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惟喬惱羞成怒,拎起裙裾就是一腳踹過去,喝道:“住嘴!!!明明就是你不會說話,害我誤會,居然怪起我來了!還有沒有天理!?”
“乖囡囡,你看那邊有個小水窪,想來是前兩日下雨的時候積下來的。”盛睡鶴閃身躲開之後,忽然指着斜前方道,“這兩天都出了太陽,所以那水窪一定是清澈的。”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盛惟喬一頭霧水,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就見盛睡鶴露出不懷好意的神情,加快腳步走遠一點之後,才慢悠悠道:“乖囡囡可以用這水窪照一照自己的模樣啊!乖囡囡確實長的很好看,然而,真的沒有好看到讓見到你的人全部罔顧人倫的地步——相信爲兄,禍國殃民這樣的事情,真的不是隨便一個美人就能做到的!”
……嗯,接下來兄妹倆是一路狂奔進谷的。
向來嬌裡嬌氣、前些日子陪祖父盛老太爺在城外騎上一會馬就連聲喊累的盛惟喬,在憤怒的驅使下,儼然爆發出了遠超平常的體力與精力!
她不但一路追打着盛睡鶴跑進谷中,甚至在盛睡鶴在泉水畔停下,笑着告饒後,兀自衝上去拳打腳踢,而且拳拳到肉、虎虎生風,威風凜凜的一看就是盛老太爺的嫡親血脈!
只不過她光顧着痛快,卻忘記這谷裡住的可是盛睡鶴的“五哥”了!
於是片刻後,笑眯眯求饒的盛睡鶴猛然踏前一步,一把將她摟進懷中——不待盛惟喬反應過來,他已毫不遲疑的抱着她跳下了水!
有上次下海救人的悲催經歷後,這次盛睡鶴非常聰明的提前將盛惟喬抱的結結實實,讓她再慌張也沒法反過來抱自己,除了下意識的將腿盤住他腰外,全身上下都動彈不得,只能被他帶着沒入水面之後再浮起。
猝不及防吞了好幾口泉水的盛惟喬,露出水面後,正待發飆,卻晃眼看到不遠處的岸上,一頭剽悍的黑豹,正擺出標準的攻擊姿態,冷冰冰的盯牢了自己!
那雙金瞳全沒了記憶中的慵懶平靜,注視她的目光,殺意凜冽!
而在它面前,盛惟喬與盛睡鶴方纔正站着的地方,地面上赫然有着一道深刻的爪痕,力道之大,將幾叢花草生生連根刨出!
盛惟喬目瞪口呆了好一會,才醒悟過來爲什麼盛睡鶴會忽然抱住自己跳下來——要不是他這麼做了,自己十成十被這頭豹子一爪子送掉半條命了!!!
“它……它怎麼這樣啊?!”盛惟喬跟初五對視片刻,見這頭黑豹眼中的殺氣非但沒有隨着時間過去而消失,反而越來越明顯,很快它再次壓低了重心,後腿的肌肉緊繃,看情況竟是想撲下水來幹掉她!
盛惟喬頓時慌了神,使勁往盛睡鶴懷裡縮去,邊縮邊帶着哭腔道,“我就是打你一頓而已!根本就沒打痛,它居然就要殺我——這豹子也太不講道理了吧?!”
“乖囡囡,你現在知道讓五哥熟悉你的重要性了吧?”相比她的惶恐,盛睡鶴卻是氣定神閒,還有心思調笑道,“今兒個若換了爲兄打你,你信不信五哥非但不會想殺爲兄,甚至還會幫忙落井下石,給你咽喉上來一口?”
“你現在還有心思說笑!”盛惟喬快被他氣死了,要不是雙臂都被他攬的緊緊的,完全掙扎不開,她現在一定要狂捶這隻盛睡鶴一頓啊,“它馬上就要撲過來了啊!你還不管管它,難道你今兒個把我騙過來的目的就是爲了讓它殺了我嗎?!”
盛睡鶴笑着道:“乖囡囡,你這求人的態度可不行啊!其他不說,至少該喊聲好聽的吧?”
話音才落,盛惟喬尚未來得及接話,谷口那邊,驟然傳來一陣沉悶的轟響!
繼而整個山谷的地面都微微震動,連兄妹倆所在的水中,都掀起了一陣劇烈的波紋——水畔正欲撲殺盛惟喬的初五,亦是驚疑不定的扭頭望去,渾身緊繃,皮毛炸起,喉間不住發出驚恐又示威的低咆!
“五哥!”盛睡鶴瞬間沉下臉,揚聲安撫道,“五哥不必害怕,一切有我在!”
說話間他已經帶着盛惟喬朝岸上游去,初五本來對着谷口那邊不住吼叫的,察覺到盛惟喬的靠近,立刻又掉過頭來,對她齜牙咧嘴,一副找位置下口的樣子,嚇的盛惟喬不住尖叫,一個勁的朝盛睡鶴身上靠。
好在盛睡鶴到岸後,伸手推了推初五伸過來的腦袋,簡短說了幾句“這不是壞人”、“別傷她”,很快把初五安撫下來,又讓這頭黑豹讓開些,單手一撐上了岸,跟着將盛惟喬也拉上去——這時候谷口的響聲總算停下,地面卻還有些餘震的意思,四周草木無風自動,原本過些日子纔會離枝的秋葉紛紛墜落,望去既悽美,又不祥。
兄妹倆此刻都無暇理會溼透的衣衫,俱是努力朝谷口方向眺望,神情凝重:“地動了?!”
盛惟喬臉色蒼白,“不知道島上的屋子怎麼樣?應姜還有綠錦她們方纔估計都在房裡!”
“不是地動!”盛睡鶴鐵青着臉,思索了會才道,“咱們過去看看!”
半晌後,走的上氣不接下氣的盛惟喬看着面前的一幕,目瞪口呆良久,才喘息道:“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盛睡鶴同樣默然片刻,方道,“咱們應該是暫時被困住了!”
——橫亙在兄妹面前的,赫然是傾瀉直下的山石泥土,中間夾雜着原本長在上面的草木藤蘿,將出谷的路堵了個結結實實!
盛惟喬深吸了口氣,轉向盛睡鶴:“你這是什麼意思?!”
“不是我。”盛睡鶴這會心情顯然非常不好,竟未自稱“爲兄”,他面無表情,目光幽深,仰頭打量了一陣旁邊的玳帽峰,道,“有人在玳帽峰上做了陷阱,應該是利用了前兩日風雨時玳帽峰本來就坍塌了的部分山體。當時用柵欄、藤蔓等物臨時攔住了山石泥土的滑坡,方纔再悄悄將最關鍵的幾個地方打開,讓這部分山體繼續滑落,堵住了咱們出谷的路!因爲這些地方本來就薜荔滿壁,咱們又有兩年不曾來了,縱然發現不同,也不會懷疑被做了手腳,只會認爲這是自然生長的變化。”
隨着他的指點,盛惟喬定睛望去,確實在堵路的泥石間看到了粗製的柵欄、編織過的藤蔓之類。
不過這並不能打消她對盛睡鶴的懷疑:“公孫喜這次跟咱們一塊來島上的,但從上岸起,他就不見了蹤影!”
言外之意,誰知道這個陷阱是不是盛睡鶴指使公孫喜過來做的?
也不僅僅公孫喜,盛睡鶴作爲烏衣營首領,在玳瑁島上能指使的人多了去了!
就算山體坍塌下來的巨響發生時,他自己正攬着盛惟喬泡在水裡,沒有做手腳的機會,卻也未必清白!
只不過盛惟喬不明白的是,他爲什麼要這麼做?
“我將自己還有乖囡囡你困在這山谷裡做什麼?!”盛睡鶴也同樣提出了這個疑問,“何況這谷口雖然堵的厲害,就算大哥接到消息之後,立刻將島上人都召集過來挖掘,沒十天半個月也別想挖通。但玳瑁島是個島,四周面海。這山谷一直往裡走,也是可以到海邊的!屆時只要派艘船過來,咱們就能出去。我花這麼大力氣,難道就是爲了請你再坐一回船嗎?”
盛惟喬皺着眉,道:“那你說,你方纔爲什麼堅持要我跟你來這谷裡,還不讓我帶上綠錦或綠綺?”
“……應敦有問題。”盛睡鶴臉色非常難看,時常噙在嘴角的一絲笑消失的無影無蹤,昳麗的面容逐漸籠罩上一層陰冷,目光閃爍的看了一會面前的阻礙,才淡淡道,“我急着想來看初五,不放心把你留在應姜那兒,所以才堅持帶你出來!”
盛惟喬一驚:“公孫海主……?”
不待盛睡鶴否認,她自己已排除了這種可能,“公孫海主若要對咱們不利,在碼頭的時候,就可以動手了,用不着這麼麻煩!你是說應敦自己想針對咱們?爲什麼?”
“大約他好日子過多了所以不折騰不痛快?”盛睡鶴淡淡道,“這山谷通向的海灘太淺,大船根本靠不上來。如今天色將晚,大哥爲了安全考慮,興許要到明日纔會派船來接。咱們且回山洞裡去將就一晚吧,等明兒個走海路回去了,我親自給那混賬小子規矩!”
“我覺得這事兒……”盛惟喬若有所思的跟上他的腳步,遲疑道,“恐怕未必是應敦做的呢?”
見盛睡鶴一言不發,她想了想,還是繼續道,“這陷阱你解釋起來三言兩語,但實際上要耗費的人力物力只怕都不小!應敦是少海主,在島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要做這樣的手腳不無可能!問題是,我以前聽應姜說過,她跟應敦非嫡非長,在公孫老海主故世之前,他們姐弟其實在公孫海主的子嗣裡頭地位都不高。若非公孫海主早先的子嗣就剩了他們倆,也輪不着應敦做少海主!”
“也就是說,應敦以往在島上沒什麼權勢,如此自然也不會有太多得力的人手!”
“他現在能委以重任的心腹,只怕十成十是公孫海主這兩年安排給他的。”
“區區一兩年的時間,應敦就是再有手腕,如何能讓這些人全部歸心?甚至歸心到了爲了他隱瞞公孫海主的地步?!”
“那麼既然公孫海主沒有針對咱們下手的意思,應敦讓這些人設這陷阱來害咱們,這些人就算不直接抗命,必然也會私下稟告公孫海主!”
“公孫海主知道了,又怎麼可能坐視?!”
“那乖囡囡以爲,誰纔是罪魁禍首?”盛睡鶴聽到這裡,似乎來了點興趣,轉過頭來,摸了摸她腦袋,含笑問。
盛惟喬不高興的打開他手:“說正經事呢!別動手動腳的——我都這麼大了,你以後少做這種逗小孩子的舉動!”
這才道,“我對公孫氏的瞭解,也就是應姜偶爾說的那幾句,誰知道這島上有過些什麼恩怨情仇?不過方纔我跟應姜到院子裡的時候,看到一個自稱嚴奴奴的人,似乎是公孫海主的侍妾,且已有身孕?”盛睡鶴明白她的意思:“所以你懷疑是嚴奴奴有了孩子心大了,想栽贓陷害應敦這少海主,好給自己那沒出世的孩子鋪路?”
盛惟喬點頭:“畢竟方纔這陷阱看似聲勢浩大,實際上根本沒傷着咱們!正如你所言,眼下咱們只不過是暫時被困住罷了,早則今日,遲則明天,咱們就能離開谷中!若是應敦所爲,此舉不啻是把本來向着他的你我逼到對立面上去,這對他有什麼好處?我思來想去,他多半也是被算計了!幕後真兇卻是想借咱們的手對付他呢!”
“回去了總會知道怎麼回事的。”盛睡鶴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說話之際他們已經回到泉水畔,盛睡鶴急走幾步到旁邊的山壁上,撥開累累薜荔,朝裡看了看,鬆口氣,“還好這兩年大哥一直派人定期過來打掃,更換內中之物。不然等下要沒船來接咱們,今兒個這晚上可就不太好過了!”
盛惟喬因爲前年被他逼着去墳場練過膽,又知道今明兩天就能從海路離開谷中,此刻也不是太緊張——要是那頭豹子離她再遠點的話她就完全不緊張了——聞言提醒他道:“你方纔說烤麂子肉?烤肉不急,趕緊生堆火把衣服烤一烤,我覺得好冷!”
他們可是從泉水裡爬起來的好嗎?
之前急着跑過來看個究竟,無暇關心溼透的衣物也還罷了;現在弄清楚了情況,但有風過,盛惟喬頓時就覺得要打哆嗦了!
盛睡鶴從幼時就常在這山谷過夜,雖然滿打滿算兩年多沒回來了,此刻就地取材起來也是得心應手:先生了堆火把兩人的外衫烤乾,萬幸這會天氣不算冷,兩人衣着都不厚重,烤外衫的這點時間,穿在身上的裡衣被火堆散發出來的熱量烘着也差不多幹了。
趁這功夫,盛睡鶴讓初五去獵了只麂子以及兩隻山雞回來。
因怕污染了泉眼,特特拿到泉水流往海中的小溪中段,用隨身攜帶的匕首開膛破腹,以溪水漂洗乾淨。
中間將內臟、下水之類餵了初五,又在水邊挖了一堆地慄洗乾淨,給盛惟喬充當零嘴。
收拾好獵物,天也黑了,海灘那邊仍舊沒人過來,兄妹倆都估計公孫夙今天怕是不會派船來接了。
這也不奇怪,公孫夙是知道山谷裡的山洞放了生活所需之物的,也知道盛睡鶴對這裡的熟悉程度,晚個一兩天來接人根本不需要太擔心。
相比之下,倒是山谷連接的海灘不能停泊大船,讓盛惟喬這種身嬌肉貴的掌上明珠頂着夜色乘坐小船更值得斟酌。
所以他們都沒在意至少得明天才能離開這件事,興致勃勃的將篝火移到山洞前,從山洞裡取了調料烤肉——這些事情基本上都是盛睡鶴做的,盛惟喬抓着地慄扯着他袖子跟進跟出,生怕落了單被初五叼走。
說起來這女孩兒還是平生第二次在野外用餐。
相比上次在墳場被盛睡鶴整治的慘兮兮的根本沒有胃口,此刻兄妹倆還算和睦,野味也相當不錯,刷過蜂蜜的烤肉泛着金黃的色澤,香氣誘人,入口外焦裡嫩,好吃極了——她吃的開心,把剩下來的幾個地慄也交給盛睡鶴,慫恿他一塊烤烤看,結果烤出來發現比起生吃別有一種風味,高興道:“明早走之前咱們再去挖一點,帶回去烤!”
盛睡鶴笑着應下。
這時候他們還是很輕鬆很高興的。
但晚飯用畢,盛睡鶴從山洞裡找了口大鍋出來,準備燒點熱水,好讓盛惟喬梳洗沐浴,忽然海上吹來大風,之前被玳帽峰坍塌搖落過一陣的秋葉,再次紛落如雨!
盛睡鶴添柴禾的手一頓,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緊挨着他的盛惟喬察覺到,不明所以:“怎麼了?”
“海上起了風。”盛睡鶴微微轉頭,篝火照在他臉上,將濃密纖長的羽睫拖出深重的陰影,陰影中他眸光凜冽如刀,沉沉望向海灘的方向,神情晦暝,良久,才淡聲道,“一路穿林到此,猶有這樣的聲勢……只怕,明兒個咱們也回不去!”
“反正谷中獵物不少,海里還有魚蝦什麼的。”盛惟喬聞言怔了怔,隨即安慰道,“明兒個回不去就回不去,大不了再晚個一兩天,左右咱們現在也不缺什麼——現在才九月,距離春闈還有小半年呢,不急的。”
她這麼說的時候下意識的看了眼正在燒的水,掩去憂慮:食物確實不缺,但她沒帶換洗衣裙進谷,要是被迫滯留谷中時間長了,這個問題要怎麼解決呢?
而盛睡鶴此刻無暇考慮妹妹的煩惱,幽幽道:“我雖然不擅長預估天氣,卻知道島上很有幾位老人長於此道。雖然夜晚乘坐小船不是太安全,但我以爲大哥若知道今晚會起大風,定然會立刻遣人來接,大不了派大船在遠處接應,終歸不會讓咱們久困於此的——他卻沒有這麼做,乖囡囡,你說,他是不想這麼做,還是,自顧不暇所以沒能這麼做?”
盛惟喬怔了怔,想到自己方纔的推測,一股子寒氣頓時從脊樑骨上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