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語拒絕再想下去,短時間之內她失去的太多,除了戰友,還有羽翼之下的車站,作爲轄區主官,她負有很大的責任。雖然她已經足夠謹慎,但噩運還是一項一項地降臨到她頭上,她現在是孤家寡人了,身邊只有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妹妹,行動四處已經完了。
“出去吧。”她臉色蒼白地說,“我要找地方把圓山埋了,然後要去送方其一程,他們跟我時間雖然不長,但也不能放任不理。”
這是個難以拒絕的請求,車站已經是空殼一座,留在這裡也只是枉然。日後委員會再也不可能在六安設立車站了,這裡慢慢就會像一個廢棄的礦井,最終被大地吞沒。
在電梯上,燕語說:“發送了圓山和方其後,我要先追查那個在方其背後打黑槍的畜生!”
潛淵說:“好吧,那我們分頭行動,你查偷襲者,我追蹤選擇者。”
“記得把大張帶回來給我!”燕語再次強調。
“那一定的,我可不想貿然攻擊他,他會轉移。”
潛淵怎麼也沒想到,這居然是他和燕語說的最後一句話——在燕語踏出電梯的瞬間,一粒子彈從側前方射來,擊中了她前額,損毀了她的大腦,炸開了她一部分的頭骨。
這位美麗、堅強、大方,活了將近一百三十年,歷經艱險的女子,說一不二,擊不敗撂不倒的四處長,居然就這麼無聲無息地仰倒,靠在潛淵身上死去了。
潛淵扔下了裝有圓山遺體的屍袋,把燕語扶在胸前,他震驚至極,甚至都沒空看是誰開的槍。
一聲粗糲的叫喊劃破了夜空:“各位小心轉移啊——!”
潛淵這纔看到了崗亭內外都是人,粗略估計有七八個,由於背光他看不清他們的長相,但每個人的頭上都戴着頭盔,那種委員會標配的,鹹菜綠色的,醜陋、沉重、巨型,而且據選擇者所說毫無用處的防轉移頭盔!
他身後的尋秋池也尖叫了出來:“尼瑪×啊——!日尼瑪&%啊——!尼瑪@#¥%&*啊啊啊啊啊——!!”
她罵得非常之髒,如果換做平時,潛淵一定會嚴厲地制止她,然而現在他只想讓她罵,越髒越好,越潑越好,越密不透風越好!在他們一起被殺死之前!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桂香站長嚴肅又震驚地問,“你們是哪個部分的?誰允許你們殺害四處長燕語?!”
他已經看出來了,這些不速之客都是反選擇委員會的,名義上的“自己人”,否則他們不會佩戴那麼愚蠢的頭盔,選擇者甚至都不敢如此明目張膽地行兇。
“燕語!燕語!”潛淵不放棄地呼喊着懷中的朋友,然而已是徒勞。燕語的皮膚和頭髮開始成片成片脫落,她活得太久了,一百三十年啊,遠遠超過人的正常壽命。世界上沒有能夠讓人永遠無償佔有的東西,曾經被她凍結的時間開始加倍地剝奪她,死去的她腐爛得比六安站站長還快,肉眼
可見。
圓山的屍袋掉落在潛淵和桂香站長的腳下,原先是由他們兩個擡上來的。現在照料圓山已經毫無意義了,反正他們會死在一起,作爲元素返回偉大的土壤。
“七處長,讓你的人閉嘴!”有個沙啞的聲音說。
潛淵聽出來了,說話的是虎賁,那個與他關係還算可以,曾經在華東局地下大樓裡,幫助他和尋秋池擺脫姚馥蘭的無理糾纏的朋友。
“虎賁,你爲什麼要突然下殺手?”潛淵吼道,“你知道她是誰嗎?她是四處長,她是燕語啊!”
虎賁像是感冒了,他囔着鼻子說:“潛淵,我知道她是誰,問題是你並不知道她是誰!她纔不是燕語,她是選擇者!”
“放尼瑪的屁!”尋秋池罵道。
潛淵攔住她,強壓住怒火對虎賁說:“我看你們是瘋了!燕語就是燕語,她怎麼可能是選擇者!”
虎賁說:“七處長,你不能因爲她是老朋友就對她網開一面、不辨是非啊!從她頻繁頂撞局長,屢次不執行命令起,我們就懷疑她是選擇者了!你好好回想一下,難道你看不出一點兒端倪嗎?她把玲子派到大別山區,結果玲子死了;她把大張派到浙江去,結果大張被選擇者附體,也等於是死了;今天一天之內,他們四處的圓山、方其都死了,就剩下一個什麼事都不懂的小丫頭!你覺得這正常嗎?放眼看全球委員會的哪一個行動處室會突然死得一個人都不剩?四處又不是位於戰爭區域!”
潛淵搖搖頭:“不要臆測,玲子死的時候我和秋池都在場,她是由於意外;大張則是他咎由自取,選擇者本身患有嚴重疾病,如果他不是出於泄憤痛打一頓,也不會把人家活活打死,以至於自己被轉移;至於圓山,方其……”
他冷哼了一聲不說話了,圓山和方其的死亡還是未解之謎,但可以肯定的是,圓山死去的時候燕語還在別處。
“七處長,你不要爲她狡辯了。”虎賁說,“局長老早就懷疑她是選擇者,我們這次如果再不出手消滅她,不但四處死得一個都不剩,你們七處也會遭殃的!”
“那她爲什麼不轉移?!”潛淵忍無可忍,咆哮道,“我就這麼抱着她,我和她之間連一毫米的距離都沒有,爲什麼她不轉移到我身上?爲什麼不轉到秋池和站長身上?你說爲什麼?!”
尋秋池也怒指:“你們那局長死老太婆爲什麼以‘懷疑’爲依據殺人?就算燕語有罪,也必須上報委員會大中華區總部,經過公開公正的程序,確定其罪行後按照法律法規處理!你們這算是什麼?獨裁嗎?私刑嗎?你們這是犯罪!我他媽要告你們!”
潛淵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心想這姑娘不愧當過幾天警察,說話還是有條理的。
虎賁也生氣了:“我們這是合法清理,是經過大中華區覈准的!什麼公開公正,什麼法律法規,你要告我們?你上哪兒告去?你還覺得自己是人類嗎?
是一名普通的機關工作人員嗎?我們是委員會通過對面世界的交易留下來的,我們都是死人!是幽靈!所有的一切都屬於委員會,我們沒有人權!沒有程序!”
他憤怒地敲擊着那顆巨大丑陋的頭盔:“我五十年前就該死了,潛淵應該死在1930年,燕語和站長甚至比他還要早!你呢?秋池,你如果不是及時加入委員會,能活得到今年嗎?”
尋秋池罵道:“放你的臭狗屁,你他媽纔看不到明天的太陽呢!”
潛淵阻止他們繼續吵下去,對虎賁說:“總之這件事上你錯了,燕語不是選擇者,她到現在都沒有轉移。”
轉移和被轉移——尤其是被轉移——是一種生理行爲,被轉移者往往會出現抽搐、瞳孔散大、類似休克般血壓急劇下降,甚至短暫失去意識等等不受控制的跡象,症狀可以假裝,生理指標可不會騙人。況且選擇者的本體在黑夜中是可以看見的,彷彿一小團發着微光的球狀閃電。
五分鐘過去了,既沒有出現球狀閃電,也沒有任何人短暫休克,所以不存在轉移,燕語不受任何選擇者的控制,她還是那個四處長。
虎賁強辯道:“她可能是選擇者的同夥!大張現在就是選擇者,她與大張一起工作這麼多年了,一定會不分青紅皁白地偏向他!”
潛淵悲哀地搖頭:“你不要再說了,越說越暴露你的無知和輕率,你殺害了自己的戰友。”
他輕柔地將燕語的屍體安放到地面,脫下風衣外套蓋在她的身上。她已經爛得能看見肋骨了,各種人體組織液沾染了潛淵的一身,然而他卻不覺得噁心,他看她的眼神,好似在看着自己的姐姐。
尋秋池一咬牙,拉開了圓山的屍袋,說:“我們把她……把他們裝在一起吧,我實在是不忍心這麼眼睜睜地看着。”
“不用了,我們這裡有。”虎賁終於壓低了聲音,讓人取來了一隻新的屍袋。
燕語被裝了進去。她個子不高,骨骼纖細,臉頰圓潤,下巴尖尖,就算腐爛着也顯得很溫柔。
潛淵和尋秋池蹲在兩隻屍袋邊,半晌都沒有出聲。許久,潛淵指着自己的腦袋對虎賁說:“來吧。”
虎賁問:“什麼?”
潛淵說:“來殺我啊,我也是燕語和選擇者的同黨。”
“那我也是!”尋秋池不甘示弱。
潛淵說:“你不是。”
“我就是!”
“別胡說,一邊去,你不是。”
“我不但認識選擇者,我還存着收割者的電話號碼,我是他們的聯絡人,我特別厲害,潛伏好久了。”尋秋池說。
潛淵望向虎賁:“別理她,她是傻瓜,記得以後把她調到華東局分局機關去,替我照顧她。”
虎賁說:“我可沒接到清理你們的任務。”
“那你要拿我們怎麼辦?”
虎賁說:“隔離審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