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待走到跟前，那幾個人看了一眼屍體，立刻大叫着跑了回來。看那屁滾尿流的樣子，彷彿有厲鬼在後面追着一樣。
“將……將軍！是……是馬千總他們！”那幾個士兵回來跪在曹變蛟的面前，話都說不利索了。
“不就是幾具屍體嗎？虧你們還是行軍打仗的人，竟然被嚇成這樣。去軍法處每人領十軍杖！”聽到只是屍體，並沒有另外的陷阱，曹變蛟倒是舒了口氣，可能只是流匪要像自己示威。
這樣也好，最起碼把屍體拿了回來，省得將士們再傳言什麼死後被吃了什麼的！
“不……不是啊，將軍！那些屍體……那些屍體！太可怕了！血，渾身是血！”一個士兵結結巴巴的說道。
“哼！”曹變蛟冷哼一聲，更爲不悅。不過，他也覺察到了事情的異常，對那些戰士說道：
“前面開路，我們去看看。”
“是，大人！”這次大軍一塊兒過去，這些人倒沒有多麼害怕了。
但是，當曹變蛟看到這些屍體的時候，就後悔讓大軍一塊兒過來了。
這哪還能稱得上是屍體啊？都成了半架骷髏了！全身上下，除了腦袋以外，幾乎沒有完整的地方，胸部、後背、臀部、雙股等肉多的地方，更是被割得露出了骨頭。
鮮血幾乎已經流乾，一堆堆暗紅色的冰塊凍結在地上，成了光滑的堅冰。那些屍體身上，也有滴到半路而被凍結的血水，掛在腳底下，竟然成了冰錐一樣的存在。
這個場景，要多恐怖有多恐怖，要多怪異有多怪異。曹變蛟總算是知道爲何那些戰士見慣生死，可在看到這些死屍後還會是那種反應了。
“哇——”後面不知道是誰受不了這個場景，一下吐了出來。
“哇——”緊跟着好幾個人吐了出來。
這時，只聽山林之中突然傳出幾聲大喊來：“我們首領王嘉胤謝過曹將軍的糧食。這些肉着實好吃！”
“我們首領王嘉胤謝過曹將軍的糧食，這些肉着實好吃！”
“我們首領王嘉胤……”
一連喊了數遍，聲音在山間迴盪，每個官兵都聽得清清楚楚。到這時候，已經沒有任何的疑問了，像猜測的一樣，這些流匪將屍體搬走果然是爲了滿足口腹之慾。
兔死狐悲！
一想到自己的同袍慘死沙場不說，死後竟然不得全屍，還要被人家給吃了；一想到自己將來在戰死之後可能也會是這種下場，這些官兵們就感到不寒而慄。
激起義憤，同仇敵愾？那是沒有的！
連敵人的毛都摸不着，你又去哪裡找敵人算賬？
這三千大軍行進在山路上，簡直就成了人家的一盤菜，一會兒來割一塊兒，一會兒來割一塊兒，卻是絲毫沒有反抗的餘地。
“放箭！放箭！”
曹變蛟大聲地命令着。官兵弓箭手也不少，紛紛搭弓射箭。
“嗖嗖嗖……”一陣箭雨落進樹林之中。喊聲就消失了。
可是，大家心裡都清楚，像這種漫無目的地朝樹林中射箭，是根本就不可能命中敵人的。聲音消失，也不是人家怕了你的弓箭手，而是目的已經達到了，該撤退了而已。
“把屍體收下來，用草蓆子裹好了。騰出一輛大車來，先把這些屍體運回去。”曹變蛟強壓着心中的一把怒火，吩咐道。
幾個人上前，七手八腳的把屍體卸了下來，裝在大車上。一隊十幾個士兵護送着往回路走了。
被選中往回運屍體的人都是一陣慶幸——自己總算是脫離這裡了。這一路來簡直是太恐怖了，生不如死啊！
其他人則是滿臉羨慕地看着他們。放在平時，這運送屍體的活兒是誰都不願意乾的，可是現在情況不一樣啊！只要拉着屍體，就能正大光明的回大部隊那兒去了。再也不用在這兒受流匪的折磨。
軍心如此，曹變蛟也不敢對這些屍體輕慢。轉身對大家鄭重地承諾道：
“我姓曹的在這兒發誓，只要凱旋之日，定要厚葬這些爲國捐軀的將士，並且爲他們向朝廷請功！讓他們光耀門楣。”
一句話說完，下面衆將士卻是沒有多大的反應——凱旋之日？這還會有凱旋之日嗎？連人家流匪的影子都還沒有看到呢，自家隊伍就已經成了這樣，這場仗，估計也是勝少敗多的了。
一旦戰敗，不要說請功了，朝廷不怪罪就要謝天謝地！總而言之，這曹參將的承諾是如同放屁。
曹變蛟也明白大家的心思，可是卻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來。只能命令前面儘量加快行軍速度，爭取早日過了無定河，到碎金鎮休整一番，希望士氣能夠回升吧！
可惡的王嘉胤，不知道得到了什麼高人的相助，竟然想出這麼多鬼主意來，等將來抓住了他，一定親自動手將他凌遲處死！
此時，這個大明朝鼎鼎大名的小曹將軍對王嘉胤的恨，可說傾三江之水也難以洗的清了。
收拾好之後，大軍繼續開動。
往前兩三裡地的距離上，每隔上幾十米，就要掛上一排屍體。而這些屍體的特色都是一樣的，那就是除了頭部以外，身上的肉幾乎被割光。
而且，同時會有人在山林中齊聲大喊着：
“我們首領王嘉胤謝過曹將軍的糧食。這些肉着實好吃！”
“我們首領王嘉胤謝過曹將軍的糧食，這些肉着實好吃！”
“我們首領王嘉胤……”
每次都是一連喊上數遍，等官兵放箭的時候，才消失無蹤。
慢慢地，曹變蛟的大軍似乎也習慣了這些，看到死屍也變得麻木不仁。可他們習慣了，凌家軍卻不想讓他們習慣——又變化樣了！
就在曹變蛟大軍轉過一個山頭的時候，突然發現前面兩堆樹枝被拉下來，數架投石機正對着這邊。上百名流匪笑嘻嘻地站在旁邊。
這一下，將士們立刻亡魂大冒！霹靂炮的厲害，大家可是見識過的，那些火藥武器只要落在人羣中，就是一片空白，任你個人多麼勇猛，也是英雄無用武之地。
“快！散開！又是霹靂炮！”
“是霹靂炮！快散開！”
官兵們吶喊着，開始出現混亂。
“嗚嗚——”投石機發射了。
這次每個投石機竟然是發射出十幾個黑影，漫天飛雨一般落進了官兵陣營中。
“砰砰砰……”一陣重物撞擊的聲音，想象中的爆炸沒有出現，黑影砸中人，頂多就是一個跟頭而已，似乎並沒有什麼大礙的樣子。
可是，緊接着就聽官兵陣營中一陣恐懼的叫聲：“啊——”
“天哪！是咱們將士的頭顱！”
“這是樑子，他剛剛不是往回運送屍體去了嗎？”
“是趙勇，是趙勇！他不是剛被從樹上摘下來運回去了嗎？怎麼又被扔回來了？”
到處都是恐懼的聲音。
“不要驚慌！不要驚慌！這是敵人的計謀！”曹變蛟大聲地吶喊着，拍馬在陣營中來回彈壓着混亂的士兵。
這時候，事情已經非常明顯了。可惡的流匪，竟然派人將往回運屍體的車隊給劫了，把那些運送屍體的戰士殺死，連同屍體一塊兒梟了頭顱，用投石機給扔到了官兵大隊之中。
看着天空中飛來的一顆顆人頭，原先抱怨自己沒被選上的士兵立刻慶幸起來。這要是自己被選上了，那現在天空中飛的人頭，說不定就有自己的了。
“流匪無恥！拼了！將士們，衝啊！”這時候，曹變蛟的怒火徹底爆發了，大喊着一馬當先，揮舞着手中的大刀向着前面的投石機衝去。
“殺啊——”主將勇猛，官兵們的勇氣一下被調動起來，連同這麼長時間受的窩囊氣一塊兒爆發了出來。
看着同袍們滿地的人頭，官兵們涌起一股悲壯的情緒——見過欺負人的，沒見過這麼欺負人的！人家都要把屍體運回去安葬了，你們卻還要截回來給糟蹋了。
奶奶的，拼了！
兩千多官兵，攜着這股義無反顧的氣憤之情，衝鋒起來個個如下山猛虎一般，士氣無比高昂。
曹變蛟也沒想到竟能有這意外的收穫，不由一陣大笑：
“哈哈哈……王嘉胤，這可是你搬起石頭來砸自己的腳了吧？諒你也沒想到，逼迫太甚，竟然激起了我將士們的勇氣。”
“衝啊——將士們！把這羣流匪殺光！”
曹變蛟大喊着。駿馬如龍，手中大刀寒光閃閃，威勢真是不錯。
只見那些流匪甚至來不及將投石機炸燬，扭頭就跑，其中一個許是負責將火藥點燃的，將手中的火把扔在地上就跑。
“殺——”曹變蛟一馬當先，顧不上那些投石機，直追着那些流匪殺去。
將士如此勇猛，軍心可用。正是作戰的時機，即使敵人有圈套也顧不了了，只要將士們用心，什麼圈套都是白搭。曹變蛟領軍這麼多年，這次道理還是懂得的。
可是，就在他剛剛越過投石機的時候，只聽到後面“轟——”地一聲巨響。
“希律律——”人仰馬翻，無數血肉混合着木片漫天飛舞。卻是那幾架投石機突然爆炸。
曹變蛟急急勒轉馬頭，只見爆炸引起的大火燃燒，暫時將道路切斷了。後面那些將士們空空吶喊着，卻是衝不過來。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百餘流匪消失在山路上。
“哎！”曹變蛟氣得一把將手中的馬鞭扔在了火中，跳着腳大罵着：
“無恥！流匪無恥！王嘉胤無恥！有種出來光明正大一戰！”
他的咆哮聲迴盪在山林之中，迴音傳出老遠。可惜的是，估計王嘉胤是無論如何也聽不到的了。
…………
“哈哈哈……曹汝良，你們幾個幹得簡直是太好了！”李自成大笑着誇讚道。
“只可惜又沒能把曹變蛟那個老狗炸死！五百斤炸藥啊！嘖嘖……”曹汝良有些遺憾的咂咂嘴。
“呵呵，能給他們這當頭棒喝就行了。一次就把他們的主將炸死，那是想都不要想的。”
“只不過，李千總，咱們這麼撩撥官兵，似乎適得其反啊！屬下看他們瘋狂的樣子，似乎不但沒有被打擊地意志消沉，反而被激起了義憤，想要跟咱們拼命了啊！”曹汝良有些不解地道。
用敵人的屍體來撩撥官兵，瓦解他們的戰鬥意志，這些主意都是李自成出的。當然，那些人肉他們是不可能吃的，都是用刀子剔下來以後扔到了山溝子裡。
只不過，照目前的效果來看，似乎是適得其反了。不但沒有像李自成所說的那樣瓦解敵人的鬥志，反而讓官兵變得同仇敵愾了。估計現在只要凌家軍一出現，那些官兵們一定會像瘋了一樣地撲上來。
其他人也都是有着這種看法，心說這次千總大人可弄巧成拙了。還好遲滯敵人時間的任務已經完成，只是消滅敵人，看來是不用想了。
“哈哈哈……”李自成大笑着說道，“我就知道你們會這麼想。其實我是故意將他們的鬥志先撩撥起來的。”
“哦？這是怎麼說的？先把他們的都是撩撥起來？”曹汝良問道。
“對！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官兵的鬥志現在被撩撥起來，但是卻找不到我們在哪兒，空有一身力氣沒處使，慢慢地，自然會鬆懈下來。然後咱們就繼續撩撥他們，讓他們的鬥志再起來！當然了，他們還是找不到咱們的，呵呵，一而再，再而三。他們總有疲倦的時候。人什麼時候最疲倦？就是在精氣神耗光的時候。我就是要讓他們把精氣神全提起來，然後再耗光，讓他們疲倦到極點。然後，同袍慘死後不得安葬的下場，對死亡的恐懼，就會開始在他們中間蔓延。而這時候，就是我們出場，將他們一舉擊潰的時候了！”李自成笑談道。
“妙啊！李千總妙計，果然要的！屬下佩服！”曹汝良拱手道。
“呵呵，大帥說了，在作戰的時候不能拘於成法！人們一般都是想辦法使勁兒打擊敵人的士氣，我就反其道而行之，先給他提起來，然後再狠狠地打擊！這才能將它打到谷底！”李自成信心滿滿。
以三百多人，另外加上借來的二百弓箭手，能夠將朝廷三千大軍玩弄於鼓掌之間，確實值得驕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