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堡,無冬城。
自從舉辦登基大典的消息發佈出去後,羅蘭便把所有準備事宜都交給了巴羅夫,而後者也顯得格外上心,不僅每天忙上忙下,還讓人把舊王都的禮儀官布蘭琪女士請到了無冬,顯然是不願出現一絲紕漏。
至於他自己,除開偶爾會去查看下魔影的拍攝進度外,剩下的時間則投入到了內燃機的最後定型工作中。
由於兩個世界的度量衡存在着一定誤差,因此樣機皆需要通過穩定性測試,加上分餾出來的油品參差不齊,設計冗餘也是必要考慮到的事情,在缺乏擬真計算手段的情況下,他只能用實物來進行調試。
製造——實驗——報廢——改進——再重複,羅蘭彷彿又回到了校園時代,每天奔波於城堡與北坡後山之間,過着忙碌而充實的研究生活,那些許久不曾觸碰過的知識,在這半個月裡重新變得鮮明起來。
當然,那個時候可沒有安娜陪伴。
更美妙的是,她對新事物的熱情一點兒也不亞於自己。
每當看到她專注組裝那些精密零件,以及隨手摸去鼻尖的汗珠而留下一串油印時的神情,羅蘭便會情不自禁地生出感慨——她對創造與求知的渴望彷彿與生俱來,就如同她的火焰一般,灼熱而純粹。
這份內在的精神超過了容貌所能描述的範疇,無論何時都百看不厭。
每當取得一個決定性進展時,安娜的笑容幾乎能用萬物花開來形容——他甚至覺得,由創造得來的喜悅對她而言遠超過成爲王后。
她也從未掩飾過自己的想法——只要兩人能待在一起,她並不是太在意那份虛名。
當然,羅蘭也清楚,有時候名號不是爲了展示給對方,而是展示給衆人看的。
只要人類還是社會性動物,這一點就無法避免。
在圖紙上標下一連串修訂完的尺寸後,他放下鵝毛筆,揉了揉有些痠麻的脖子。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眼前的這些設計圖很有可能將成爲定稿——畢竟上一批樣機已經穩定運行了好幾天,累計工作時間已能滿足目前的使用需求。
作爲第二代動力源,內燃機的原理並不複雜,可以算得上是蒸汽機的進化版。首代動力源由蒸汽來推動活塞,無論設計得多麼巧妙,都無法避免蒸汽輸送時帶來的能量損失,因此人們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將這股力量直接放到氣缸內,必然能大大提高工作效率,內燃機便由此而生。
將油與空氣混合後噴入氣缸內,使其劇烈燃燒,膨脹後的氣流將推動活塞運轉,同時將新的燃料吸入缸內——聽起來很簡單,但真要實現卻是一個龐大的工程。比如蒸汽機對密封的要求頗低,早期產品活塞與缸體之間的縫隙甚至能塞進一根手指,毛氈和麻布都能用來堵縫,但換成內燃機顯然就行不通了。
它不像蒸汽機那樣由外部提供動力,活塞的每一次循環,都需要依靠自己來完成,因此密封不嚴的話,便會導致氣缸缺火而停擺。
換句話說,只有當材料水平和加工技術達到一定程度時,才能將這個簡單的原理變成現實。也正是因爲如此,歷史上首臺內燃機的誕生時間實際上比電動機還要晚上數十年。
羅蘭設計的第一代內燃機方案一共有兩個方向,一個是氣缸直列式,另一個是氣缸環列式。前者傻大黑粗,鑄鐵打造,怎麼穩健怎麼來,爭取能放入工廠進行大規模排產。後者也被稱爲星型發動機,由於曲軸較短、結構緊湊,可以做得非常小巧,十分適合航天器使用。它從整體上要比起前者精緻得多,材料爲鋁合金,暫時只能由安娜負責加工。
羅蘭之所以敢在研發階段就開拓兩套產品,無非是站在了前人的肩膀上。對於這兩款久經考驗的作品,夢境世界中能找到大量資料,比起已經經過四次換代的蒸汽機而言,這次的起點便高出許多。
加上高階魔鬼所透露的情報,也讓他不得不加快了腳步。
單靠地面防禦,在面對大量來自天空的威脅時很難做到滴水不漏,此次遠征戰已然證明了這點。
如過方案能實現的話,人類將首次在空中擁有與敵人一較高下的資格。
“陛下,別動。”
夜鶯忽然開口道。
羅蘭立刻頓住,同時眼睛向後瞄去。
難道有……敵人?
隨後他看到了夜鶯湊了過來,伸手撫上他的頭頂,接着微微一痛,她將一縷頭髮擺到了他面前。
“呃,這是白頭髮?”羅蘭一時有些哭笑不得。
雖然灰髮顏色本身就很淺,但這幾根髮絲確實白得有些明顯,從根部開始幾乎就失去了光澤。
“還有呢,”夜鶯又摸索了一陣,“你最近是不是休息得太少了?”
“有嗎?”
“你以前冬天經常睡懶覺,最近都起得比我早,晚上還要進入夢境世界,那並不能算真正睡着吧?”她滔滔不絕道,“時不時打哈欠本身就是疲勞的證明,你還沒到三十歲就冒出白髮了,這樣下去怎麼行。”
看着對方一本正經訓誡的模樣,羅蘭心裡不禁輕快了許多,連帶着工作的疲勞都淡去了幾分,她果然沒有受到太多影響,看來那個約定確實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放心,這還遠沒到極限呢,對此我早有過體會了。”
“……”夜鶯一臉質疑,但顯然她能分辨出這並非一句謊言。
因爲他確實沒有說謊,“按一般情況來說,首先會有很長一段時間的心悸期,就好像胸口特別空蕩;然後覺得渾身都提不起勁來,這時候就要小心了。若是反應強烈的話,還會咳個不停,甚至把血都——咳咳咳咳——”
說到一半,他忽然劇烈咳嗽起來。
“喂,你還好吧?”夜鶯頓時露出了緊張神色,拍着他的後背道,“需要我去叫娜娜瓦嗎?”
羅蘭深吸了口氣,“不……沒事,我剛纔只是被口水嗆到了。”
“真的?”
“放心吧,我——”
他轉過頭,一時不由得僵住——彼此的距離幾乎近得快要挨在一起,在四目對視下,兩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陛下,”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應聲推開,溫蒂走了進來,“我有一件事需要……嗯?您在做什麼?”
“我?”羅蘭眨了眨眼,才發現面前已經空無一人,自己保持着半個後仰姿態,即使不用說也知道,肯定顯得頗爲怪異。
“陛下在練習體操術啦,”夜鶯不知何時已橫躺在茶几旁,一副悠哉至極的模樣嚼着魚乾,“坐得久了很容易渾身痠痛嘛,他正好可以自己先試試效果。”
“原來如此,”溫蒂若有所思道,“這就是您之前提到的,準備在學院裡推廣的體操術嗎?不過……擺成這樣子真有效果麼?”
“呃,還行吧,”羅蘭尷尬地恢復了姿勢,不知爲何,他總覺得一臉無辜的夜鶯正在竭力忍住大笑,“對了,你想說的是什麼?”
“是這樣,陛下,”溫蒂翻開手中的記錄簿,“按照上一年的記錄,今天應該就是閃電的成年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