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聲音,說話的人還很年輕,等行動處將手電光移到他臉上後,尋秋池發現他是個中學生。如果說姚馥蘭看起來像個高中生,這一位頂多也就初二吧。
行動處的人賠笑說:“站長,我們沒有說你壞話啊。”
“得了吧!”初中生盛氣凌人,嘟着嘴,絞着手臂,“我都聽見了,想賴也賴不掉!你等着吧,我要去西南局無花那裡投訴你,到時候有你的好果子吃!”
“我們真沒有啊!”行動處就是抵死不承認。
尋秋池明白了:這位是中二病啊!
都說中二病百年難愈,果不其然。站長是反選擇委員會裡比較老的一批成員,大部分人在崗都超過了一百年,眼前這位也不知道是宣統還是光緒還是同治年代服的役了,居然到現在還是一臉腦殘。
尋秋池在警官學校時也確立了一個信念:不要和慘綠少年爭執,因爲那純粹是浪費時間。於是她走出去說:“站長,我們要送這個選擇者去無量界。”
慘綠少年憤憤道:“你們把當面罵我的事情說清楚,否則我纔不送!”
尋秋池說:“一碼歸一碼嘛,工作優先對不對?哎呀站長,你長得好俊美哦!”
慘綠少年一點兒也不俊美,皮膚蠟黃眼小嘴闊凸凸的大圓腦門身材好似豆芽,距離俊美還差了八百個身位,乍看上去和清末老照片裡的那些個小王爺小貝勒小八旗子弟一模一樣。
但是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慘綠少年明知她在胡說八道,居然很愉快地接受了,矜持道:“謝謝。”
尋秋池問:“列車在哪裡?”
慘綠少年往身後一指,行動處的趁機趕緊押着青春痘選擇者過去,免得這位小爺突然又改主意刁難人。
青春痘被放了下來,行動處的人推他向前走,他不肯,叫道:“等一下等一下,尋秋池!尋秋池!”
尋秋池沒好氣地說:“矮油,你老喊我幹嘛?我又不是你媽!”
“我可以上車,但之前要單獨和尋秋池說幾句話!”青春痘要求。
尋秋池很不耐煩:“那快說!別扯那些有的沒的,也別敘舊!”
青春痘掃視周圍的人,從行動處的幾個看到慘綠站長,強調說:“單獨談話。”
尋秋池簡直沒脾氣了,重重地嘆了口氣。經過站長和行動處的同意,她將青春痘帶到一邊,小聲說:“我從成都趕到這裡就是爲了聽你說話,結果你什麼也不肯說。現在臨了啦,你又想出什麼幺蛾子?”
青春痘說:“尋秋池,我確實有話想告訴你,但是……”
“但是什麼?”
“我……”
“算了,你把話爛在肚子裡吧!”尋秋池抽身準備離開。
青春痘說:“你不要去機場。”
尋秋池感到奇怪:“我本來就不去機場啊。”
“那就好。”青春痘說,“不要去機場。”
“你什麼意思?”尋秋池問。
青春痘卻不說話了,他深深地看了尋秋池一眼,舉步朝行動處和站長的方向走去。
尋秋池立即伸手拉住他,壓低聲音說:“你什麼意思?快說清楚!爲什麼不讓
我去機場?”
青春痘轉過身,有些悲哀地說:“事實上,我不希望任何人去機場。”
“爲什麼呀?”尋秋池急得快跳了,換做平時,她就早撲上去掐着對方的脖子追問答案了。
“機場很快會地震。”青春痘說。
尋秋池倒吸一口涼氣:“多……多大的地震?什麼時候?”
青春痘搖頭:“我不知道,我只是個處於棋盤邊緣的,被頂到最前方的卒子,已經被果斷地拋棄了。”
尋秋池問:“誰在那兒製造地震?”
青春痘說:“你們的大張。”
“不會的!”尋秋池小聲叫道,“剛纔我接到潛淵電話,他說已經抓到了宮下洋一,那人交代大張早就離開了機場去瀘州了呀!”
“宮下洋一也是過河卒子。”青春痘說,“他的任務是傳授和糾正技能,現在他的任務完成了,剩下的作用就和我一樣——拖延時間。”
“什麼技能?”尋秋池問。
青春痘說:“還用問嗎?當然是製造大地震的技能,你沒忘記他在東日本大地震中起的作用吧?如果沒有他推波助瀾,那場地震至多隻有6.2級。”
尋秋池將信將疑:“爲什麼要告訴我這些,你在騙我對不對?”
“隨便你信不信吧,我想說的話已經說完了。”青春痘聳肩,“其實……”
他望着尋秋池的臉說:“其實當老師比當選擇者有趣多了,後來我很懷念那段日子,非常快樂。”
“你說的是當普通老師,還是當一個會殺學生的電影鑑賞課老師?”尋秋池嘲弄地問。
青春痘說:“替我向徐同學道歉,她的事我聽說了。請轉告她癱瘓和病痛不會持續很久,我的朋友會來帶走她,幫助她以及家人解脫。”
“……”尋秋池怒道,“我死都不會告訴她這些的!”
青春痘聳肩,擦着她的肩膀走過。
尋秋池又拉住:“你撒謊!”
青春痘說:“你可以打一下潛淵的電話,叫他不要呆在航站樓裡,到樓外去看看。哦對了,地震之前會測試磁場紊亂,所以你不一定能打通對方的手機。”
他頭也不回地朝着慘綠站長走去。
尋秋池亂了陣腳,她掏出手機撥打潛淵電話,由於太着急,號碼一連撥錯了好幾遍,好不容易按對了,卻發現真的打不過去!也不知道是機場那邊的原因,還是由於她處於地下深處,頭頂上的層層建築和磚石泥土本身就屏蔽了信號。
她說:“我、我要出去!”
行動處的人問:“去哪兒?你不一起送這小子走了?”
尋秋池本來想大喊“快去機場,快去幫助潛淵啊”,然而當她與青春痘目光相對,想起對方不知道是出於善意,還是惡念,或者單純是好玩的告誡,想起大難當頭再喊人衝上火線,不過是拉着戰友們白白犧牲。
於是她改口問:“這邊怎麼去機場?”
慘綠站長指指上方:“地鐵直達。”
尋秋池二話不說往外衝,行動處的人在身後喊她:“哎!妹妹!去哪兒啊?”
尋秋池沒有回答,她滑了一小跤,迅速
爬起來後很快就消失在潮溼陳舊的臺階盡頭。
地上的高速路封鎖了,地鐵卻照常運行,尋秋池幾乎一秒鐘都沒耽擱地跳上了地鐵。很奇怪,明明還是晚高峰時間,偌大的車廂里居然沒幾個人,莫非是外間的豪雨阻礙了人們回家的腳步?
絕大可能是受心境的影響,尋秋池嗅到了空氣中不一樣的躁動,她不停歇地撥打潛淵的電話,但是始終打不通。
汶川地震之後,出現一個讓許多人都印象深刻的現象,那就是打不通電話。究其原因,首先是地震破壞了基站,其次是地磁場改變,通訊信號受到干擾,最重要的原因則是“擁塞”,也就是說同一時間點所有人都開始打電話,通信道路被迅速佔滿然後堵塞。
但是現在這個屹立江邊的巨型城市什麼都沒發生,爲什麼會打不通電話
尋秋池的自然科學基礎太薄弱了,和許多人一樣,她人生中知識最膨脹的時期是高考前。她根本就想不通,於是便不想了,乾脆地接受了現實。畢竟無量界來的選擇者連地震都能製造,何況只是干擾小小的手機信號呢?
機場以及附近區域的人們也感覺到通訊出了問題,許多人開始向外撥打電話,更多人遺憾地把電話放下。有些人把原因歸咎爲機場,個別情緒激動的跳上凳子高聲宣稱這是機場的陰謀,不能讓他們得逞,要大家聯合起來反抗!
機場都冤枉死了,這是移動聯通電信的黑鍋,怎麼就叫我們背呢?改天印度導彈發射失敗美國航母進水日本戰鬥機試飛不成功,也叫我們重慶機場背鍋?
機場加強了公共安全管制,防暴警察和旅客的對峙到達了頂點,大大小小的撕扯爭吵在各處發生,有些人見反正一時半會兒飛不了,寧願冒着外頭的瓢潑大雨也要撤出機場這個是非之地。
在這紛亂的時刻,尋秋池一路小跑衝進了機場,她驟然見到烏泱泱的人羣,心中頓時升起絕望:機場內怕是有一萬多人,在無法聯絡的情況下怎麼找到潛淵呢?
“怎麼還這麼多人?”她低聲道,“這裡馬上要地震的呀!”
大部分穿機場工作服的人都不敢面對人羣了,躲在工作區域內,剩下都是安保人員、駐機場防暴人員和警察。
一名被羣衆圍堵得焦頭爛額的安保小哥經過尋秋池身邊,後者一把薅住他,問:“這座機場抗震等級是多少?”
尋秋池開着干擾芯片,小哥廢了好大的工夫才把視線凝聚到她身上,莫名地問:“你說什麼?”
尋秋池問:“這座機場能抗幾級地震?”
小哥本來就夠煩躁了,這下更沒好氣:“你……這位女士,這種問題你去問機場設計師吧!我不知道!”
尋秋池說:“這裡要地震了,你快走吧!”
小哥說:“你他媽……這位女士!非常情況下請不要散佈謠言!按照我國的法律,在公共場合……”
尋秋池鬆開了他的胳膊。
然後小哥就見不着人了,在他眼中,這個姑娘憑空而來,憑空消失,面目模糊,無跡可尋,堪稱見鬼。
“……”他感到很無助,默默地捧起了腦袋。
尋秋池繼續往機場深處跑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