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的時候,要比潛入更加小心,盧五四回到定海軍使者們休息的帳篷,足足用去了半個時辰。鉎
他剛掀開帳幕,脖頸上就微微一涼,多了把刀架着。
帳篷裡一片漆黑,葛青疏的聲音在旁響起:“盧五四,你去哪裡了?”
盧五四想了想,還沒開口,持刀威嚇之人有些不耐煩了:“小子,老實交代吧!”
他手上稍一用力,刀鋒就迫使盧五四的脖頸往下沉。就在盧五四感覺皮膚將被破開的瞬間,葛青疏忽然伸手一攔:“不對,你身上有血腥氣,你做什麼了?”
帳篷裡頭,石抹也先晃開火折,點亮油燈。
於是環繞在周邊的好些人,都看到了盧五四臉上被指甲摳出來的深深傷痕,其中有一道傷痕擦着他的眼珠,把下半側的眼瞼完全撕裂了。還有他那件氈袍上浸透了鮮血以至於顯得黑沉沉的袍角,任何人流了這麼多的血,不死也要丟半條命。
“你殺人了?”鉎
“你殺了誰?”
葛青疏和石抹也先同時喝問,兩人又同時壓低嗓音。
一個道:“別慌!萬事有我們擔待!”
另一個道:“莫不是有人欺辱你?怎麼回事,快說!”
兩人的神情有些嚴肅,周邊圍着的將士人人劍拔弩張,這種壓力本來足以讓盧五四哭一嗓子。但這會兒,他咧了咧嘴,笑了起來:“拉克申千戶知道了大汗將要西征的消息,打算奔回草原去。他今日留住咱們,是爲了明天一早行動的時候若有緩急,可以抓住咱們作爲人質。”
“這……”
成吉思汗的動向當然會引起草原上諸多部落的連鎖反應。鉎
曾經迫於成吉思汗的可怕威勢,不斷向東面莽林逃竄的塔塔兒人和札只剌人,都已經敢於襲擊四王子拖雷了;同樣因爲成吉思汗的威勢而投降定海軍的蔑兒乞惕人和汪古人,自然也會隨之振奮,進而收回降服的決定,盤算着重回草原,過那無拘無束的快活日子。
草原上本來被成吉思汗營建成鐵板一塊的遊牧民族國度,現在有了重新分散爲部落的趨勢,而部落與部落之間的關係,自然是千頭萬緒,站在定海軍的角度望去,便如按下葫蘆浮起瓢,沒有消停的時候。
在這上頭,竟是趙瑄等人全都疏忽了。
而葛青疏等人覺得拉克申的態度有問題,只當他是要鬧出什麼事端來,以向定海軍討價還價,索取更多好處。他們也沒想到這一出。
此時盧五四忽然將之挑明,葛青疏頓時惱怒:“這廝作死!”
周邊將士都問:“都將,咱們怎麼辦?”
葛青疏猛然拔刀,殺氣騰騰:“還能怎麼辦?我們對他們客氣,他們當我們是可欺!這就施放鳴鏑,點火示警,趙指揮使的後援馬上就能到,咱們衝到拉克申的營裡,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宰了他!”鉎
一衆部屬早就磨刀霍霍,當即紛紛拔刀,待要呼應,只聽盧五四輕聲道:
“已經宰了。”
“嗯?”
盧五四提起帶血的袍角,抖了抖:“拉克申已經死了。我聽到他意圖叛變的消息以後,就去殺了他,他的脖頸整個兒都被我切斷了,這就是從他脖頸裡流出的血。”
“這……”
葛青疏稍一愣神,石抹也先連聲問道:“你怎麼能殺得了他?殺了他以後,又是怎麼回來的?”
盧五四也不隱瞞,將自己怎麼優哉遊哉混入大帳,怎麼悄無聲息地殺了人又折返,一一都交待了。鉎
“也就是說,你殺人的時候,沒人看見。回來的路上,也沒被發現蹤跡。”
盧五四點頭。
葛青疏指了兩名部下:“你們小心出外,放個崗哨,莫要讓人湊近了。”
兩名精悍將士躡手躡腳出去。
而石抹也先沉吟半晌,慢慢地道:“拉克申沒有子嗣,日常主要的助手,是他的外甥馬哈木,另外,整個部落裡頭,實力較強的百夫長有十一人,其中與拉克申同爲蔑兒乞部貴族的,是哈馬魯丁、俄木布兩個。如果我們不出頭,明日裡這些人發現拉克申暴死,說不定會彼此猜疑,又必然要爭奪對部落的掌控。到那時候,我們定海軍反倒成了他們每一方必須爭取的支持!”
“這廝年紀得有四十多了吧?沒個兒子?”葛青疏問道。
對拉克申的底細,盧五四比任何人都要熟悉:鉎
“此人不好女色,所以子嗣上頭很艱難。石抹老爺說的沒錯,部落裡頭日常地位最高的,是他的外甥馬哈木,但馬哈木的父親是汪古人,與蔑兒乞部隔着一層。單看蔑兒乞部裡的地位,確實是哈馬魯丁、俄木布兩個最高,彼此鬥得也厲害。”
“那就有意思了,既然如此,咱們裝作不知。明天一早,看一場狗咬狗的好戲?”
葛青疏在帳篷裡來回走了兩步,忽然藉着燈光,看到了盧五四的衣袍。
他頓時皺眉:“方纔居然忘了!你這氈袍沾滿了血!路上淌出一兩滴來,明天一早黑韃子就要放狗來嗅!這能瞞得過誰?”
他退後一步,再看看盧五四的模樣:“盧五四,我倒沒想到你有殺人的膽子,不過,瞞不過人,想撈好處可不容易。”
“蒙古人不會知道是誰殺的拉克申千戶,他們找不到我身上。”
盧五四沉聲道:“我從大帳出來的時候,身體順着溝渠滑動,污水早把血氣衝得淡了。這種雙絞編的氈衣,細羊毛在橫向上特別密集,很容易帶住水份,走幾步就不會有血液沿途流淌。兩位軍爺只要容我用一下水缸,把氈袍洗一洗,明天準……”鉎
他說到這裡,葛青疏早就忍不住:“一件氈袍,值得什麼?扒了!燒了!”
盧五四還沒反應過來,幾名將士上來就扒走了他心愛的氈袍。隨即幾人圍着火塘環環站定,張開覆蓋大車的氈布,不使火光外露,待到火塘裡烈焰竄起,一人拿着氈袍往火塘裡一扔。
紅色的火舌翻卷數下,帳篷裡彌散出了古怪的臭氣,還有白色的煙和灰黑的粉末升騰,讓人嗆得咳嗽。盧五四猛地撲了上去,看着自家平生第一件氈袍被火焰吞噬,忍不住哭了起來。
石抹也先怕他哭得太響,引起外間蒙古人的注意,連忙安慰道:“這衣服我們還有,有許多!回縉山城就再給你一套!”
盧五四猛地擡頭,不捨地道:“這樣的氈料,一匹就要二十貫呢!做這一件袍服,得用六個工!怎麼就燒了!”
石抹也先被他噎得沒話。
葛青疏在旁連連搖頭,對將士們道:“我都看不懂這盧五四了,這廝究竟是什麼樣人?一會兒殺人不眨眼,一會兒哭;明明是蒙古人的奴隸,還是個編織毛料的內行?”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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