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惟喬這麼坦白的問了,孟歸歡微微發愣之後,也就失笑着說:“你不要多心,我就是想跟你化干戈爲玉帛而已——”
擺手止住盛惟喬想要說的話,她苦澀一嘆,“要擱平時,我怎麼都是姑母的侄女之一,哥哥也有伯爵之封,說起來還真不必怕你。看你不順眼,給你些難堪,落你些面子,也不會放在心上!”
“可是方纔你也看到啦,十五她,這會怕是已經恨上我們這一房了!”
“這眼接骨上,我不想再給我六哥惹麻煩,哪怕你們如今想爲難我們兄妹還不怎麼可能……但世事難料,你哥哥馬上就要參加春闈,一旦金榜題名之後青雲直上,說不得就能給你討回公道了。你我本來也沒有什麼揭不過去的深仇大恨,我又何必爲了自己的一點意氣,給我六哥留下隱患呢?”
“我六哥他,支撐我們這一房,撫育我們兄妹四個,實在是不容易!”
“平時我固然任性,但若有涉及到他的事情,我卻是不敢有半點粗疏大意的。”
孟歸歡說到這裡,見盛惟喬看自己的目光仍舊是狐疑,有些羞惱,更多的是尷尬,沉默了一陣,才又說,“你父母雙全,祖父祖母都在堂,據說是閤家的掌上明珠,想來是不能明白我們這種幼喪父母、兄妹幾個相依爲命的悽惶?”
“只是覺得你之前找麻煩莫名其妙,現在來和好也是突兀,所以不敢相信。”盛惟喬見她說的誠懇,卻也不是很敢相信,猶豫了會,方道,“不過你說怕我們跟你那六哥爲敵卻是不必,畢竟就像你說的,咱們之間並非揭不過去的深仇大恨,我們盛家也非高官顯宦之後,就算我哥哥科舉順利,我又何嘗希望他才入仕就結下伯爵這樣的對頭?”
她心裡想,至於說如果往後我們投靠了高密王那邊,再跟你那哥哥對上,那是立場的問題,哪怕你我從無衝突,也是免不了的了。
孟歸歡不知她心思,聽了這話,就是點頭,道:“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我看的出來,你不是那種心胸狹窄的人,不然我也不會主動過來了。”
就主動說,“左右今兒這午宴還有點時間才結束,咱們正好說說閒話,這宮闈內外,你要是有什麼想知道的可以問我,權當補償了——別誤會,我是說大家都知道,但你們因爲纔來長安所以不知道的那些,當真不適合外傳的消息,以咱們現在的關係,我也不可能透露給你。”
盛惟喬見她神色坦然,思忖了會,道:“我們跟這宮闈內外原也沒什麼關係,卻沒什麼想知道的事情。不過你方纔說的德平郡主跟高密王府,我就有些好奇。當然我也就是想當個故事聽,所以那些不該我知道的,你可千萬別說!”
她只是想蒐集些線索,回頭盤問盛睡鶴跟桓夜合的時候,也好作爲參照對比,免得再次被盛睡鶴矇混過關,可不想因此捲進什麼是非裡頭去。
“高密王府的事情,你問我還真是問對了!”孟歸歡聞言,就笑,順手從她面前的食案上拿了個橘子慢慢兒剝着,吃吃道,“你也知道,如今朝堂上就高密王同我們孟氏分庭抗禮,所以等閒人都不敢說他們府上的閒話,但我們孟氏可沒這忌諱!私下裡我們可沒少議論揣測高密王府近年的一些可疑的變故呢!”
盛惟喬端起金蕉葉杯,慢慢啜飲着,假裝不經意的問:“我前兩天去一位世叔家拜訪的時候,聽那位世叔說,高密王府曾經發生過時疫,去了好些人?連高密王跟王妃的嫡親三子都沒了?”
“什麼時疫,那時候可是大雪皚皚呢。”孟歸歡擺了擺手,說道,“那季節哪裡來的時疫?不過是遮掩之詞罷了!這事情一看就是後宅爭鬥,勝出的就是高密王妃了,不然哪裡有那麼深得正室之心的時疫,將側妃侍妾以及所有在王府之內的庶出子女全部一網打盡,高密王妃孃兒幾個,除了那個不走運的嫡三子外,竟都是好好兒的?”
所謂的時疫其實是後宅爭鬥,這點盛惟喬也有揣測,此刻聞言並不意外,只訝然道:“不過既然是高密王妃勝出,怎麼那位嫡三子還是沒了?”
“許是莫側妃臨死前的反擊,高密王妃疏忽大意了,又或者力有所不及,沒保護好兒子?”孟歸歡對於這個問題卻也都是猜測,她解釋,“一來這事情發生的時候我還在襁褓裡,尚且懵懂,是長大之後才從長輩們的閒談那裡聽來的;二來當時元宵才過,當年正有春闈,長安上下都圍繞着杏榜議論紛紛,那種時候,就算是我們孟氏,對於高密王府的關注,也比平時少了許多。而高密王府在這件事情上做的非常乾脆,一夜之間,不但莫側妃等人全部因‘時疫’而亡,衆多下僕,亦在‘病故’之列。”
她撇了撇嘴角,道,“你道那種季節,大家都知道根本不是時疫發生的時候,爲什麼高密王府要睜着眼睛說瞎話,把那兩百多條人命全部歸咎於所謂的疫病?圖的就是疫病而死者爲防傳播,都是要焚燒成骨灰再安葬的,如此就不好再驗屍了!”
“高密王府動作快的很,傳出時疫之名後,不到三天,就把人全拉去城外燒了個乾淨!”
“所以我們家當時想揪住這件事情不放都沒法子,因爲沒憑沒據的,高密王府又死不認賬,扯到後來,高密王索性不顧臉皮的說懷疑我們家設法給他王府裡下毒,讓他以爲府中之人是染了時疫,要我們孟氏給他個交代——如此糾纏了些日子,雙方有了新的爭端,此事也就擱下了。”
盛惟喬臉色變幻,喃喃道:“兩百多條人命!這……這恐怕是將整個王府都換了一遍了吧?”
“可不是嗎?”孟歸歡點着頭,說道,“要說高密王妃還真是有手段!那次‘時疫’過後,王府上下,除了先帝留給高密王的那批人外,其他全部換成了她的陪嫁,不足的人據說也是她親自命人採買進府的。從那時候到現在,高密王府就是她說了算,高密王自此是連個通房都沒納,堂堂王爺,後院清淨的不得了,也是宗室裡頭罕見的事情了。”
本來就不高的聲音,又是一低,“所以很多人也懷疑,高密王跟王妃的那位嫡三子,只怕未必是在高密王妃剷除莫側妃他們時出的事,而是被高密王妃當做棄子,率先死於莫側妃等人之手!之後高密王妃名正言順的爲子報仇,在王府裡頭光明正大的害死了莫側妃等人後,還得到了高密王的諒解,讓高密王從此對側室產生了厭惡與懷疑,這些年來始終只守着她一個!”
盛惟喬心頭一沉,下意識的說:“這不太可能吧?不是說高密王妃在這件事情之後,足足病了大半年?畢竟是親生愛子,她怎麼捨得?”
“你不知道,那位嫡三子,身有缺陷。”孟歸歡解釋,“據說是胎裡帶出來的毛病,打從落地起就病怏怏的,王府爲他專門請了一位本已告老的太醫看了,道是必須一直靜養到成年,中間不可以有任何折騰——所以那位嫡三子根本沒在人前露過面,連滿月、滿周這樣的宴席,也只有高密王夫婦出面招呼客人,他都沒出現的。”
“這情況說句不好聽的話,誰知道是不是伺候他的人不當心,讓他出了什麼岔子,高密王妃看看左右活不成了,不如利用一把,給自己還有尚在人世的親生子女們鋪路?”“病怏怏的?”盛惟喬重複了一遍,嘴角就忍不住勾了勾,小聲問,“你確定?那位嫡三子,當真有着胎裡帶出來的毛病?”
孟歸歡不解的看了她一眼,顯然有點驚訝她爲什麼要追問這個問題,但還是點頭:“這事兒又不是什麼秘密,你要不相信我,回頭跟各家女孩兒熟悉之後,隨便找個打聽,肯定都是這麼說!”
“你誤會了,我怎麼會不相信你呢?”盛惟喬忙道,“我就是覺得有點奇怪而已!因爲前兩天我們出去看宅子,恰好碰見高密王之女慶芳郡主是房主的情況,我看那位慶芳郡主氣色很好,真沒想到她的胞弟居然是個病怏怏的。”
——雖然之前沒打聽過盛睡鶴小時候身體怎麼樣,但想他五歲流落玳瑁島,之後好幾年的時間,都由於年歲太幼吃了不少苦頭,直到漸漸長大,能爲公孫氏做的事情多了,處境纔有改善。
這麼着,他小時候怎麼也不可能是個病秧子纔對!
不然導致他流落到玳瑁島的那場海難估計就撐不過去了,何況是之後的那些折磨呢?
盛惟喬這樣推斷着,但想到慶芳郡主與趙姑姑,尤其是趙姑姑看到盛睡鶴容貌後的反常,又有點不確定了。
她心裡想着:“跟前也才一個孟歸歡同我講呢,誰知道是真是假?就算她沒有故意騙我,但正如她自己方纔所言,當年這事情發生的時候,她還在襁褓,也是後來長大之後聽人家告訴的——不定就有什麼謬誤在裡頭!還是多找幾個人打聽了再做判斷比較好!”
“高密王妃其他幾個子女確實身體都沒問題,就這嫡三子不知道爲什麼出了岔子。”孟歸歡見她出神,還以爲是在推測,也猜道,“許是高密王妃懷他的時候誤吃了東西?”
想到莫側妃等人的下場,就脫口而出,“又或者是着了側妃侍妾之類的道兒?所以後來纔會設計將她們連同她們的子女都一網打盡?其實高密王妃做女孩兒的時候,名聲非常響亮的。就是後來才做王妃那幾年,也一直被人誇她寬容大氣。如果不是莫側妃她們做了她無法容忍的事情,估計她也不會將事情做絕到那種地步。”
之前盛惟喬的心思都放在旁敲側擊盛睡鶴是否可能是高密王府那位所謂早已夭折的嫡三子上面,這會才注意到一個地方:“十一小姐提了好幾次莫側妃,我記得高密王爺的生身之母,如今的太妃娘娘也是姓莫,不知道這兩位之間?”
“是姑侄。”孟歸歡點頭道,“嫡親姑侄——當初莫側妃跟她所生的子女出了事之後,莫太妃驚怒交加,緊急召見高密王夫婦,只是他們在殿中密議良久,也不知道高密王夫婦是怎麼說服了太妃的,總之太妃也是大病了一場,對此事從此閉口不言,哪怕是我姑母親自出面,太妃也是默然無語,半個字兒也不肯透露。”
“不過,太妃從此沒跟高密王妃照過面。當時偶然小住宮中,保下性命的德平郡主,也因此再沒回過高密王府!”
盛惟喬聽到這裡,就問:“這可教我有些不能理解了:德平郡主當時年紀想來也不大,所謂稚子無辜。不拘莫側妃做了什麼,怎會連累德平郡主至此?再者,太妃娘娘都留了德平郡主住在宮裡頭了,太后娘娘還給了她郡主之封,爲什麼她的終身大事,反而沒人管了呢?”
孟歸歡正要回答,這時候卻被身後的丫鬟扯了扯袖子,轉頭一看,上首孟太后擱了牙箸,扶着池作司的手起身,似打算退席了——她忙壓低了嗓音對盛惟喬匆匆道了句“等會再說”,迅速還席,預備恭送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