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你好嗎?
這時候的何君,依然用那樣的目光望着她,張悅卻沒有了當初的心境,她近乎敷衍地笑了笑,拿出錄音筆,公事公辦地擺出一副要採訪的架勢。
張悅望着桌面,清了清嗓子,說:“何君老師,聽說您……”
何君打斷她的話,只是看着她,很是關切地問:“張悅,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張悅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句話。
什麼叫好,什麼叫不好呢?
他離開的那一年,她幾乎是生不如死,平素經常吃的東西,她嘗不出任何味道,於是縱情於酒精中,各式各樣的酒……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她練出一副好酒量。
而蔣薇開始不喝酒,就是從她醉酒開始的。
因爲看到了她醉酒的痛苦,所以蔣薇開始戒了酒。
然後慢慢地,她才走了出來,習慣了沒有他的日子,習慣於和不相熟的人搭檔採訪,甚至習慣於把他們拍得不好的作品,剪輯得儘可能的優秀。
怡卿姐說她是一夜之間長大了。
只有她覺得,成長的過程是那樣漫長,漫長得有很多次,她都只願就此沉醉,不願醒來。
現在,他問她過得好不好?
張悅垂下眼睛,淡淡地點了點頭說:“還好。”
何君把玩着手裡的筆,臉上帶着笑,襯着他俊朗的面孔,顯得十分迷人,他望着她,不知道是欣慰還是感喟地說:“你長大了。”
張悅只覺得想笑。
她果然也笑了一下,然後終於放鬆了一些,她沒有接他的話,繞開話題試圖把他們的見面拉到公事上來:“來之前我研究了你的資料,最近這幾年,你在國際上拿了不少獎啊,很成功。恭喜你!”
他欣慰她長大了,她恭喜他成功了。
這不是當初離開時他的期望嗎?
現在果然是心有所成,願望成真了。
所以,張悅也終於不得不承認,他的決定是對的,一直是對的。
只是何君似乎已經不在乎這些了,他揮了揮手,淡淡地說:“嘿,那些都是幸運。”然後看着她,很認真地說,“不過這幾年的經歷讓我明白了很多道理,也更懂得珍惜。所以,這次我回來,是打算帶你跟我一起走。”
說着,他問她:“你願意跟我走嗎?”
張悅看着何君,愣住。
她覺得自己聽錯了,要不,就是他在開玩笑。
帶她走?
張悅的目光幽深地看着他,像是想透過他看到那一段悠悠的歲月。
那一天,何君告訴她說:“我要出國了,是一家外國公司,很難得的機會。”
張悅聽了,只覺得如晴天霹靂一下掉下來,她整個人都蒙了好久,纔想起來問他:“去多久?”
何君說:“不知道。”
實則是歸期杳杳。
她的眼淚一下就流了出來。
何君溫柔地替她抹去眼淚,在她額上吻了吻,說:“你應該替我高興。”
張悅抽抽噎噎着說:“是的,我替你高興,可是……”她仰起臉,一張臉哭得慘兮兮的,問,“可以不去嗎?”
何君轉開眼睛不看她。
分明就是不願意。
張悅也覺得自己這問題問得太傻。
何君一直是個很有野心的人,他非常清楚自己要什麼不要什麼,該捨棄什麼不該捨棄什麼。
和前途相比,張悅不值一提。
張悅也不願意自己耽誤他的前途,她喜歡他,不就是因爲他的上進,他的努力嗎?她喜歡他有一個光明的前途。
她怎麼可以拖累他?
所以,她抓着他的衣角,立刻改口問:“帶我走,好不好?”
何君愣了愣,臉上顯出幾分爲難來,只是將她攬到懷裡,嘆了一口氣,低低地喊着她的名字說:“張悅……”
張悅,那麼無奈,無奈地,沒有深情。
後來,張悅才知道自己又說傻話了,他怎麼能帶得走她?他出去,是要全心全意應付工作的啊,帶上她,怎麼能全心全意?
何君不知道張悅在想什麼,他看到張悅的表情,得意地笑了笑,說:“帶你走,除了我想要跟你在一起之外,還有一個理由,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等時機成熟,我會告訴你這個理由。你一定會很開心的!”
他說得那麼篤定,卻讓張悅心生疑惑,不由得擡起頭看着他。
她猜不出,現在他說要帶她走,還有什麼
理由是能讓她很開心的。
當然,不管別的,他還想着能來帶她走,她已經很開心了。
那種開心,卻不是因爲愛,而是女人的通病吧?這麼多年過去了,他依然還忘不了自己。
張悅有些自嘲地想,原來她也是個如此自戀的人。
可偏偏在這個時候,她腦子裡卻顯出了陳啓的臉。
顯出他那張笑嘻嘻,不甚認真的面孔,還有他印在自己額頭上,那如輕羽般細細劃過的溫軟的吻。
而她的面前,何君依然認真地看着她,看似很深情地說:“其實,這麼多年,我身邊出現過很多優秀的女人,但能留在我心裡的,只有你。而且我相信距離使兩顆心靠得更近。”
張悅下意識地關掉錄音筆,錄音筆發出嘀的一聲。
她甩了甩腦袋,當作沒有聽到他說的那些話,搖頭說:“對不起,你說的兩顆心,沒有一顆是我的,我們還是談工作吧……”
何君溫柔地笑了起來,把手放在張悅的手上:“我知道以前我傷害了你,對不起,給我一個機會,再好好照顧你。”
張悅的心顫了顫。
這一回,她沒有把手抽回來,她看着何君的笑臉,感受着他手心的溫度,就像回到了以前,回到了那時候,工作結束後的午夜,他牽着她的手,兩個人走在街上,一邊吃着烤串,一邊聊天的情景。
她摒棄了陳啓的那張臉,只看着面前的何君,想着:“是啊,他真的回來了,他的笑容還跟以前一樣,他的手心還是這麼溫暖,這三年多的時光一閃而過,就像不曾存在過似的。他是我生命中最熟悉的人,是我曾經用盡全力都想要追趕的人,現在他就在這裡,向我伸出手,我……”
何君深情地說了半晌,沒有等到張悅的迴應,回頭卻看到她在發愣,只好伸手在她眼前擺了擺:“張悅,喂,你在想什麼?”
張悅回過神來,笑了笑:“其實我現在……”她想說她現在過得很好了,並不需要他來照顧。
但是何君再一次舉起手打斷了她:“你什麼都不用說,無論怎樣,我都不會再讓你離開我。”
那麼強勢而霸道,不容她推拒,不容她逃離。
張悅聽到這話,看他這樣,臉上的表情十分複雜,她望着何君,沒有再說話,就算她想說,也許,他也是不願意聽的。
他從來就是一個不太喜歡被人拒絕的人。
他是天生的天之驕子。
看了下時間,何君替她將錄音筆收好放進包裡,站起來說:“走吧,我請你吃飯。”很自然地就牽起了她的手。
他的手心一如既往地乾燥,顯得寬厚而溫暖,大手包着她的小手,帶給她一陣陣熟悉而又久違的悸動的感覺。
張悅一時之間有些分不清,這一次,是現實,還是夢境。
還是她一直都在過去,他沒有離開過她,他們一直都在一起。
她呆呆地跟在他的身邊。
她忘記了家裡的那張便條,忘記了還有一個男人跟她說:“今天晚上六點,酒吧見哦。”
而陳啓,爲了今天晚上的約會,五點鐘就已經趕到了酒吧裡,很顯然,他有精心打扮過,一身潮流服飾,看上去容光煥發,臉上還掛着難以掩飾的笑容。
他坐在吧檯前,面前放着一個包裝精美的小蛋糕。
蘇一冉爲陳啓端上一杯冰粉色的Casablanca。
她看了眼他的着裝,又看了看他手上的蛋糕,打趣地說:“哥,今天來這麼早?這才五點啊!有約會?看看你滿面春色的模樣,這杯Casablanca最適合你啦!”
陳啓接過酒,耍帥地輕輕撫了一下頭髮,表情無限得意:“自然是佳人有約。”
蘇一冉挑了挑眉,湊過去問:“是不是張悅姐?”
陳啓表情神秘,不屑地嘁一聲,端起雞尾酒喝了一口。
蘇一冉見他那樣,抿嘴笑了笑,眼珠子一轉,忽然看向門口,有些意外地喊道:“哎,張悅姐!”
陳啓立刻緊張地回頭,門口並沒有人進來。
他轉回頭,看見蘇一冉狡黠地笑着。
陳啓佯裝生氣,點了點她的額頭說:“小姑娘,撒謊鼻子會變長的!”
蘇一冉朝他吐着舌頭笑了笑。這時她口袋裡的手機響了一聲,她不再理陳啓的八卦,後退一步,靠在酒櫃上,打開手機看消息。
還是那個網上的人,給她發了一張圖,寫着:“昨天我發現了一個特漂亮的地方。”
蘇一冉將那圖片放大又仔細看了看,回
了他一句:“是挺不錯啊!你攝影果然棒!有空要教我兩手,我也想學攝影。”
那邊的人瞧着很是得意的樣兒,答說:“絕對沒有問題!”
蘇一冉挑挑眉,敲下一行字:“說話算話啊!那咱們什麼時候見面?”
那人好似有些猶豫,半天才發來:“這個……”
拿不定主意的樣子,蘇一冉笑了笑,說:“算啦,這事我決定了再通知你!”
蘇一冉性格就是這樣,愛憎分明,喜歡就喜歡了,愛就愛了,不喜歡藏着也不喜歡捂着。
她覺得跟網上這個人很談得來,兩人有共同的興趣愛好和話題,聊了一段時間的天,她就想,見見面也是不錯的。
如果見面後發現,現實跟想象的差距太大,也就省得浪費她的時間啦。
想到這裡,她便問他:“對了,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
這一回,那邊回話很快,就簡單的兩個字:“程楓。”
蘇一冉看着那個名字想象了一下,腦海裡出現了一個年輕的男孩子模樣,乾淨、單純、笑起來有點可愛的鄰家小弟弟的模樣。
不知道,他是不是這樣的。
蘇一冉對着名字發揮想象完畢,便笑着打了一行字,這次算是很正式的自我介紹了,她說:“你好,程楓,我是蘇一冉。”
陳啓等得無聊,見蘇一冉看個手機也看得滿面春意笑得面若桃花,就問:“怎麼,手機裡有什麼嗎?開心成那樣?”
蘇一冉收起手機,神秘兮兮地說:“不告訴你,你這樣的大叔,是不會懂得我們年輕人的。”
陳啓嘁了一聲,說:“不會是網戀了吧?”
蘇一冉笑笑不語。
陳啓說:“年輕人,網戀是不靠譜的,你應該把眼光放到現實生活裡來。”
蘇一冉說:“你怎麼就知道網戀不靠譜了,你有過?”
陳啓很不屑地看她一眼,抿了口酒說:“說你年輕你還不信吧?這種事需要經歷嗎?多少人被朝夕相處的戀人欺騙,更別提網絡上的人。所謂知人知面難知心,畫虎畫皮難畫骨,人心最複雜,小心上當受騙。”
蘇一冉也回了他一聲嘁,說:“在我看來,感情的事挺簡單的,就是因爲有了你們這些人啊,所以才把那簡單的事,變複雜了,比如說蔡樂哥。”
陳啓有些不解:“又關蔡樂什麼事了?”
蘇一冉說:“當然關啊,他臨結婚了不見人,不曉得對蔣薇姐打擊多大嗎?要我說,真是不愛了,受不了了,當面說明多好啊,偏偏要玩什麼失蹤,不接電話不見人,不是生生把事情搞複雜嗎?還把人家蔣薇姐拖在那兒,上不上下不下的。”
陳啓說:“什麼歪理,面對面說清楚對蔣薇就沒傷害啦?指不定傷害更大,你沒看那天她喝醉的樣子。”
想起蔣薇哭得那悽慘的樣子,陳啓也忍不住嘆了口氣。
要是面對面,遇到那樣哭泣的蔣薇,蔡樂估計只怕會心軟吧?他還能忍心離開?
當然,他要是真的忍無可忍蔣薇那性格又兩說。
陳啓以男人的角度,覺得是後者,所以他才覺得,蔡樂就這麼離開,也許是對蔣薇來說纔算最好的,至少,失了戀沒讓她丟自尊啊。
蘇一冉撇撇嘴:“就是不說纔會這樣,說明白了,誰還牽掛他啊,所以說,蔡樂哥纔是情場高手,不動聲色中,給人沉痛一擊,還不許人回手。”
陳啓被蘇一冉說得笑了,說:“小丫頭,還挺懂的,那你說,情場高手怎麼樣才能把自己喜歡的女孩子最快追到手?”
蘇一冉湊過來,蹭到陳啓身邊,笑着問:“問我?”
陳啓退開一些,嗯了一聲。
蘇一冉笑眯眯的:“叫我師父呀。”
“什麼師父!”陳啓在蘇一冉的頭上輕輕一拍,“沒大沒小的,我是你哥。”
蘇一冉揉着腦袋退開到一邊,沒一會兒,端了一杯酒過來,遞到了陳啓面前:“現在我覺得,這一杯酒更適合你了。”
陳啓看着面前的酒,挑眉問:“有什麼說法?”
蘇一冉看了看時間,板着臉說:“因爲它叫做‘何日君再來’。”
陳啓不以爲然地看了一眼她。
蘇一冉笑笑,說:“不信?你看吧,今天晚上你肯定等不到人啦。”
陳啓不相信,朝她揮了揮手:“嘁,小丫頭片子,什麼都不懂,去吧去吧,忙你的神神道道酒去。”
轉過頭,望了一眼面前的蛋糕,他微笑着繼續喝他的Casablanca。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