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偉把隨身帶的一幅畫展開攤在董凌雲面前:“不知道你是不是熟悉這幅畫的風格,認不認識這副畫的筆跡。”
董凌雲忙看過去,是一副沒有完成的山水畫,只畫了一個簡單的輪廓,但他看上去的時候,馬上震驚——他一眼就認出了這是夏寧寧所畫,而且他肯定這幅畫是想要和他手裡的那一幅一樣,但沒有完成。他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擡起頭,詫異的目光望着程偉,像在詢問,又像在肯定……但他說不來,他不知道程偉是什麼意思。
程偉的目光一直盯着董凌雲,董凌雲的反應讓他心如刀割同時又欣喜異常:是的,他確定董凌雲沒有忘了夏寧寧,從董凌雲看畫的第一眼程偉就看了出來,董凌雲是沒有說話,但董凌雲的神態霎那間受驚般的抖,是難過是留戀,是痛徹心扉,他的反應告訴了程偉,——董凌雲沒有忘了夏寧寧。
“你知道這幅畫的主人,對吧?”程偉聲音很輕,彷彿害怕驚擾了什麼。
董凌雲點點頭,他無法說話,這幅畫——分明是要把他手裡的那一幅再重新畫出來,他不知道夏寧寧爲什麼要這樣做?……是爲了記憶?他不敢確定,他怕自己自作多情。他不知道這幅畫爲什麼沒有畫完,更不知道是夏寧寧什麼時候畫的,他也不敢說話,他只知道,同樣的一幅完整的畫,他手裡有,但他不敢說出來,沒有勇氣,沒有膽量,——因爲他有愧。
程偉緩緩說道:“這幅畫,是我在錦繡公園明月湖邊拿回家的。那是三年前的早春時節,我和朋友在明月湖的遊船上……”
程偉眼前再次閃現了那一天的經過,他們幾個朋友有說有笑高談闊論,都興致勃勃。他那天的興致也很高,放眼四顧的時候,看到遠處浮浮沉沉好像有人落水,這讓他吃驚。他那天穿的是那套價格不菲的平時不怎麼穿的白色西裝,但情急之下他沒有顧得上身上那套價格昂貴的衣服,不是沒有顧得上是想都沒想,幾把就扯下來扔到了船上,然後躍入水中,他記得那天的水很涼,但也只是猛然的一個感覺,顧不得細想,然後他就往落水者的身邊衝去,那個時候他不知道落水者是什麼人的,他只知道要救人。
上岸以後,他看到了畫夾上的畫,知道是落水者的,就讓朋友幫他一併帶上。因爲他的住處離得近,所以衆人和他一起把落水者送到了他的住處。
後來他只把畫夾還給了夏寧寧,那幅沒有完成的畫,他沒有和夏寧寧提起,他想做一個留念放在自己身邊,所以夏寧寧並不知道。那個時候他沒有想到日後夏寧寧會成爲他的女朋友。那幅畫,他也沒有想過要讓夏寧寧完成,畢竟那是一個不開心的場面,他不願意引起夏寧寧傷感的回憶,所以這一幅沒有完成的畫夏寧寧始終都不知道在他的手裡,或許她認爲當時丟失了的,也沒有問過。就這樣,這幅沒有完成的畫一直被他藏着。
程偉一直沒有想到自己竟然要拿着這幅畫逼迫夏寧寧的前男友說出他認識夏寧寧,但他沒有別的辦法,直截了當說出夏寧寧的名字他覺得不好,他想,如果董凌雲不肯承認認識夏寧寧的話,那就證明了他確實是一個無情的人,接下來的話他將不再說。但董凌雲的表情讓他覺得他有說下去的必要。
美好的回憶能夠帶給人甜蜜,傷感的回憶帶給人的永遠是傷感,程偉回想到那時,心裡蓄滿
了傷感,他的臉上掛滿了悲慼。
董凌雲的眼中蒙上了厚厚的霧氣,他不敢看程偉的臉,只是用哀傷的聲音說:“我知道是我的錯,是我……傷害了夏寧寧,我對不起她。幸好,她有了你,有你在她的身邊,我想我安心了。夏寧寧去湖邊畫畫,其實……是因爲我,所以我只有慚愧。幸好那次你救了寧寧,不然……我死一萬次都不能贖回自己的罪過。我聽說了寧寧落水的事情也是在很久以後,也知道是你救了寧寧,我對你只有感激,但我無法說出來。今天,如果你不說這些,這份感激我也不敢說出來,我不敢……既然你知道寧寧那個負心的男朋友是我,我只好承認。現在我說感謝你,感謝你救了寧寧,感謝你給她溫暖和愛。”
董凌雲不知道程偉手裡拿着的這幅畫是夏寧寧不知道的,他以爲夏寧寧告訴過程偉說她要畫的這幅畫他手裡有一幅,所以就只能慚愧地坦白:“這幅畫,我手裡有完整的一幅,那是我們上高中的時候,寧寧畫的。”
他的眼前掠過那個時候的情景,他把畫拿在手裡時的慎重,他把二月蘭捧到夏寧寧面前的虔誠,他還記得他仰頭吟哦那首《鵝》的詩歌,“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青波。”他用快樂的聲音表達他心底的喜悅,用激動的聲音抒發他澎湃的感情……一切的歡樂如同雲霧,再也不會重現,留給他的只是傷心。“我不知道寧寧重新去畫這幅畫的意思,也許……她以爲這幅畫已經不再了,所以想要另外畫一副一模一樣的自己保存。總之……我不知道爲什麼。”是這樣嗎?是這樣嗎?董凌雲雖然這樣說,心中卻在問自己,夏寧寧爲什麼要這樣做?到底是爲什麼?
“不是。”程偉輕輕搖頭,慢慢吐出了這兩個字。
“爲什麼不是?”董凌雲不解地問。程偉輕描淡寫的否定了,董凌雲擡頭看着程偉,希望程偉給他一個正確的解釋。
程偉苦笑:“也許,寧寧是想要重現你們那個時候的美麗時光,把記憶畫在畫中自己保存。那個記憶……是她認爲最珍貴的,最值得她記憶的。”
程偉的話讓董凌雲想起他從夏寧寧的畫夾上把畫取下來放進書包以後所做的事情,那時岸上有很多二月蘭,他挑選了一棵肥大茁壯的挖出來送給了夏寧寧,還鄭重其事地說,“越是不起眼的東西越有意義有價值,嬌貴的東西反倒而很難伺候,二月蘭不是什麼好花,但它開花早,花的顏色呈現着穩重的貴氣,絲毫沒有浮躁的輕賤,我希望我們的感情也能夠有這樣的品質,不用刻意,不要壓力,不用修飾,自自然然,穩穩當當,經得起挫折,經得起考驗,能夠長長久久。……”
他說的話他記得清清楚楚,一字一句。可是,他的話是那樣說了,他卻沒有兌現他的諾言,他被另外的女孩迷惑。是他踐踏了他自己的神聖,他輕視了他自己的人格。是他沒有把他自己當成值得信賴的一諾千金的男人。
這一切,夏寧寧都矇在鼓裡。她不知道她的畫還在董凌雲的手裡,更不知道她的畫是董凌雲永久的疼痛。
董凌雲也不知道他在夏寧寧心中是什麼樣子,不知道他的二月蘭是不是被夏寧寧扔到了垃圾箱。
他也明白,就算二月蘭還在,也沒有了實質內容,沒有意義了,不過是一個空殼,沒有靈魂的空殼。
可是,二月蘭……
他記得自己手捧二月蘭時的激動和虔誠,那個時候他是真的以爲他們的愛情會長長久久的,他不知道自己會變成猥瑣的背叛誓言的小人。
他想如果二月蘭還在,也是對他的諷刺,他連提起這個話題的勇氣都沒有。
二月蘭,那象徵穩穩當當的愛情的二月蘭……
董凌雲只覺的窒息,他不知道程偉到底是什麼意思,只好說:“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不需要明白。”程偉平靜地說道,“上次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記得你好像說你也沒有結婚,是不是?”
“是的。”董凌雲笑了,笑的十分勉強,“上天懲罰我,所以不會再把好女孩送給我了。”
“這裡,有沒有夏寧寧的影響,我想聽到你的實話。”程偉十分認真地說,“我沒有別的意思,一絲一毫都沒有,我就是想知道你是不是因爲夏寧寧的原因纔沒有找女朋友。凌雲,我是認真的,請你告訴我實話,好嗎?”
“爲什麼?”董凌雲覺得程偉簡直不可思議。按照正常的情況,他應該是把他當成情敵的,可他居然和他侃侃而談,還問些莫名其妙的問題,就好像精神不正常一樣,這讓他對程偉生出了一種牴觸的情緒,他對他漸漸排斥。
程偉的臉上顯出了痛苦:“對不起,或許我問的不對,可我……”他的手緊緊地絞在一起,“凌雲,如果我那裡說錯的話,請你原諒。我……是真誠的,我想知道你是不是還對夏寧寧有感情,哪怕一點點也算,這關係到我們三個人,我……”
手機突然響起來打斷了程偉的話,程偉說聲“對不起”然後拿出了手機,屏幕上顯示着夏寧寧的號碼,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按下了接聽鍵:“寧寧,是我,有……事嗎?”
聽到程偉的聲音,夏寧寧覺得就好像時光隔了好久,久到她就要忘記這個聲音似的,驟然間也讓她有一種茫然恍惚的感覺,這讓她不知所措,但既然打了電話,還是把要說的話說下去:“你在忙嗎?”
“有一點,有要緊的事情嗎?”程偉問道,很生硬。就好像夏寧寧和他沒有絲毫關係,好不知趣地打擾了他一樣。
夏寧寧被程偉這個反問弄得極不舒服,沒事就不能打電話了嗎?清芳說的果然沒錯,是該從頭到尾和他好好談談了,儘管心裡生氣,夏寧寧還是說道:“如果有時間的話,我們見一面吧。”既然到了這個地步,那些不必要的話不要說了吧,和他吵一頓也是白白讓自己傷心,何必?所以她十分乾脆。
“什麼時候?”程偉問道。
“現在!”夏寧寧十分乾脆地說。既然事情到了這一個地步,那就乾脆一些,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拖泥帶水的,誰都受傷,又何必?長痛不如短痛。
程偉忙說:“不行,寧寧不行的,改天,改天我給你打電話,好嗎?”
夏寧寧沒有想到程偉竟然推脫,快刀斬亂麻是她想要的,程偉的回答讓她只覺得難過,如果開口的話,她怕她的眼淚會流下來,所以張了張嘴沒有說話,慢慢把電話掛了。
還是清芳說的有道理,他們是該做一個了斷,要怎麼做是該有個結論了。既然程偉說改天那就改天,事情既然已經是定局,不就是遲一點而已,有什麼不一樣?夏寧寧覺得都一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