搶出租車
張悅從來沒想過,有一天,一覺睡醒邊上躺着個莫名其妙的男人這種事會發生在她身上。以前她的死黨兼好友蔣薇就說過她,哪怕她喝再多酒,也從來不會進錯自己的門,上錯別人的牀。
有時候,人活得太清醒了未必就是件好事情。
因爲一旦糊塗一回,結局……真是慘痛到令人髮指。
那天的陽光十分好,陰沉了N久的老天一旦放晴,陽光明媚得像是在窗戶上貼了一張讓人一看就愉快的笑臉。
張悅的家裡一如既往地凌亂,她是個得過且過的人,不太喜歡收拾,資深好男人蔡樂也就是蔣薇那個二十四孝準老公就說過她,有一天,她總會被自己製造的垃圾所淹沒。
不過張悅從沒覺得這樣不好,她已經習慣於每天在刺耳的鬧鐘聲裡醒過來,在牀上賴到最後一刻,才睡眼惺忪地爬起來,頂着雞窩頭,毫無形象地在自家裡走來走去。即便是再糟再亂,她閉着眼睛也能夠穿越層層障礙物,準確地找到洗漱間那個位置,迷迷瞪瞪地完成一天工作前必備的個人整理工作。
早起的太陽照在臉上久了也還是有些燙人的,張悅伸手擋了擋那抹刺眼的光亮,迷迷糊糊地轉了個身,然後驚恐地發現身前多了一座“山”,那種電視劇或者爛俗言情小說裡纔會出現的情節,居然真的發生在她身上了。
她差點以爲這只是個好笑的白日夢,伸出手一摸,觸手溫軟,真實得不能再真實。
她回過頭,看着這凌亂的房間—地毯上什麼都有,亂七八糟的書、裝飾品還有衣服,那些書裡還有經她手出來的雜誌稿,那些衣服哪裡少了顆鈕釦哪裡掉出來一根線她都清清楚楚的。
這是她自己的房間,沒有錯。
但是,這個莫名其妙多出來的男人又是誰?
張悅忍不住再伸出手,在那個溫軟的胳膊上掐了一記,那胳膊的主人尚沒有反應,反倒是她自己先忍不住嚇得驚聲尖叫:
“啊—”
魔音穿耳。
張悅拉過被子蓋住自己,附帶一個佛山無影腳將那座“山”踢下了牀。
陳啓還在做夢呢,夢中他逮着了一隻肥美的小白兔,正“桀桀”怪笑着準備了蒸炸煮烤N種辦法來料理它,兔子卻突然睜開了眼睛,發出令人驚悚的屬於人類纔有尖叫聲,然後自己屁股上就莫名其妙捱了一腳,嚇得他屁股尿流地滾了出去。
陳啓一下就清醒了,不過他清醒得再快也沒有身子落地的速度快,雙腳剛着地,又被地上的衣服絆着了,啪地摔在地上。
疼痛讓他一下記起了昨晚發生的事情,他立刻站起來,左手護胸,右手護下身。
牀上的小白兔悲憤地看着他。
陳啓還有些着惱呢,大清早的演這麼一出,他略帶些譴責地看着那隻暴力的兔子,哦,不,應該說是暴力的女人,批評說:“你怎麼這麼暴力?!”還是不是女人哪?
當然,這句話他沒敢說,要是說出來,他怕她在一時激憤之下,做出什麼人神共憤的事情來。
張悅可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暴力,她只想來根魔法棒,把這個男人變得遠遠的,最好是像紅太狼打灰太狼一樣,一平底鍋就讓他徹底消失在地平線上。
她紅着眼睛,衝着陳啓吼:“你怎麼會在這兒?快點滾出去!”
陳啓忙不迭地弄好身上的衣服。
張悅也四下摸索,摸到睡袍,趕緊將自己裹起來。
有了衣服這張皮,陳啓總算覺得有了點底氣,他用強硬掩蓋了自己的心虛,回了一句嘴:“我怎麼在這兒當然要問你了!長個包子樣就別怨狗跟着!”
話出得太快,一時倒把自己給套住了,說張悅是包子,那他又好到哪裡去?那隻跟在包子後面饞嘴的狗啊!
腦海裡驀然現出一隻張着嘴巴流着哈喇子的賴皮狗,陳啓迅速搖了搖頭,將這毀形象的東西搖出自己腦海裡去。
好在張悅一點都沒反應過來,她根本沒有要和他貧嘴的意思,走上前去推搡着陳啓,一邊推一邊惡狠狠地說:“你給我滾!今天的事當沒發生過,如果有第三個人知道,我一巴掌打死你!”
“誰稀罕說。”陳啓咕噥,他赤着腳,被張悅推着一路走,不僅把張悅家裡胡亂擺放的東西全都碰倒了,腳底還被不明物體給紮了一下,他嗷地尖叫了一聲。
是玻璃碴!看清楚之後,陳啓差點咆哮:這女人到底是有多不愛收拾,咖啡倒了杯子破了居然都沒有清理!
張悅卻根本沒管他叫得多悽慘,徑直開了門,把他推出門外。
張悅砰地關上門,走回臥室。
陳啓瞪着緊閉的大門,還沒說話,這時候門上掛着的留言板啪地掉了下來,差一點就砸着他嫩生生白胖胖的光腳趾。
他有些氣惱地將那留言板踢到一邊,狂拍着張悅家的門:“喂,開門!我的鞋還在裡面!快開門!
門開了,一雙皮鞋朝他扔過來,陳啓險險避開,纔沒有被一下砸到臉上。
他穿上鞋,從口袋裡掏出手絹擦擦額頭上的汗,覺得味道不對,一看那是襪子不是手絹,又趕緊把襪子塞回口袋裡。
他有些怏怏地轉身,不想擡頭一看,倒把他嚇了老大一跳:一個拎着菜籃子的鄰居大嬸正站在樓梯上,一臉狐疑地上下打量着他。
陳啓這才發現自己這模樣實在是有夠狼狽:褲子拉鍊沒拉好,襯衣只有一角塞在褲子裡,領帶搭在肩膀上。
他尷尬地胡亂地整了整衣服,清清嗓子,對着大嬸討好地笑:“嘿,早啊,大嬸!今天天氣不錯吧!”
大嬸木着一張臉:“此地禁止大小便,違者沒收工具。”
陳啓赤紅了臉,轉身飛快地離開,那速度,估計是他有記憶以來,跑最快的一次了,就是讀書那會兒體育考試,他也沒跑這麼快過。
當然,陳啓也絕沒有想到他會有這麼丟人的早上。
他的腦子自動倒帶,想起第一次遇到張悅的昨天,是個美好的陽光燦爛的週末,跟以往的任何一天都沒有區別。他早上在柔和悅耳的古典音樂中醒過來,臉上是心滿意足祥和得猶如聖父降臨一般的微笑。
他是戶外拓展中心的項目經理,講究不緊不慢悠悠然然纔是圓滿的人生,所以失眠多夢輾轉反側不能入睡這樣的事是絕對不會發生在他身上的。他精神百倍地起牀,推開窗,到窗口,唰地拉開窗簾,看到窗外的陽光照進來,只覺得明媚非常。
等下約了去婚紗店試服裝,蔡樂和他的女朋友終於要結束愛情長跑步入結婚的墳墓,他這個同學兼好基友,自然要親手將他送到墳墓的入口—嗯,其實就是做伴郎。
說起陳啓和蔡樂的關係,那可得追溯到他們的孩童時代。小學時候的蔡樂長得遠比同齡人看上去矮小瘦弱,所以總是被人欺負。有一回他被幾個留級生逼到牆角討要過路費,恰好被陳啓撞見,他二話不說就揮了拳頭。他講究策略,不管多少人圍攻他,他就衝着一個人猛揍,到最後他被打得鼻青眼腫,那幫人也被嚇退了。自那以後,蔡樂和陳啓算是成了真正意義上的好哥們兒。說來也巧,兩人小學初中高中都在同一所學校同一個班級,直到大學因爲各自的理想考上不同大學,但仍然還在這座城市。許多知根知底的同學時常調侃他們,要是一男一女,衝這緣分也得立刻領證入洞房。
雖然埋葬自己的“墳墓”還不曉得在哪裡,但這並不妨礙陳啓當伴郎受刺激的好心情,他一邊想着今天要穿什麼樣的衣服去搭配伴娘,一邊對着鏡子用他花大價錢買回來的電動牙刷,不緊不慢而又仔仔細細地刷着牙,最後對着鏡子照照牙齒,牙齒雪白,閃閃發亮發光。
他很滿意,走到客廳裡將昨夜沒來得及收拾的垃圾清理掉,將桌子抹得乾乾淨淨的,這纔打開巨大的衣櫃,裡面西裝、運動服、休閒服、襯衫、內衣分門別類,按色系懸掛、摺疊擺放得井井有條。他的手指從衣服上一一掠過,最後挑出一件時尚新潮的衣服。
電話就在這個時候響起來,蔡樂在那邊提醒他:“今天能過來吧?”
陳啓一邊講電話一邊換衣服:“當然,答應了你就是天下落刀子也會趕過去的。”
蔡樂說:“那就好,記得不要遲到了啊。”
陳啓嗤地輕笑出聲:“哥們兒,你忘了?我可是守時模範!”
蔡樂當然知道,他這是太緊張了纔會來個例行提醒的電話,否則萬一出意外,讓蔣薇等得冒火就不好了。
掛了電話後,陳啓搖了搖頭放下手機,非常仔細地將睡衣疊好,放在枕頭上,站到鏡子面前看了看容光煥發衣飾簇新的自己,忍不住吹了一聲口哨。
他長像一般,個兒不高,身材湊合,有着時下都市男女的吃夜宵喝酒的不良習慣,所以可以想象身材也好不到哪裡去。當然陳啓這個人是很注重外表的,所以比時下大多數年輕男女還要新潮。這些都是他對自己的欣賞。
學會欣賞自己,才能懂得欣賞這個世界,這是陳啓的名人名言。
下午就要去婚紗店試衣服,陳啓將事情安排好後算着時間出了門。
等走到外面,陳啓才發現烈日當空,陽光燦爛得有些過分。
他伸手擋了擋眼睛,看到在自己後面不遠,還有一個女人同樣在等出租車,她一邊擋着眼睛不停地朝路邊張望,一邊焦急地看着時間。
陳啓職業病發作,覺得這樣的人有城市焦慮症,應該到他的戶外拓展中心來鍛鍊鍛鍊,或許就能夠變得心境平和一些,減少疾病發生的概率……
漫不經心地想得正歡,遠遠有出租車開過來了,陳啓揚手一揮,車子在他身邊停了下來。
他走上前,眼角餘光看到那個女人很開心地跑了過來,看到他在她之前開了車門坐了進去,她立即不高興了,氣喘吁吁地抓着車門。
陳啓回頭,這是個還十分年輕的女人,模樣清秀,身材嬌小俏麗。不知道是因爲着急還是因爲生氣,此時一張臉紅通通的,很有幾分可愛。
但她嘴裡的話就一點也不可愛了,近乎氣急敗壞地瞪着他:“你這人怎麼這麼沒素質?這是我叫的車,你快點下來!”
陳啓覺得很好笑,車子明明停在他身邊的好不好?
這年頭,得公主病的女人總是特別多,長得有些姿色的尤其如此。陳啓惡意在心裡將人評價了一番後,氣定神閒地笑了笑說:“阿姨,
搶車嘛,要麼忍,要麼殘忍。師傅,三里屯!”
後一句話,是對着出租車司機說的。
汽車開動,那女子忙不迭地向後退,唯恐被車給碰到。
隱隱地,能聽到她在後面惡狠狠地罵:“死肥豬,別讓我再遇見你!”
陳啓並不介意人家罵他肥,但是死肥豬就不能容忍了,他忍不住在心裡吐了一句槽:“公主病,誰願意遇到你啊,要是你來我那訓練,非弄個極限蹦極嚇壞你。”
當然,這時候的陳啓和那個女人一樣,絕沒有想到,他們還真有再遇到的可能。
所謂的冤家路窄。
在婚紗店裡看到一個小時前跟自己搶出租車的對方,兩人眼裡都有點火花四射的味道,當然,陳啓是絕對不會承認,她那一句“死肥豬”算是徹底觸了他的逆鱗。
他有些輕佻地打量了她一眼,油嘴滑舌地說:“小姐,你跟蹤我?不就是我打的車沒有讓給你,你至於嗎?!要不就是你對我……
那個女人顯然也根本沒想過還會有這種重逢的戲碼,尤其是還這麼快,她瞪大眼睛回嗆說:“死肥豬,我口味沒這麼重!”
又是死肥豬!陳啓氣得牙癢癢的。
可那一頭,蔡樂的準新娘卻已經穿好婚紗化好妝了,看到他身邊的女人,有些埋怨地嗔怪:“你怎麼現在纔來?”
陳啓看到那個女人在蔣薇身邊嘰嘰咕咕地說着什麼,間或還拿眼睛瞟過來,估計是說自己沒有把出租車讓給她的事。
陳啓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他和蔡樂是多年好友,內心裡,陳啓對他這個準新娘不是太喜歡的,總覺得太大小姐了一些,這些年,把蔡樂裡裡外外都吃得死死的。
現在看來,還真是物以類聚,人以羣分。
大小姐的身邊自然也是一羣大小姐。
西裝革履的蔡樂看到他,從另一邊走過來,笑眯眯地對他說:“陳啓,快,我給你挑好一套衣服了!”
陳啓忍不住和那個女人面面相覷。
他們這次真是嚇到了,非常吃驚地望着對方,齊聲說:“你……你就是……”
陳啓撫額,在接到蔡樂要他當伴郎的邀請之前,他還私下問過他伴娘是何方神聖,長得怎麼樣。聽說是個未婚的漂亮的單身妹子時,他還非常期待地想過兩人一個伴郎一個伴娘會不會在這場由蔡樂主導的註定會十分浪漫的婚禮上發生點什麼超越這關係之外的美好的事情來,現在看這情況,好了,確實是有事發生了,不過是很不好,還是十分不好的那一種。
嗯,什麼美好的豔遇都沒有了。
蔡樂看他那樣有些好笑,問他:“這個伴娘還好吧?”
陳啓沮喪得已經不想說話。
偏偏蔡樂還雪上加霜地告訴了他一句:“她是蔣薇最好的朋友哦。”
陳啓無語地看着蔡樂。
就是因爲她是蔣薇最好的朋友他才鬱悶的好吧?蔣薇那性子,他可是受不了。
大概這滿世界,也只有蔡樂把蔣薇當成是稀世珍寶。
陳啓有些喪氣也是有些認命地拿着蔡樂幫他挑好的衣服,轉身進了更衣室。
換好衣服出來,張悅左搖右擺地照鏡子,房間裡的燈光明亮得刺目,落在她漂亮的鎖骨上,還有那條閃閃發亮的項鍊上,襯着她白白的皮膚和做工精緻的伴娘服,十分耀眼。
正出神間,陳啓聽到蔣薇說:“你還戴着那條項鍊?人家在國外說不定正左擁右抱呢,你還念念不忘?快摘下來吧!”一面說一面幫她把衣服稍微整理了一下。見到張悅沒有反應,蔣薇擡頭,從鏡子裡看張悅。張悅看着鏡子裡的自己,摸摸脖子上的項鍊說:“你甭管!蔡樂剛纔找你呢,快過去看看吧。”
蔣薇對她頗是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轉身離開了。
陳啓在旁邊聽了有些意外,他沒想到這個兇悍的女人居然有這麼深情的一面。
他不由得多看了她兩眼,她本是清清秀秀的一個人,這番打扮之下,倒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嬌豔來。
陳啓心說長得其實還不賴,就是脾氣太不好了。心裡還惡意地揣測,大概那個男人就是受不了她這性格所以纔不要她了。
陳啓故意往前走了一步,然後他穿着伴郎服的樣子就出現在了鏡子裡,和身材纖秀嬌俏的張悅站在一起,他本來只是微胖的身材顯得一下大了好幾號,圓滾滾的身子困在燕尾服裡,怎麼看都顯得很是可笑。
陳啓決定無視。
他很清楚自己身材的優缺點,這樣的正裝本來不適合他,但是蔡樂結婚,他總不可能繼續潮裝到底吧?
身邊的女人撇了撇嘴,用兩個人都能聽見的聲音咕噥道:“死肥豬!”
陳啓本來想和她建立良好關係的願望瞬即落空,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往痛腳踩,他是聖人他也發火了。
所以他十分隨意地看了眼鏡子裡的女人,注意力特意停留在某一點,然後用很是不屑的樣子輕哼了一句:“飛機場!”
張悅聞言,轉頭惡狠狠地瞪着陳啓,眼神似乎要將他生吞活剝了。
陳啓則十分傲嬌地甩了甩頭,邁着自認爲優雅的步伐,離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