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吳老爺的記憶之中,松江府的棉布那是多好啊,細密不說了,還軟和貼身,從黃道婆那辰光開始,如今上海縣一帶,許多的人家就在從事這個營生,他家原來也是做這個起家的。
流連在對於往事的追憶之中,吳老爺顫巍巍的扶着桌子,半晌才站起身,就在他剛剛起立的這一剎那,吳竹齋敏捷的疾步走了進來,一聲不吭的扶住了父親,就往後面的臥室走去。
這辰光吳竹齋的目光分明有些失神了,目光遊移之間,他的心隨着父親有些踉蹌的步子顛簸了起來,“就說阿拉江南一帶的繅絲吧,傳統的作坊也抵不過洋人的繅絲廠,統統收來去,剩下着不完的,裝船運走了,聽說到了法蘭西、英吉利去了”,他越想心情越沉重,忍不住憂心忡忡的看了看側前的父親。
“前頭的大清國財神胡雪巖胡老爺,也鬥不過洋人,關張大吉了”,吳竹齋的思緒就像脫繮的野馬一般,海闊天空的追憶了起來,“兩千多萬兩白花花的細絲雪花銀,打了水漂了”。
吳竹齋私下思忖起來,自家的家底比起不久前憤然辭世的一代商界奇才,不過是九牛一毛,忽然他有些迷惘了,心頭空落落的。
上海灘的倒春寒果然來的厲害,吳竹齋燃起了火盆,看着父親沉沉的睡去了,這才躡手躡腳的推了出去,然後輕輕的掩上門,哆哆嗦嗦的披衣鑽進了自己的房間,把呼嘯的寒風和想要
闖進來的雨雪擋在了門外。
吳竹齋躺在牀上,輾轉反側之間,胡雪巖的故事還未想完,那邊他爹已經迷迷糊糊的嚷嚷開了,“利息該是一分三釐,您老再算算”,吳老爺含混的說道,一邊他吐氣如牛似的,很是理直而氣壯起來。
“對了”,吳老爺接着嘟囔道,隨之,他的表情變得開朗了,從他的話音當中,聽得出來是白天在外頭催收欠款,跟主顧們發生了爭執。
“利息銀子有虧欠唻”,吳老爺喃喃的囈語道,忽然他的臉上泛起了紅暈,面頰上潮紅成了一片,呼吸也隨着急促了起來。
“財神老爺”,吳老爺吃力的翻了個身,“謝天謝地”,忽然他的手擡了起來,彷彿拿着高香,正在朝拜的樣子,就如同往年一樣,上海老城隍廟裡頭,虔誠的吳家錢莊掌櫃的,胳膊粗的大蜡、擀麪杖般粗的高香,結結實實的敬了財神菩薩,想必能夠從訴苦的客戶那裡收回些本錢,都是拜託財神爺所賜了。
顯然夢鄉之中的吳老爺稍微的得到了些許安慰了,臉上的潮紅經久不散,越發的瀰漫開來,隨之整個臉頰、甚至脖子都變得通紅了,聽上去“呼哧、呼哧”的喘息聲透過窗戶都能聽見。
“伊啥動靜?”,睡在隔壁的吳竹齋忽然被他爹這一陣不小的響動驚駭住了,連忙爬起來,披上衣服,趿着鞋,急匆匆的來到了他爹的臥室。
吳竹齋靠近
一摸,他爹吳老爺已經燒得面目通紅、額頭上熱得發燙了,“哦喲”,他頓時慌了神,“老爹真是的”,他忽然有些埋怨道,原本應該是他出去收欠款的,誰讓他爹高低不肯,說是後生家面淺,和老主顧們說不上話,耽誤了事體,於是吳老爺自己親自去了。
“真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吳竹齋發愁的望着呻吟的老父親,慌亂的掖緊了被角,一邊他關切的對着他爹輕聲說道:“爹,儂不要緊伐?”。
“我不要緊的”,吳老爺擺擺手,隨着他手的揮動,索性坐來起來,一雙有些渾濁的眼睛此刻發散出熾烈的光芒,只聽他顫巍巍的說道:“外面還在下雪嗎?”。
吳竹齋點點頭,“是的,爹”,他輕聲的回答道。
一邊吳竹齋心頭很不是滋味,“都染上風寒了,還記掛着明早辰光出去收賬”,他深沉的嘆息道。
“爹爹”,想到這裡,吳竹齋鼓起了勇氣,有些戰戰兢兢的對着他爹說道:“明朝孩兒去收款子吧”,等到一說完,他擔心的看了一眼硬撐着的老爹,一邊細心的拿起枕頭靠在了他爹的腦後。
吳老爺瞪起眼珠子,神情很是嚴厲,“這是啥話?”,他忍不住呵斥道:“還記得頭些年洋人的銀行剛剛來的辰光,孫財東家就是馬虎大意了,結果沒過了幾年,客戶跑了大半,那些聞風而來取款的,就把他家錢莊擠兌垮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