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密王之所以選擇西疆軍作爲容睡鶴的去處,是經過反覆考慮的。
正如武安侯所言,舒氏姐妹就算出身寒微,盛寵多年,到現在別說牝雞司晨了,就是孃家人都沒能扶持出來,但畢竟在宮廷裡薰陶了那麼久,東宮也許她們想立就立,宣景帝去後這東宮會不會得到承認,卻得看實力,這個道理,她們還是明白的。
所以要把容睡鶴打發出長安,就必須給他得到兵權的機會,至少是舒氏姐妹認爲,能夠讓容睡鶴得到兵權的機會。
否則那姐妹倆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孟氏是因爲不知道容睡鶴的底細,以爲容睡鶴真的是被盛家養大的,就算懷疑玳瑁島的一干人並非湊巧救下“出海遇難”的酈聖緒,也只懷疑到盛家頭上……畢竟盛家確實跟玳瑁島關係匪淺。
但高密王卻是知道自己這兒子,實際上是玳瑁島長大的。
而且在海上還一度聲名赫赫。
所以在常人看來難辦的招安七海海匪,對於容睡鶴來說,可未必是什麼難事。
最重要的是,高密王從容睡鶴輕易拿出的鉅額聘禮裡看到,海上的無本買賣來錢真的是太快了!
容睡鶴作爲公孫氏義子,在前來長安之前,足跡幾乎未出過南風郡那一片海域,尚且就腰纏萬貫了。
如果再讓他收服了七海的海匪,聚攏了這些海匪累年積攢的財寶……那他的勢力會壯大到什麼程度?
因此高密王絕對不會同意讓這兒子去招安七海海匪,但招安還是要進行的,不過是讓世子容清酌去。至於說世子不像容睡鶴做過海匪,未必辦得好這事兒,高密王已經決定派出自己身邊的心腹幕僚給世子打下手,務必要樹立起世子只是低調、實則胸有丘壑的形象。
不然趙遒他們今日只是沉默,若世子繼續平庸而容睡鶴持續出色……高密王有些疲倦的嘆了口氣,不願意再想下去。
“西疆軍近年都沒出過什麼出色的大將,而且因爲朝廷早年決定北伐,輜重之類都先緊着北疆軍,以至於西疆軍的供給長年受到影響。”高密王心中盤算着,“據孤最近一次派人秘密前往軍中打探到的消息,如今西疆軍中吃空餉的情況極多,軍備也是一塌糊塗,而且由於西疆長年寧靖無戰事,又沒出色統帥鎮壓全局,諸將之間勾心鬥角,紛爭激烈……簡直就是個爛攤子!”
不過高密王也沒有全部指望這個爛攤子就能徹底絆住容睡鶴。
畢竟世人只知道容睡鶴是被盛家養大的,流落在外的小王爺淪爲富家外室子,經過十幾年奮鬥,以幾近連捷六元的成就重回王府……這故事已經很傳奇了。
但若加上五歲落入匪窩,一步步崛起,還學的允文允武,只要不是腦子進了水,誰敢輕看他?
才幹既有,錢帛也不缺,還剛剛娶了個嫁妝豐厚的令人咂舌的郡王妃,西疆軍的情況,高密王覺得容睡鶴沒法解決纔是怪事。
實際上他也就是希望容睡鶴去讓西疆軍改頭換面……所謂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西疆軍中的問題那麼多,積攢了那麼久,哪怕容睡鶴是周大將軍轉世歸來,也不是說三天兩頭就能見效了。
高密王認爲如果能夠將這兒子打發去西疆的話,怎麼也能拖他個五年八年。
倘若這五年八年裡自己還沒跟孟氏拼出個結果來的話,高密王也認了,索性就讓這兒子上位。
畢竟那樣的話他不認也不行,世子容清酌過於平庸,對內肯定鬥不過容睡鶴,對外……對外世子大概連孟氏孫輩里拉個機靈點的出來都不是對手。
而高密王自己,他就比宣景帝小兩歲,就算沒有像宣景帝一樣醉生夢死,可是長年朝鬥,對精力、體力的消耗也是不容忽視的。
他現在就年近半百了,五年八年之後,就是花甲在望。
除非鄭國公、武安侯還有成陽侯那三個老傢伙先被他熬死,不然接下去他只會越來越吃力。
如此他不將希望寄託在容睡鶴身上還能怎麼辦?
但目前他精力還夠,還有指望親自跟孟氏決出勝負,將畢生心血的勝利成果交給世子,那麼幼子還是要打壓的。
“西疆實在貧瘠了點,而且咱們也沒什麼人手在那兒。”趙遒雖然不知道高密王的這番盤算,但出於對才貌雙全的外甥的喜愛,還是委婉表達了反對,“鶴兒年輕,也不知道去了之後是否壓得住場面?若是不能,歸根到底落的是咱們這派的面子了。”
“那邊雖然貧瘠,卻也清淨。”高密王緩緩說道,“而且鶴兒流落在外,尚且能夠高中狀元,可見這孩子是個有真本事的,趁着年輕,正該到處走走,開闊眼界,這對他的將來,是大有好處的。就算失敗了,正如三弟你所言,左右他還年輕,還有得開脫,畢竟少年人哪有不犯錯的呢?總比這會兒事事護在咱們羽翼之下,將來咱們沒法再護着他時,他犯了錯都沒個人幫忙收拾好吧?”
趙遒有點懷疑高密王這麼做是怕容睡鶴太搶世子風頭,不過容清酌既嫡又長,性情也好,對趙家上下自來恭敬親熱,作爲親舅舅,哪怕趙遒個人更喜歡容睡鶴的出色,這會兒也不好說什麼,只提醒了句:“新過門的郡王妃年紀小,之前又一直在南方,若是隨夫上任,不知道能否適應西疆的水土?若是留在長安的話,他們小夫妻才成親就分開,也是不妥。”
他這話是委婉了,真正想說的是,就盛惟喬那陪嫁,足見在孃家時過的何等驕奢,這麼個心肝寶貝,在風流富貴的長安做着郡王妃也還罷了,叫她跟着容睡鶴去西疆……她八成會鬧起來吧?
然後盛惟喬的一干長輩,可還沒走呢!
高密王之前又是幾近賭咒發誓的保證這小兒媳婦過門之後絕對不會有半點不順心的,這會兒親家找上門來理論,要怎麼交代?
提到盛惟喬,高密王臉色也黑了一下,他作爲天子親弟,自幼生長宮闈,娶的正妃趙子夜是詩書傳家的官宦門第出來的大家閨秀,當年的側妃莫氏雖然是因爲表妹的身份近水樓臺先得月,但也是打小受到嚴格的調教,大規矩上沒有任何問題的。
所以高密王雖然知道女眷之間勾心鬥角也會很慘烈,比如說柔貴妃的下場,卻受以往見識見聞所限,以爲這種鬥爭,都是私下裡進行,表面上再恨再氣,也是維持着姐姐妹妹親親熱熱的表象的。
誰知道這新進門的小兒媳婦她就是不按牌理來?
非但當衆對外甥女動手,還是親自動手!
天知道高密王才聽到這消息時是什麼心情!
捱打的元冬籟,固然沒有胞兄元開那麼受外祖父重視,終歸是高密王跟前長大的孫輩。高密王就算更重視孫子、外孫,卻也不是說看不得孫女、外孫女。知道元冬籟被盛惟喬打的不輕後,心裡豈能痛快?
可他畢竟是顧大局的人,這會兒沉思片刻,究竟按捺住惱怒,藹聲說道:“多謝三弟提醒,這事兒孤會親自跟親家解釋的。終究是爲了他們小夫妻好,親家素來寵愛女兒,想來也能理解。”
趙遒點了點頭,猶豫了下,但最後還是說了出來:“就是姐姐她……不知道會不會同意鶴兒離開長安?”
這話問出來,不止高密王,連方纔出語質疑趙遒是否支持容睡鶴登基的一干人,也都露出凝重之色來,高密王妃要是不同意,就算他們壓下了孟氏的其他動作,只怕這事兒也未必能成:這是有先例了,就是舒氏姐妹之前看中容清醉,想將容清醉過繼到膝下的那回。
雖然到現在不管是舒氏姐妹還是高密王府,都沒公開承認過這件事情,但實際上是真的有的。
而且高密王這邊,支持容清醉出繼的比這會兒支持容睡鶴直接登基的人還多的多。
……當然趙遒等重視新君才幹的人不在其內。
這倒不是說容清醉比容睡鶴更討人喜歡,而是因爲容清醉遠遠沒有容睡鶴出色。
這人很早就被高密王夫婦所厭棄,寄居外家期間,雖然趙家給他提供裡跟自家嫡出子弟同樣的待遇,甚至衣食住行還更講究一點,然而容清醉不知道是天分不行還是因爲自知宗室子弟左右走不了科舉之路,又或者沒人督促難免懈怠,總之他沒有像容睡鶴一樣讀書有成。
習武的話,由於趙家詩書傳家,哪怕這一代的大老爺趙適去了北疆做懷化將軍,整個家族的風氣還是更重視唸書的,是以儘管也聘請了武師教導子弟,但只是一些強身健體的養生拳法,談不上多少殺傷力。
文武都不成,更沒人教授爲君之道之類的,還是寄人籬下的處境……所以可想而知,容清醉登基之後,要想地位穩固,是根本離不開高密王這邊的扶持的。
直接點來說,容清醉登基,等於高密王攝政。
那麼高密王的膀臂,地位自然也是不降反升。
此舉符合衆人利益,受到的支持當然也多。
結果一羣人還在討論要不要這麼做,甚至都討論到容清醉登基之後,藉着這新君的名義幹掉孟氏後,究竟要不要讓他把帝位還給高密王之類了……高密王妃秘密入宮拜見了一回舒氏姐妹,也不知道她是怎麼跟舒氏姐妹說的,反正舒氏姐妹跟腳就轉了態度,表示從來沒考慮過要容清醉做嗣子,之前的風聲跟口風,都是大家想多了。
當時覺得左右跟孟氏鬥了這麼久也沒分出勝負、眼下舒氏姐妹看中容清醉興許是個機會的衆人:“………”
如今趙遒再提王妃,衆人不免再次憂心忡忡:王妃該不會又要出來搗亂吧?不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