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睡鶴暗鬆口氣,笑着道:“這話要是其他人問,我是絕對不會說真話的。但乖囡囡親自問了,我怎麼能騙你呢?我來長安才幾天,根基尚淺,很多消息都來自於靜淑縣主,當然不會知道那位左威衛將軍同桓家的關係了!”
“那你豈不是坑害無辜?”盛惟喬蹙起眉,斟酌着措辭,“我知道你對付貴妃是爲了給我出氣,但人命關天……”
“乖囡囡,你以爲我真想弄死那左威衛將軍啊?”容睡鶴知道這女孩兒雖然不是那種高潔的看不下任何陰暗的人,也有一定的道德靈活,然而歸根到底是溫室裡嬌養出來的掌上明珠,不可能做到跟自己這種經歷一樣視人命如草芥。
此刻連忙解釋道,“就算沒有靜淑縣主拉着你找過來,我肯定也要設法保他一命的。我就是看中了他的位置而已!”
擔心盛惟喬覺得這麼做也不妥,又說,“官場上明爭暗鬥多了去了,這左威衛將軍如此輕易的被逼入絕境,顯然本身的應變、城府也不怎麼樣。這種人就算沒有我算計他,他日有其他人看中了他的位置,還不是差不多的結果?沒準其他人連他命都不想留呢!這麼着,我等於救了他一命!”
“你這個歪理還敢更多點嗎?”盛惟喬無語的伸手在他胳膊上狠擰了一把,慍怒道,“你這麼做跟你之前在海上爲匪時有什麼兩樣?”
“還是有區別的,現在可比之前麻煩多了!”容睡鶴一臉無辜道,“之前想要什麼只要有刀子就可以了!這會兒呢?刀子的用處少之又少,還得費心費力的勾心鬥角……哎喲!”
盛惟喬沉着臉,在他手背上掐了一堆血指印,才冷笑着說道:“你覺得勾心鬥角費心費力?我看你根本就是樂在其中!”
“乖囡囡,廟堂之爭,從來都是先下手爲強,後下手遭殃。”容睡鶴見她真的生氣了,也斂了說笑,正色道,“真正的道德君子,十成十是沒有好下場的!不然你看如今滿朝文武,有何人可稱光風霽月?!”
“我爲高密王血脈,從身世揭露起,就天然註定脫不開這場廟堂風雲。”
“就算不是,以盛家子身份高中狀元之後,遲早也會被拖下水!”
“你說我現在跟以前在海上爲匪沒什麼兩樣,其實是對的。”
“因爲在我看來,我的境況大致上其實沒有什麼變化:以前是身不由己,現在還是身不由己!”
“就拿這次的左威衛將軍來說,我與他無冤無仇,甚至到現在爲止,壓根就沒見過他。然而就因爲我看中了他的位置,收拾舒貴妃的時候就順手把他給坑了!這在你看來是很不贊成,甚至反感的做法。”
“但對我來說,這跟我之前做海匪時,提着刀將那些無辜的路過的海客擄上玳瑁島,燒殺搶掠……其實都是一樣的。”
“我與那些海客何嘗不是無冤無仇?”
“那時候我不擄掠海客,公孫氏就容不下我;現在我不抓住每一個機會排除異己提拔親信,攢出一份足夠的勢力來,將來不管高密王與孟氏誰贏,對我而言都不是什麼好事!”
“而我如果連自己都無法保全,更遑論是保護你?”
容睡鶴輕輕嘆了口氣,說道,“乖囡囡,我很願意照着你的喜好說話做事,這是我方纔沒有太拿捏靜淑縣主的緣故。今天如果不是你在這裡,且流露出不忍心看到靜淑縣主落淚的模樣,我是不可能那麼爽快的讓步的。但這樣的讓步並非沒有底線,那就是不能影響到我的前途。”
頓了頓,他說,“也是我們的前途。乖囡囡,你一直在爹孃的庇護之下,見過太多的繁花似錦,以及太少的陰暗昏惑。如果我現在就有能力,使你一生一世都毫無陰霾,我當然也願意如爹孃那樣寵着你。問題是,我沒有,至少現在沒有。”
“當然我願意爭取有這樣的能力,且正在努力之中。”
“因此你的喜好,我暫時只能選擇性的兼顧……這不是我不夠喜歡你,恰恰是因爲我認爲你我共同的前途不容有失,所以,有些要求,我沒辦法麼,至少目前沒辦法達到。”
“……”盛惟喬抿着嘴,好一會沒說話,片刻後,她才心煩意亂的問,“那這位左威衛將軍去位之後,你打算讓誰取代他?正如靜淑縣主方纔所言,你手底下好像根本沒有合適的人選吧?公孫海主他們這會兒連良民都不是,怎麼可能進上林苑做春波湖水師的將軍?!”
“而阿喜今天才被皇后留下,能做望春宮侍衛就是皇后的破格提拔了……哪怕是貴妃發話,他也不可能從一介小廝一夜之間躍爲左威衛將軍?”
容睡鶴安然而笑:“乖囡囡,你說的對,他們都不是我想推薦的人選。”
他意味深長道,“我打算推薦的人選嘛……”
……數個時辰之後,上林苑,綰月宮。
緊蹙雙眉的舒昭儀躡手躡腳的出了正殿的門,高懸的香瓜式碧紗宮燈照出昭儀疲憊的面容,以及眉宇之間一抹陰鬱的殺意。
“好生伺候着!”想到喝下安神湯之前痛的滿榻打滾、淒厲哀嚎的胞姐,以及太醫戰戰兢兢的“貴妃娘娘日後只怕都不太能走路了”,這份殺意,頓時又濃郁了幾分,簡短吩咐了一聲左右宮人,她帶着自己的心腹大宮女綿霞循着曲折的迴廊左轉右彎,走了盞茶光景,才進入一間燈火通明的花廳。
花廳裡桌椅齊全,但先在裡頭候着的人卻沒敢坐,而是垂手站在底下。
這會兒見舒昭儀進來,忙跪下道:“小的給昭儀娘娘請安!”
“起來吧!”昭儀邊朝上頭走,邊說道,“你怎麼來了?可是家裡有什麼事情?還是爹爹派你過來詢問姐姐的?不過爹爹今兒個出苑之前,不是來看過姐姐的麼?”
跟前這人是她跟舒貴妃的父親舒葶派來的。
舒葶出身卑微,不然也不會將女兒賣給舞陽長公主調教了,後來倆女兒進宮承寵出了頭,他沾光也被賞了個官身。但一來他本身沒什麼本事,甚至之前字都不大認識;二來高密王跟孟氏固然爭的死去活來,卻更不想看到舒氏姐妹背後也出現一個強大的外戚,所以心照不宣的共同打壓。
如此舒葶當了二十來年的官,仍舊只是閒職,等於是朝廷花俸祿養個閒人罷了。
不過畢竟是寵妃之父,所以今兒個的重五宴,他也是有出席的。
中間舒貴妃從樓船跌落,宣景帝跟舒昭儀當場中斷遊玩,將貴妃送到距離當時湖岸最近的這座綰月宮來安置。
當時容睡鶴假惺惺的跟前跟後忙碌了一陣之後,見帝妃三人中對自己好感最高的舒貴妃已經不省人事了,宣景帝跟舒昭儀牽掛貴妃,都對他不是很注意,而他也惦記着去找盛惟喬,遂找藉口告退。
彼時舒葶接到消息,也是過來看過長女的。
所以這麼晚了,舒葶居然又派人拿了女兒給的特殊令牌進上林苑找到舒昭儀,昭儀不免詫異。
就見那下人謝了恩之後起身,仍舊彎着腰他,態度恭謹道:“娘娘,是這麼回事:方纔密貞郡王趁夜去了咱們府裡拜訪了老爺。”
舒昭儀挑眉道:“哦?”
雖然舒貴妃對容睡鶴印象很好,但因爲舒昭儀沒有跟容睡鶴單獨接觸過,沒有切身領受過容睡鶴的玲瓏與殷勤,對這個年輕的郡王談不上惡感,卻也遠遠沒有舒貴妃那種恨不得當場將他收到膝下做義子的衝動。
此刻聽說容睡鶴去找了舒葶,也沒覺得他是真心實意的關心舒貴妃,只問,“他跟爹爹說了什麼?”
“郡王是聽說陛下還有娘娘打算處置左威衛將軍,所以去拜見咱們老爺的。”下人說道,“郡王說,今兒個因爲皇后娘娘墜湖之後,貴妃跟着出了事情。席上有非常隱蔽的傳言,就是說貴妃之所以會被湖風吹落甲板,乃是……乃是因爲指使宮女謀害皇后娘娘招致的報應!”
昭儀聞言勃然大怒:“都是哪些該死的殺才傳的這樣的話?!密貞郡王可說是誰?挨個與本宮報上姓名官職,本宮馬上就讓他們知道什麼叫做報應!!!”
“娘娘息怒!”下人忙勸道,“郡王說,那些人的身份,他不方便提,怕被誤會。但咱們老爺想着,如今的那位皇后娘娘既非陛下元后,又至今沒有侍奉過陛下呢,除了孟氏之外,誰把她當成正宮看待?不過是個望春宮的擺設罷了!”
“如此,這爲她對貴妃娘娘幸災樂禍的人,除了孟氏還能是誰?!”
舒昭儀眼神陰冷,切齒道:“孟氏!!!本宮絕對饒不了他們!”
“娘娘,郡王之所以夤夜去見咱們老爺,也是因爲替貴妃娘娘不忿,所以專門想了個替娘娘出氣的法子!”下人說道,“郡王說,春波湖屬左威衛將軍所轄,其安排樓船時卻忘記提醒貴妃娘娘湖風太大這點,導致貴妃娘娘跌傷沉重,固然有罪,但畢竟無心之失,罪不至死!”
說到這裡,見舒昭儀神情一怒,似乎打算反駁,忙加快語速繼續道,“不如削去此人的左威衛將軍之職,另擇賢能取代。”
“比如說,崇信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