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瑟手捧着暖爐在屋內坐着,邊上的嵐胭呆呆的靠在牆角。
琴兒站在錦瑟的身旁倒着茶,手一直顫抖着。
茶杯漸漸的滿了,但琴兒卻不自知一般繼續倒着,茶水便繼續緩緩的往茶杯裡去,不一會兒,茶水便馬上要溢出杯子向圓桌上蔓延。
“茶溢出來了。”錦瑟出聲提醒道。
“奴婢一時大意。”琴兒語氣平靜,但聽得出是在微微顫抖。
錦瑟斜看了她一眼,不出聲。
琴兒慌張地把茶杯擦得乾淨後,才遞給了錦瑟。
錦瑟接過,淡淡地對着琴兒道:“琴兒先下去歇息吧,晚膳時間再過來。”
“是。”琴兒對着錦瑟行了禮。
待琴兒走後,錦瑟放下茶杯,望向一直靠在牆角的嵐胭,她整張臉都快皺在一起,臉上掛着的淚痕,和那佈滿血絲的眼睛都顯得她楚楚可憐。
錦瑟嘆了口氣,走到嵐胭的身旁,這裡有扇窗戶,楠木製成的。
窗戶被擦得十分乾淨,冬日裡沒有什麼陽光,透過這窗戶望向屋外。
院內是一片蕭條,錦瑟的院內取名菊園,是由梅,蘭,竹,菊而取得。
大姐錦華的院子叫梅園,雖然大姐已經入了宮,院子長期無人住,但大太太還是吩咐下人們把梅園打掃得乾乾淨淨。在梅花盛開的季節若是進了梅園,定是一番極美的場景。
而三姐錦年的院子叫蘭園,裡面是種滿了蘭花,不過即使如此,許是因爲三姐的病而又極少有人來看她,所以三姐的院內永遠透着一種毫無生氣的感覺。
四姐錦禾的院子爲竹園,由名字就知道,裡邊盡是竹子。若是錦瑟住在那兒,倒會覺得舒適無比。但對四姐這樣的人來說,只覺得渾身不適,竹子對她來說太過樸素了。
在老太太還在府內的時候,四姐倒是老實過一段時間,她誰都不怕,就怕老太太。待老太太離開蘇府後,四姐便變得活波起來,嘴也甜得不得了,府中上下都是極喜歡四小姐的。
老太太則是在六年前去了郊外的一座大宅子裡靜養,一天到晚的誦佛唸經。
那宅子亦是大老爺爲她購置的,自老太公七年前去世後,老太太就對許多事開始漠不關心,一年後索性把府裡交給了大太太管。自己一抽身就去了郊外的宅子裡靜養,連帶而去的還有府中的二老爺一家。
這二老爺是老太公和老太太的寶貝,二老爺是在老太公晚年得子。
說來也怪,這老太太自生了大老爺後,愣是隔了十三年才生了二老爺這個兒子。
所以蘇府的二老自然是對二老爺寶貝得緊,這不,連老太太去郊外宅子裡靜養,也要帶上他一家人,二老爺只娶了一房,生了兩個女兒,分別是五小姐和八小姐,取名錦織和錦繡。
錦瑟許是因爲年歲小,也從未見過二老爺一家。
看回錦瑟的屋子,只有她這菊園四季皆是花香四溢,嬌豔滿園。只因她與弄玉偷偷的種了些不同的花草,其實這是不許的。
大太太也不知爲何規定院子內的小姐不許私自種花草,不過因是大太太與她身邊的媽媽們也從來沒來過錦瑟的院子,所以這事兒她倒還是一直不知。
錦瑟收回瞭望向窗外的目光,目光落在了嵐胭身上。
屋內一直寂靜無聲,空氣裡有些凝固的氣息。
“嵐胭先起來罷,地上涼。”錦瑟柔聲對嵐胭說道。
嵐胭一直呆呆的靠在牆邊,沒有回答。
錦瑟也不惱,嵐胭自小與嵐心一齊入府,一齊長大,一齊服侍一個主子從未分開過,而短短的半天,兩人便陰陽永隔。
對於嵐胭和嵐心的感情,錦瑟雖不瞭解多少,但也知她們定是感情十分之好的。
那日琴兒和嵐心在窗外爭執的話,錦瑟全數都聽入了耳。
當時心下有些懷疑嵐心,但也只當她是偷了府裡的東西。可錦瑟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她竟是做了這等大逆不道的事,府裡的人都知道,大太太對於這類與爹不清不楚的人是憎恨至極。
“小姐,其實嵐心的事奴婢一直知道……”嵐胭終於開口,只是聲音帶着些透骨的悲涼。
錦瑟點頭,眼神裡透着不忍的看向嵐胭,等着她繼續往下說。
嵐胭雙手抱住頭,道:“奴婢未能及時阻止嵐心妹妹,原來的她是個很純真的小女孩。奴婢比她大幾個月,於是一直把她當妹妹般照顧……”
“前段時間,嵐心突然開始嘔吐,食慾也增加了不少,有日還問我要酸梅子吃。”嵐胭說着又開始梗咽:“奴婢和嵐心都只有十四歲,奴婢根本不瞭解這方面的東西,亦是一直跟在大太太身邊。也沒見過姨娘們養胎時的模樣,不然奴婢一定可以……”
“事情已經發生了,嵐胭勿要再自責,這種事情即使你知道了,也沒有任何挽回的餘地。”錦瑟勸道。
語氣卻充滿了憐惜,只因她亦想起了自己。是的,現在的嵐胭讓她想起一年前的日子,她剛變成鬼魂,無依無靠。偶爾會去埋葬母親的地方坐坐,一坐就是一天,終日只是對着母親的墓碑流淚。
亦無人能看到她,或者說,連個其他的鬼都沒有。
許是因爲這是寺廟,其餘的鬼是進不來的,連黑白無常也進不來。
自己能進來的原因,錦瑟低頭搓住了腰間囊包裡的玉佩。
這個是住持在自己出生那年送的,現在已經裂成了兩半。
尤記得在自己被弄玉揹回寺中安頓好後,住持拿起了碎裂的玉佩,摩挲着。自顧自的對着玉佩喃喃的說道:“她終有此一劫,你也功德圓滿。”
此時嵐胭聽着錦瑟的勸慰卻更加的傷心,開始嚶嚶哭泣起來。
但是比起剛回屋子裡告訴她嵐心死去的事實時要好得多。
剛知道嵐心已經死了時,嵐胭幾乎快瘋掉了,大聲嘶吼着,也不顧着面前的錦瑟和琴兒一個是府中的七小姐,一個是一等丫鬟,地位都比她要高。
錦瑟用了好大的力氣才把嵐胭穩住,不停的對嵐胭重複着嵐心已經死了的事實。
她知道這樣很殘忍,但是有時候若是不直說,任由人們活在自我的想像中會是更殘忍的事。
嵐胭從剛剛安靜下來後就一直靠在牆角,錦瑟和琴兒也不去與她說話,生怕再刺激她。
看着這如風中柳絮般慌亂的嵐胭,錦瑟想了會兒,伸出手攬住了嵐胭的肩。
在這個吃人的宅子裡,像嵐胭這般重情重義的人是少之又少。
也因爲她自己的遭遇,錦瑟能理解此刻嵐胭的感受,失去親人的滋味,徹心徹骨。
而嵐胭現在只需要好好休息,時間自會沖淡一切。
“小姐。”琴兒突然把簾子掀開一點,在外邊小聲的喚着錦瑟。
錦瑟鬆開攬着嵐胭的手,起身走到了屋外。
“怎麼了?”錦瑟問道。
“大太太說是要把嵐心……埋了。”琴兒呆呆地說道。
錦瑟略一沉思,“你的意思是……”
琴兒眼眶有些泛紅,“小姐你知道的,所謂埋就是扔到宅子內後院的廢井裡。”
兩人在院子內小聲的說着。
“不可以!”嵐胭倚在門口,對着兩人說道。
“不行不行!奴婢這就去找大太太說!”嵐胭也不等錦瑟和琴兒的反應便急急地準備往院外奔去。
錦瑟連忙抱住嵐胭,想要阻止她。卻不知嵐胭這會兒哪來的力氣,一下就掀開了錦瑟,還把她推倒在地,然後頭也不回地往大太太的屋裡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