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意的兩個女人
蔣薇這兩天有些忙,張悅要辭職,她接手了她餘下的一些工作,因此,倒是沒有太多時間去想自己和蔡樂的事情。
每次累到不行時回到家,洗個澡就上牀睡了,把他留下的所有便條還有最後那個八音盒都收起來後,家裡沒有了關於這個男人的半點痕跡,以至於有一時候一覺睡醒,忽然想起蔡樂,她會有片刻的恍惚,不明白自己是不是真的有認識過這個人。
回頭四顧,找不到他存在的半點證據。
如是,假裝自己已經完全忘記,就可以假裝那個叫做心臟的東西,並沒有因爲那個名字而感到疼痛。
只是這一天,她正忙着一個採訪稿的時候,忽然接到一個電話,裡面的聲音很陌生,他說:“蔣小姐,因爲一直聯繫不到蔡樂先生,所以只能通知你,就是你們的照片都已經出來了,請問你什麼時候可以過來看一看呢?”
蔣薇有一瞬間沒有反應過來,問他:“什麼照片?”
那個人說:“哦,就是你們的婚紗照啊,現在都出來了,你們可以過來選照片了。”
蔣薇這纔想起這件事來。
他們的婚紗照,她忍不住失笑,真諷刺,他們的婚紗照,還沒出來就已經沒有人關心了。
如果是以前,大概這時候,他們已經討論哪張哪張得留,並且討論得熱火朝天了吧?當然,說是討論,其實也是她“乾坤獨斷”,要是拍得不好,或者還會埋怨他兩句。
你看,她以前就是這樣的人。
蔣薇自嘲地想了一會兒,片刻後才說:“我看看,最近很忙。”
然後那人又說:“那沒有關係,在我們的網站上有放一些,你將你們的手機號碼輸入進去就可以登錄了,你可以先在那上面看一看,要是有什麼意見,可以先提。”
很周到的服務,周到得蔣薇只能說:“好的,謝謝了。”
沒多久,手機上就響起短信提示音,是他們把網址發到她手機上來了。
她沒有點開看。
她不知道自己該以什麼樣的心情去看那些照片。
就像她不知道,該拿那些東西怎麼辦。取回來?放在那裡每日每日地提醒自己,還是把它們親手一張一張地銷燬?
好像怎麼做,都讓她覺得很難過。
張悅走過來,想把手裡的文件轉給蔣薇,近前才發現她捧着手機發呆,神情有異,於是問她:“怎麼了?”
蔣薇說:“剛剛婚紗攝影那裡給我電話了。”
張悅神情略略一變,頓覺自己也不知道說什麼,就哦了一聲,然後小心地問:“那你打算怎麼辦?”
蔣薇揉了揉眉尖,有些疲憊地說:“不知道,先放那兒吧。”
張悅就靠在她座位上,看着她說:“還沒有他的消息?”
蔣薇搖頭:“不知道,我也沒有再去打聽。”
張悅無言,將文件夾默默地放到她手邊:“我總覺得,你不應該就這麼放棄了。”
蔣薇笑了笑:“不然呢?他都不肯聯繫我,所以我還要怎麼堅持?”說着她皺起了眉,看着張悅說,“倒是你,真是想好了,要跟着他走嗎?”
張悅說:“都已經差不多了。”
言外之意是,沒有什麼想好不想好的了。
“也好。”蔣薇笑笑,“感情總會變淡,只有一些東西,抓到自己手上了,就永遠都是自己的了。”
她這是確實灰心了。
以前那麼意氣風發自信滿滿的蔣薇,現在也覺得灰心了。
張悅無言地拍了拍她的手:“會好的。”
蔣薇點點頭,看着手機裡的那個網址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後,張悅忽然收到一條短信,發現是蔣薇發來的。
她有些詫異地回頭看了蔣薇一眼,她正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張悅把短信打開,上面是一個網站的地址,後頭有蔣薇打的一句話:“你幫我看看吧。”
不明所以的張悅就把那網址輸到電腦裡,點開以後才發現,原來是一家婚紗攝影的網站,她依上面的指示輸入了蔣薇的電話,然後看到了那天他們拍攝的所有的照片。
照片並沒有經過修飾,但依然看得出,綠草陽光鮮花的襯托之下,蔡樂和蔣薇臉上的幸福與快樂。
她看着他們的照片,記錄了他們從相識到相戀再到決定走入婚姻之路的全過程,唏噓感嘆。
程楓從邊上探出腦袋,默默地看了一會兒後說:“拍得挺好的。”
張悅嗯了一聲。
她給蔣薇回了一條短信:“拍得很好。”
良久,蔣薇才哦了一聲。
張悅
問:“你自己不打算看嗎?”
蔣薇似乎是笑了一下,因爲張悅看到遠遠的,她的臉上浮起了一抹笑意,然後她說:“好吧,既然你覺得還好,那我回家就看一看。”末了,又發過來一條,“你陪我吧。”
張悅說了聲:“好。”
兩人傍晚回到家,洗手做羹湯,打算自給自足。
張悅看着蔣薇雖然笨拙但是已稍顯模樣的菜色,有些吃驚地說:“要是你不說這是你做的,我絕對不相信。”
張悅一個人生活多年,但是炒菜做飯仍舊是生手一個。不曾想,大小姐蔣薇,和她一樣十指不沾陽春水,蔡樂離開纔多久啊,就曉得自力更生了。
她拿筷子挾了一箸嚐了嚐,點頭說:“還不錯哎。”
蔣薇伸出十指給她看:“瞧瞧,什麼都是可以鍛煉出來的,我打算,以後凡事都靠自己,第一件事,就是要能自己餵飽自己。”
她的手上,深深淺淺留了不少印跡,都是練習做飯時燙出來的大小疤痕。
張悅看着像變了一個人似的蔣薇,有着說不出來的震驚跟震撼。
她有些羞愧地說:“都說失戀讓女人成長,果然是這樣哎,你看你,你失戀倒是把自己完全鍛煉出來了。”說着打趣她,“十八般武藝還有什麼是你不會的?”
蔣薇也取笑她說:“你的酒量練出來了啊,至少現在一瓶兩瓶的,灌不倒你。”
張悅撇撇嘴,嘟囔着說:“差距怎麼就那麼大呢?”
蔣薇語氣淡淡:“可能是蔡樂廚藝太好吧,吃慣了他做的,總覺得在外面吃不是那個味,不想餓死,所以只好自己做啦,反正好吃不好吃,都是自己吃,我總得捧我自己的場。”
她說得很是輕鬆,然而語氣裡難掩失落。
張悅微頓,挾了一大筷子菜塞到嘴巴里,笑着說:“嗯,你做的也挺好吃的。”
“好吃就多吃些。”蔣薇笑笑,“以後去了那邊,指不定想吃到家裡的味道怕是很難了。”
張悅有心把氣氛調得歡快一點,便故意哀嘆說:“聽說那邊只有牛排、漢堡還有什麼豬扒,天啊,不會吃得把我肥死吧?”
蔣薇看她一眼:“你怕什麼?再肥也有人要……不過還是不要那麼肥,女人嘛,多愛惜自己,別人就會更愛惜你。”
張悅不由得看向她:“你感悟倒挺深的。”
蔣薇笑笑:“張老師,不覺得這話很耳熟嗎?這可是你前幾天勸我的話,喏,現在原話奉還給你啦。”
“呵呵。”
兩人邊吃邊說說笑笑,一餐飯,倒也吃得挺歡樂的。
所以,蔣薇想,她也已做好足夠的準備,去面對那些曾經甜蜜,現在卻只餘下嘲弄的回憶。
飯後,她們又打開了那個網站,兩人坐在客廳裡,一個趴在沙發上,一個盤坐在地上,抱着筆記本看着那裡面的相片,指指點點地顧自評說。
張悅說:“這張你照得挺好的。”
蔣薇說:“看不出蔡樂還挺帥。”
張悅說:“你這一張眼睛好亮啊。”
蔣薇說:“你看,這一張蔡樂的頭髮給風吹得豎起來了,好搞笑。”
……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點評着,像是在評價別的不相關的人。看了一輪下來,卻是一張照片也沒選,張悅問她這些還要不要,蔣薇點點頭說:“要吧,照得這麼好看,不要白不要了。”
只是拿不定主意要哪一些。
張悅知道她矛盾,也不幫她拿主意,這些事,就等着當事人自己想通了。
蔣薇嘴上說得好聽,但其實,心裡又何曾放下一點半點?
果然,點開那個視頻鏈接的時候,張悅覺得自己嘴脣都在抖。
微電影的視頻只有一小段,片花兒似的,卻濃縮了整個在裡面,蔣薇死死地盯着屏幕,看着蔡樂擁着她,在她耳邊清清脆脆地宣告說:“我愛你,一生一世。”
眼淚一下就下來了。
張悅伸手攬住了她的肩。
蔣薇咬着自己的脣,任憑眼淚縱橫,將視線模糊一片。
她指着裡面的鏡頭跟張悅說:“你看,什麼‘一生一世’都是假的,都只不過是說得好聽的。轉頭就可以忘記啦。”
她想笑着告訴別人也告訴自己不在乎,但是,一回頭,卻抱着張悅號啕大哭了起來。她覺得自己像極了一個神經病,病本來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可是一受刺激,還是忍不住嘮叨:“你看,他就是個大騙子,他把我騙得安安心心地要跟他過一輩子,結果一轉身,就不見了。”
張悅輕輕地拍着她的背。
聽着蔣薇哭,她心裡也很難受。
從蔣薇家裡出來,張悅覺得心裡頭着實堵得慌
,就又一個人輾轉去了蘇一冉的酒吧。
令她失望的是,這一回,並沒有看到陳啓。
反倒是程楓,正坐在吧檯前,和蘇一冉愉快地說着什麼。
張悅走過去。
蘇一冉春風滿面地笑着同她打招呼:“嘿,張悅姐。”
張悅看着她明朗的笑臉,總算覺得舒服了一些,就打趣程楓說:“怎麼,這麼快就寸步難離了嗎?”
程楓看一眼蘇一冉,撓着頭笑。
張悅說:“你這麼害羞,也不知道是怎麼追上蘇一冉的。”
蘇一冉轉身去給她調酒去了,沒有聽到這話,程楓看着她的背影,跟張悅說:“呵呵,我們是兩情相悅。”
“兩情相悅”這個詞,聽得張悅微微一怔,片刻後才失笑地搖了搖頭。
程楓問她:“怎麼這麼晚了還來喝酒,何先生呢?”
張悅有些鬱悶地瞪他:“難道我們也要像你們一樣寸步不離纔算正常?”
程楓看得出張悅心情不太好,就立馬做了個討饒的動作,示意自己已經將嘴巴用拉鍊拉上。
張悅搖搖頭,也覺得自己是遷怒了,正想主動說點什麼,蘇一冉已經將酒調好了,遞到她面前,嘴裡問着:“張悅姐,你的簽證都辦好啦?”
張悅點點頭:“快差不多了。”又像是順嘴一提似的問他,“陳啓呢,沒過來嗎?”
張悅和程楓對視一眼,說:“有一段時間沒過來啦,不曉得他在忙什麼。”
張悅悶悶地哦了一聲。
蘇一冉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最終還是都沒有說出口,只是眼睛看着程楓,笑了笑。
程楓安撫似的望着她。
兩人於是也不打攪張悅,只埋頭坐在另一邊低低地說笑,看着手機裡另一個人拍的照片,嘻嘻哈哈地互相評價着。
張悅醒過神來,就發現兩個頭頂頭的腦袋很親密地挨在一起,開開心心地說着什麼。
沒來由地,張悅想起自己跟何君那時候。
那時候,他也常常將拍來的照片給她看,笑着一定要她講出好或者不好在哪裡。
張悅每次都絞盡腦汁幫他想,還不能敷衍。
有一回,他偷偷拍的是她,大太陽底下,她外去採訪,站在路邊等車子的時候,一隻手遮在頭頂,一隻手拿着包包,因爲有他在身邊,她的表情淡定而平靜。
何君拍下來後,回到辦公室就把照片給她看,問她拍得好不好。
張悅就耍賴說:“太陽把我的臉都曬出斑來了,就這你還拍。”
何君把照片放到最大,大到可以清晰地看到她臉上細微的毛孔,她不依,驚悚地想要搶過來,卻被何君一把摟住,他在她耳朵邊低喃着說:“沒關係,不管你變成什麼樣,我都愛你。”
她一下就軟倒在了他的懷中,望着他。
他低下頭來,輕輕地,吻住了她。
那個吻很輕,也很淺,並沒有深入到如何驚心動魄的地步,但是每次張悅一想起來,就有一種渾身發軟的戰慄感。
那是自己還愛他的證明。
那一刻,她心動得無以復加,如一朵含苞的花朵,靜靜綻放,雖然無聲,卻有着令人震驚的美與嬌豔。
她相信,那曾經就是他們的愛情。
現在,她看着蘇一冉和程楓,仿似看到了那時候的自己跟何君。
往事已不可再追憶。
這次回來的何君,雖然更體貼了,更溫柔了,也更成熟了,但是,他再沒有給過張悅如那時候一般讓她心動的愛情了。
他們在一起,話題不再是他的照片,不再是哪個電影裡的鏡頭,他或者也會說一些讓她羞澀的情話,然而,她卻沒有了當初那樣臉紅心跳到不能抑止的感覺了。
他和她說的,只有國外,只有潮流,只有時尚,只有VOGUE裡面的那些精英白領。
張悅雖然也會投入地聽他說話,但是,總覺得,這樣的他和她,實在是缺少了什麼。
這一刻,從蘇一冉和程楓身上,她知道,他們缺少的東西,就叫做“兩情相悅”。
他們的世界已然隔得太遠了。
可張悅不知道,他帶着她去,她是不是就能夠達到他所在的那個高度,成爲他想她成爲的那一種人。
悶悶地喝完杯中的最後一口酒,張悅離開了酒吧。
她晃晃蕩蕩地在街上慢慢行走着,兩邊霓虹閃爍,很是美好的夜色,然而她只覺得寂寞無邊,如海一樣將她包圍。
她很希望在這時候,這一刻,能夠看到陳啓,能聽他賤賤地叫她“阿姨”,把她氣到亦惱亦笑。
忽然,她似乎真的看到了他,隔着一條街的距離,他靜靜地站在對面,望着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