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意料之外出現的盛惟喬,桓夜合也是目瞪口呆,繼而用譴責的目光看向盛睡鶴:這人什麼腦子?!自己特意選了夜半前來,就是爲了掩人耳目,他怎麼還是把閒人領過來了?!
盛睡鶴這會簡直想吐血,急速的思索着圓場,噢不,圓謊的話,哪裡有心思管她?
而盛惟喬則怒氣衝衝的等待着兩人的回答——室中短暫的寂靜後,桓夜合總算意識到這會是指望不了盛睡鶴了!
年少的縣主用懊悔中夾雜着恨鐵不成鋼的目光掃了眼盛睡鶴,毅然開口:“情投意合,私定終生!”
與此同時,盛睡鶴也出言解釋:“在下實在不明白縣主這話是什麼意思,縣主肯定是找錯人了!”
桓夜合:“……”
盛睡鶴:“!!!!”
“……”盛惟喬臉色煞白,深吸了口氣,指着桓夜合,“你說仔細點!”
盛睡鶴忙道:“乖囡囡,她是在胡說八道!我真的跟她不熟,你千萬不要相信她!”
“盛郎!”誰知道他這話才說出來,前一刻還神情冷靜氣度沉穩的桓夜合,眼裡瞬間蓄滿淚水,楚楚可憐道,“盛郎你……你怎麼可以說這樣的話?!你難道忘記咱們當初的山盟海誓了嗎?!我知道你現在急於在春闈裡謀取一個好名次,不敢讓高密王還有孟氏那邊知道咱們的事情,可是盛小姐是你親妹妹啊!咱們的事情,爲什麼在她面前也要瞞着呢?!”
語未畢,兩行清淚已經潸然而下,望去說不出來的淒涼哀怨,惹人憐惜。
當然盛睡鶴是一點都不想憐惜她的,他現在比較想拔劍暴起,將這位近年長安城裡風頭最勁的少年貴女砍成十八塊——不過本來眼淚已經在眼眶裡不住打轉、似乎隨時會淚奔而去的盛惟喬,聞言反倒冷靜下來,非但沒有哭着跑開,反而朝書房裡走了幾步,反手將門“砰”的關上!
繼而走到不遠處的一張黃花梨鏤刻山水樓閣人物梅花式繡凳上坐了,哼道:“你跟我哥哥早就山盟海誓了?那你告訴我,我哥哥打小身上帶着的玉佩是什麼樣式?那塊玉佩可是他最要緊的東西了,早就說過要送給未來妻子的!既然你們已經到了私定終身的地步,想必就算沒有直接給你,你也肯定見過了吧?”
盛睡鶴:“……”
桓夜合:“……”
室中再次陷入詭異的沉默片刻,桓夜合擡起頭來,雖然淚痕未乾,之前的哀怨悽楚卻已一掃而空,恢復成之前照面時的落落大方,她邊拿帕子擦着臉,邊若無其事的笑道:“開個玩笑,盛小姐可別跟我計較——我同令兄雖然私下確實照過面,不過還真不算熟悉!”
盛惟喬冷笑着道:“我就說麼!縣主乃桓公嫡親孫女,且不說桓家是否養的出來會跟人私定終生的女孩兒,以縣主在太后娘娘、長公主殿下還有慶芳郡主這些貴人跟前的進退自如,就算當真同人私定終生,卻被情郎當面否認,縣主又怎麼會如尋常女流一樣哀哭央求?爲着桓公留下的赫赫名聲,縣主縱然不當場斬斷情絲,也該怒斥負心漢負心薄倖纔是!”
她冷冷掃了眼盛睡鶴,“之所以開這種玩笑,卻是爲了讓我相信之後主動迴避,好方便你們二人單獨說話,是也不是?”
“盛小姐真是冰雪聰明!”桓夜合聞言,微露訝色,目中掠過些許讚賞,含笑道,“我夤(yin)夜前來,有急事想單獨同盛大公子商議,確實希望盛小姐能夠迴避,故而趁盛小姐出言詢問我與盛大公子的關係時,出言誤導——不想盛小姐與我雖然不過區區三兩次照面,卻已對我有這樣的瞭解,倒是讓盛小姐你見笑了!”
說着起身一禮,作爲賠罪。
盛惟喬站起來避了開去,淡淡道:“縣主不必如此,本來你把話說到這個地步,我再不走就實在太不識趣了!然而正如縣主方纔所言,我哥哥此來長安是爲了參加春闈,如果可以的話,頂好在春闈裡拿個好名次!是以我們現在絕對不能得罪高密王或者孟氏!但縣主卻正受到高密王小王爺以及孟家八公子的追求!”
“就算高密王小王爺才受了重傷,孟八公子呢到現在都下落不明——但這眼接骨上,如果我哥哥跟縣主傳出有什麼的話,我想這對我哥哥,對我們整個盛家,都不會是什麼好事!”
“縣主家學淵源,乃桓公嫡親孫女,即使桓公至今仙蹤飄渺,然而令尊乃是永義伯,縣主自己也有宗女之封!名門之後,自有依仗!”
“可我們盛家素來扃牖南風僻壤,可謂是小門小戶,卻禁不得什麼風風雨雨!”
“所以爲防萬一,今兒個我也只能做一回惡客,留着不走了!”
說到這裡,目光惡狠狠的看向盛睡鶴,眼神裡明明白白的傳遞着“敢不同意回頭就弄死你”的意念。
盛睡鶴足足沉默了盞茶功夫,才深深望了她一眼,說道:“你要留下來也可以!不過今晚聽到的每個字都不許外傳——還有,等會不許插話!”
見盛惟喬皺着眉頭考慮了會之後點了頭,他也不囉嗦了,徑自走到上首主位,撩袍坐下,冷冰冰的問桓夜合:“什麼事這麼急?”
“能不急麼?”桓夜合聞言,收回打量盛惟喬的目光,也冷冰冰的回道,“兩個時辰前,碧水郡急報:孟伯亨已經找到了!”
“孟伯亨?”盛惟喬本來沉着個臉聽着,聞言一愣:那位孟八公子居然找到了!?還以爲早就屍骨無存天知道被弄死在哪個角落裡呢!
繼而一驚:孟伯亨是在碧水郡的桓家祖宅出的事情,所以桓夜合關心此事,又能連夜收到消息不奇怪,問題是,她爲什麼接到這個消息就急急忙忙跑來找盛睡鶴?!
難道盛睡鶴同這事兒有關係?!
盛惟喬瞬間瞪大了眼睛,就想到之前才搬來這宅子裡的當晚,盛睡鶴教她如何回答孟太后交代的差使時,那篤定了碧水郡之事既不是孟氏做的也不是高密王所爲的語氣……
當時她因爲懷疑孟氏是真兇,還跟盛睡鶴爭論過幾句,後來盛睡鶴用“孟太后絕對不會高興聽到你說孟家是真兇”的理由搪塞過去了,之後她本來還想跟他專門討論下真兇是誰的——只是那幾天他們事情多,後來又誤會了盛睡鶴那句“我將來肯定要娶妻”的話,心裡不高興,不想跟他說話,就這麼拖了下來。
現在想想,如果這事兒本來就是盛睡鶴做的……還好自己一直不知道啊!
不然當初德平郡主得到孟太后與莫太妃的雙重允許,當面質問盛惟喬的時候,盛惟喬覺得自己別說一怒之下跟這位郡主直接懟上了,非方寸大亂露出破綻不可!
哪怕現在不在馨壽宮,面前也沒有太后爲首、德平郡主爲主審的一羣人盯着,盛惟喬兀自覺得心跳加速,惶恐潮水也似的襲上來!
這時候就顯露出做壞事也是需要資質來了——
盛惟喬這個嚴格意義上連從犯都不算的人已經心虛得不行了,不遠處的盛睡鶴與桓夜合雖然均是神情冰冷,卻都沒什麼慌亂的意思,竟是一個比一個冷靜自若。
哪怕桓夜合是質問的語氣,此刻也是不疾不徐的說着:“如果找到的是個死人,也還罷了!偏偏他居然還活着!你到底怎麼做的事?不是說好了會將他在海上剁碎了餵魚的麼?!早知道你這麼心慈手軟,當初就不該讓你帶走他!還不如就在我家祖宅裡頭將他剁碎了喂那些獒犬來的了無痕跡!”
盛惟喬:“……”
她默默嚥了口口水,不動聲色的移動繡凳,離桓夜合遠點,朝盛睡鶴身邊蹭去——她之前是有多眼瞎,居然以爲這位郡主是跟自己一樣,是個嬌滴滴的弱質女流!
好好的要將一個人剁碎了喂狗已經非常兇殘了,更可怕的是,孟伯亨是誰?
盛惟喬倒不是說這人身份尊貴——關鍵是,這人可是桓夜合的追求者!
還是爲了她一句“思念祖父”,千里迢迢專門陪她去碧水郡小住的!
哪怕孟伯亨這麼做,是出於政治考量,但在桓夜合這年紀,一個貴胄公子鞍前馬後的獻着殷勤,盛惟喬設身處地的想,如果是自己,即使不喜歡孟伯亨,即使認爲孟伯亨對自己沒有真心,這怎麼也做不出來想把人家剁碎了喂狗的事情啊!
“我算是明白爲什麼碧水郡的官員將整個郡中翻了個底朝天,朝廷還特別派了欽差過去,卻始終毫無收穫了!”盛惟喬後怕的睨了眼桓夜合,暗忖,“合着害了孟伯亨與容清醉的真兇,桓家也有份!佔着主人的便利,事發後又是第一個站出來尋找孟伯亨的,有多少線索多少蛛絲馬跡抹除不掉?!”
她這裡恍然大悟之餘,暗暗給桓夜合打上了“可怕”的標籤,決定往後一定要儘可能的離這位縣主遠點——那邊盛睡鶴則面無表情道:“我讓他活着自然有我的道理,再說這事兒我們從頭到尾都沒露出行跡,這次下令放了他之前,我還讓人給了他些誤導,到時候怎麼都查不到我們頭上的,你急什麼?”
桓夜合冷笑着說道:“年已二八壓根沒什麼理由再不出閣的人不是你,也不是令妹盛小姐,你當然不急!然而桓家現在什麼情況,我之前也同你說過了!我爹孃兄長倒是一門心思想給我祖父報仇雪恨,偏偏他們性情一個賽一個的老實!不自誇的說一句:我們家上下兩代,唯一傳了點我祖父城府的也就我一個了!”
“我要是出了閣,離開了永義伯府,且不說怎麼繼續指揮我祖父留下來的人手,就說我現在已經被孟氏與高密王覷中這點,要嫁人肯定得在他們雙方之間挑選,到時候只怕被逼着幫他們對付政敵都來不及,哪裡還有功夫管我祖父的仇恨!?”
狠狠剜了眼盛睡鶴,她語氣中終於流露出分明的慍怒,“你要是把那孟伯亨弄個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我大可以說我對他愧疚在心無以回報,決定這輩子都不嫁人了——如此順理成章的留在家裡不說,還可以在太后以及孟家面前賣個好!結果現在倒好了,我這計劃還沒進行呢,你就給我這麼當頭一棒!你說現在要怎麼辦?!”
盛睡鶴冷然道:“這事兒簡單!孟伯亨我有計劃,得留他一命。不過當初陪你千里迢迢去碧水郡的,不是還有個容清醉?你先撐上幾日,等春闈之後我騰出手來,把他弄死,你繼續按照計劃扮情深義重就是了!”
看他把弄死一位小王爺——還是傳聞裡離皇位非常之近過的小王爺——說的跟吃飯喝水一樣輕描淡寫,盛惟喬感到心情複雜難言。
不過想了想,到底沒像方纔聽桓夜合說該把孟伯亨剁碎了喂狗時那樣,將繡凳搬離盛睡鶴遠點,這情況讓看似在專心同桓夜合說話、實際上眼角餘光一直注意着她的盛睡鶴目光閃了閃,有笑意一閃而過。
這時候桓夜合也笑了,笑容意味深長,說道:“容清醉雖然不在高密王府養傷,但趙府也不是什麼尋常人家——你居然這麼有把握,春闈之後騰出了手就能讓他死掉?看來我推薦慶芳郡主見你一面,還真是猜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