是母以子貴,天子打算立儲了,纔出於擡舉儲君的目的,立儲君之母爲後。咱們現在這位天子卻由着舒氏姐妹高興,把親生骨肉殺的一乾二淨,這種情況下立的繼後,能不能在舒氏姐妹手裡搶到侍寢的機會都不好說,更遑論是生下嫡皇子了!”
盛睡鶴慢條斯理道:“只怕高密王那邊也不會希望孟家此計成功——不過太后現在出這招正好,畢竟哪怕一切順利,我去長安也至少得是兩年後的事情了。這兩年的長安必定不會太平,咱們正可趁機看看清楚,他日我入仕之後,該投靠哪方纔是!”
“不管將來選擇哪方,小弟都有個極大的便利。”公孫夙喝了幾盅,有些醉意,聞言隨口調笑道,“高密王與孟家都有尚且待字閨中的女孩兒,憑小弟的才貌,只怕投靠之後,自己不提,他們也會動招婿的念頭。”
盛睡鶴只是微笑舉盅,盅中酒水搖曳,晃碎漫天星子的同時,也掩去了他垂眸時倒映其中的晦暝。
……而這時候,墳場的另一端,盛惟喬與公孫應姜正在心驚膽戰的討論一個問題:“雖然咱們失策的沒有在睡前給自己一碗安神湯,但現在咱們在這裡一直熬到天亮,應該沒問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