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方,比如英國,連十九世紀的很多數據都非常的詳細,到了後世還能查得出來。舉個列子來說,1845年英國全國收入在十英鎊以上的人有多少,收入在二十英鎊以上的人有多少,在檔案館中都記錄的清清楚楚。
數據的詳細,爲英國政策的制定和經濟的發展提供了重要依據。
現在凌風的計劃,就是要從土地和人口入手,逐漸完善各項數據,爲以後政策的制定提供依據。
他這麼一說,將領中的有心之士倒是早就有了感覺。
李自成第一個附和:
“大帥英明!屬下以前在米脂縣做驛卒,就知道朝廷對人口和土地等也是很重視的。不過,各士紳家庭都會瞞報人口和土地,給朝廷的稅收造成很大的損失,這種惡習常年累積下來,已經很難改變了。我們早盛塬萬事剛剛起步,從一開始就做好了,免得以後麻煩。”
“是啊,就像我們村的保長,家裡明明有三百多畝水澆地,他奶奶的仗着他家大兒子在縣裡有關係,愣是報成了四十多畝,只報了個零頭,剩下三百畝不用交賦稅。然後,很多項賦稅攤到我們老百姓身上,全村人是敢怒不敢言。如果咱們一開始就把土地和人口都統計好的話,就不會出現這種情況了。”洪金寶大嗓門也開口說道。顯然他是對自己村裡的保長極爲不滿的。
凌風心下明白,數據的重要性,當然是不止於此的。但這些話,說出來大家也很難理解。反正只要他們支持自己的決定就可以了。
李自成又接着說道:
“大帥,清查人口和土地固然是好,但現在恐怕不具備這個條件啊!像登記人口和土地,都要讀書人來做才行。我們凌家軍中識字讀書的人實在是太少了,就拿咱們這些老弟兄來說,屬下倒是識得幾個字,另外還有趙武大叔和黃少涵兩人也讀書識字,但其他人就不行了。據屬下所知,咱們凌家軍小旗官以上的將官中認字的不足十人之數,更不要說普通百姓了。”
凌風點點頭:“嗯!這確實是個大問題,讀書人太少,這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將是我們的軟肋。而且,這個問題很難解決,別的不說,在世人眼中,我們現在還是流匪,那些讀書人都是十分地清高,又有誰肯從匪呢?在他們看來,那簡直就是把祖宗八代的臉面都丟盡了,甚至死後都不能入祖墳的。”
凌風對此時的社會風氣也是十分了解的。
趙武接口說道:
“這個問題也不是不能解決。流民中讀書認字的人有,如果能夠找出來的話,湊上個幾十人是很容易的。百姓中的讀書人不多,但也沒有想象中那麼少,像我們村的孔德,讀了半輩子書,連個秀才也沒考上,家裡比一般人家還要窮,老婆跟人跑了,孩子餓死一個。像他這樣的人,只要花些力氣,讓他爲咱們效力也不是太難。”
“是啊!讀書人可不一定都是有功名的,更多的,怕是那些寒窗苦讀之後卻一無所得的。只要多花些銀錢,把他們請過來,一樣可以爲我們所用。反正我們也不需要多高的學問,只要能識得幾個字,能寫會畫就可以了。”經這麼一說,凌風也想到了這點,“還有碎金鎮。碎金鎮好歹也是米脂縣除縣城之外最大的一座城,城中人口兩三萬,其中認字的人更是不少。尤其是一些店鋪之中,那些賬房先生等,哪個不是能寫會畫?”
說到這兒,凌風笑了笑,接着說道:
“年前咱們在碎金鎮一番作爲,那些大戶人家損失慘重,相信他們再也養不起那麼多閒散人員,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被東家辭掉的賬房先生肯定不在少數,咱們凌家軍現在收留他們,倒是做了善事了。”
“哈哈,他們還得誇大帥您仁慈啊!”衆人笑着說道。
看到事情不像想象中那麼難,大家的心情都是好了許多。
“當然了,咱們也不能完全寄希望於那些酸儒們的自覺性。怕就怕有些人不識時務,來個什麼‘寧可餓死而不食周粟’,那倒是咱們凌家軍做了孽了。所以,咱們第一步就要讓所有讀書人前來登記,說明他們的身份和識字情況,敢有隱瞞的,就一律按照對抗凌家軍來處理。掌握了這些人的信息之後,加入招不夠人,再實行強制手段,也有個方向啊!”凌風補充道。
衆人自然是認同。
凌家軍幾大巨頭又商量了一番細節,第二天,早盛塬和碎金鎮的大街上同時貼出了告示,要求百姓中凡是讀書認字的,限期三天,都要到凌家軍去備案,凡是備案的人,都能得到兩鬥糧;但是,若有敢隱瞞不報的,一律按照對抗凌家軍處理。
對抗凌家軍是什麼後果?
碎金鎮的那些大戶人家的下場,大家可是清清楚楚地看到的。那還是大帥仁慈,沒有過分追究,真要是叫起真來,恐怕就不是僅僅沒收財產那麼簡單了。
而且,告示上還說了,有人舉報的話,凌家軍將獎勵其米一石。
這可是一石米啊!想想就讓人激動。
在這一石米的刺激下,所有百姓的眼睛都是通紅的,像餓狼一樣盯着周圍的每一個人。
大家都在回憶,看看自己周圍到底有沒有識字的人。凌家軍可是說了,只要是識字的人都算數,不管認字多少,更不管有沒有功名。這樣的人,誰不認識幾個?
大家甚至都在盼着有人不識時務,最好不要主動去備案,這樣的話,三天一過,那一石糧食可就是自己的了。
只要主動去備案,就能免費得到兩鬥糧食;而不去的,則是按照對抗凌家軍處置!其中的利弊不用多想,大家自然能衡量地清楚。
當然,一些聰明人也有顧慮。這不,原先小周村的教書先生、現在流民中的一員宋泰一大早出來溜達。
宋先生的心情不太好,沒有什麼別的原因,就是因爲自從這幾年天旱欠收之後,百姓們家裡貧窮,漸漸就沒有幾戶人家能供得起孩子讀書了,自然,他這個教書先生沒了生計。需要順便提一句的是,從此以後,老婆就再也沒有給過他好臉色。
後來,小周村遭了匪患,全村人出來逃難,宋先生和老婆也就跟着成了流民。
一個讀書人,竟然流落爲流民,在宋先生看來,這是極大的恥辱,因而,他根本就不屑於像其他人一樣偷雞摸狗地弄些吃的,如果不是凌家軍正好在碎金鎮賒粥的話,這個讀書人恐怕早就餓死在路邊了。
現在在凌家軍的庇護下,雖然不至於被餓死,但他們家的生活在流民中依然屬於低層。
早上剛起來,宋泰就被老婆一頓臭罵:
“你說說你,手不能挑,肩不能扛的,我怎麼就嫁給你這麼個廢物了?你看看人家隔壁的二狗子,你還看不起人家呢!人家現在可是凌家軍戰士了,每個月都有銀糧拿,那家裡過的日子,嘖嘖……還有東邊驢糞蛋家,你當初說人家絕對沒出息的,現在呢?鐵匠!每個月的錢糧家裡都用不清,年前還讓他老婆去大街上買了件花衣服呢!只有我命苦啊……”
宋泰老婆說得氣急,就難免動手……
作爲讀書人,宋泰一向是奉行君子動口不動手的原則——他可不認爲自己這是“氣管炎”,而是……讀書人嘛,自然要有讀書人的風格了,怎麼能動手打人呢?
所以,毫無疑問地,宋泰又被老婆修理了一頓,然後就很鬱悶地出門了。
剛到大街上,他就感覺到今天的氛圍似乎有些不同。滿大街的人似乎都在興奮地議論着什麼,有着讀書人的敏感,宋先生立刻就想到,會不會是有人知道了自己被老婆修理的事情,然後都在譏笑自己?
因爲內心有鬼,所以,他似乎隱隱約約中聽到有人在提自己的名字。
很快,他就發現自己根本就是多心了——大街上最顯眼的位置,一張告示正張貼在那兒。
作爲一個閒得蛋疼的讀書人,有佈告的地方,宋先生自然是要去湊湊熱鬧的。
只是看了一眼,宋泰就高興起來了——讀書人只要去凌家軍那兒登記一下,就能得到兩鬥糧食?
好啊!這簡直是太好了!看來,連流匪都重視讀書人啊!看家裡那頭母老虎以後還敢不敢說自己這個讀書人沒有用了!
宋泰舉起腳步剛要去報備,旁邊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只要登記一下就能得到兩鬥糧食?天下哪有這種好事兒,怕是凌家軍把這些讀書人們都騙出來,然後都給殺了吧?”
“說不準啊!可能是吧!”
“……”
就像一個霹靂在宋泰的腦袋中響起,他舉起的腳步又落了下來,那顆興奮而火熱的心迅速降溫。
就是啊!自己怎麼就沒有想到呢?只要登記一下就有兩鬥糧食好拿,天下哪有這樣的好事兒?
有問題!一定有問題!
宋泰立刻就想起了歷史上著名的“焚書坑儒”。連千古帝王秦始皇都能做出這種事情,難道你還能指望凌家軍一夥流匪能重視讀書人嗎?
想到這裡,宋泰更加地惶恐了。
他的第一反應就是扭頭就往家跑。
平時,宋先生是很注重自己的形象的,就連走路,也要保持着讀書人的四方步。一身衣服雖然破破爛爛,但卻是——長袍!那可是長袍啊,讀書人才能穿的。要是讓他跟普通百姓一樣穿短衣,他倒寧可去死了。
但是現在,他什麼都顧不得了。雙腿邁開,一路飛奔,向着家裡那個簡陋的窩棚而去。
“咣!”地一下掀開門,宋泰一頭闖了進去。
這時候家裡的“母老虎”正躺在軟草鋪成的牀上眯着,宋泰這突然闖進來,倒是把她嚇了一大跳,“嗖!”一下就坐了起來。
待看清來人是宋泰,“母老虎”一下就火了:
“好你個老不死的東西!這麼突然闖進來,是想把老孃嚇死嗎!難道後面有鬼追你還是怎麼着!”
一邊說着,隨手一個木棍子就丟了過去。
“啊!”宋泰被正中個頭,眼瞅着一個大包就起來了。
“你——哎呀,婦人真是不可理喻!這都火燒眉毛了,你竟然還無理取鬧!你可知道,這大街上的告示都貼出來了,現在正在到處緝捕讀書人呢!要是我被抓了去,你個婆娘也是罪責難逃!”宋泰急得直襬手。
“啊?”這下,“母老虎”也被嚇了一跳,“你,你說什麼?什麼緝捕讀書人?”
“還不是凌家軍匪性難改?”宋泰嘆一口氣,將大街上的告示說了一遍。
“哦?這麼說來,人家只是讓讀書人去登個記,而且還給兩鬥糧食,好像並沒有什麼惡意啊!你個死鬼,怎麼淨嚇唬人,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母老虎”聽罷舒了口氣,一邊說着,擼起袖子來又要動手。
“哎呀,你真是婦人短見!你以爲這天下有這樣的好事兒嗎?能白白給你糧食?那纔是見了鬼了!要我說啊,這是陰謀,要把讀書人都引誘出來,然後像焚書坑儒一樣,把我們都統統殺了,恐怕這纔是最大的可能啊!”宋泰急着說道。
“那……那我們該怎麼辦啊!你不去登記,恐怕別人也會舉報你啊!凌家軍可是說了,凡是舉報不去登記的讀書人的,都能領到一石糧食啊!那可是一石糧食!爲了這一石糧食,恐怕很多人連自己的親爹都能給賣了,更不要說你了。”“母老虎”也急了。
“所以說我們要留心着周圍的舉動,看看其它讀書人都要怎麼做,我們再斟酌着決定吧!現在形勢危急,爲夫的不便出門,倒要麻煩你出門打探消息,聽到什麼信兒了,就儘快回來告訴我。只希望事情沒有我們想象地那麼糟糕吧!”宋泰又哀嘆了一聲。
“母老虎”這次倒是沒再使性子,急急忙忙地就開門出去了。自家夫君雖然廢物,她可也不希望他被人抓走啊!一旦成了寡婦,那日子可就更悽慘了。
接下來的兩天,宋泰戰戰兢兢地躲在家裡,連小茅草棚子都不敢出;而“母老虎”則是每天到大街上去打探消息。
這天下午,宋泰像平時一樣躺在茅草窩子裡感慨着,沒想到剛過了兩天有粥喝的太平日子,就又遇上這種事兒,難道這天下真就沒有一處讓人活的地方了嗎?
就在他正唉聲嘆氣的時候,就見“母老虎”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一臉的喜色。
“你這死東西,我說你是瞎想了吧?果然是這樣。現在大街上早就傳開了,說是有讀書人到凌家軍處去登記,已經把糧食領到手了。而且,好多讀書人都被安排了差事,說是幫助凌家軍做事,每月都能有不少銀子和糧食呢!”
宋泰一聽也樂了:
“你的意思是,凌家軍這不是要‘焚書坑儒’?”
“你個書呆子,還焚什麼書,坑什麼儒啊!這是凌家軍重用讀書人了,現在大家都知道。嘿嘿,沒想到,你這沒用的廢物竟然也有時來運轉的一天哪!”“母老虎”難得露出笑臉來,胖臉一擠,小眼睛眯成了一條線。
宋泰少一琢磨,臉上的喜色漸漸退去,又開始換上憂色:
“這麼說來,凌家軍是想讓我們爲他做事?”
“是啊,大家都是這麼說的。”
“哼,那可不行!想我寒窗苦讀十數載,雖然沒能取得功名,但終究是讀書人。而凌家軍是什麼?凌家軍是流匪,是反賊!讓我爲他們做事,那豈不是從賊?萬萬不可!萬萬不可!”宋泰連連擺手。
“母老虎”的臉色一下拉了下來:
“好你個夯貨,你還真當自己是什麼寶貝東西了不成!你說老孃跟着你這麼多年,可曾過過一天好日子?以前是你沒本事,掙不來吃穿用度;現在好不容易有了個機會,你又裝起假清高來了。你真是個夯貨,老孃嫁給你,算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黴!好吧,你不讓老孃過好日子,老孃我……我跟你拼了!”
“母老虎”一邊罵着,胖腦袋就衝着宋泰衝過去,一下將其撞翻在地,然後胖腿叉開,往宋泰身上一坐……整個一個肥豬騎瘦猴一般,雙手掄開了就是一頓胖揍……
據宋泰的鄰居反映,這天下午宋家的茅草屋裡傳出了一陣陣非人的慘嚎聲。一個時辰之後,臉上纏着布條的宋泰就到凌家軍的辦事處去登記了,最後很順從地聽從凌家軍的安排,做了個什麼調查員。
什麼是調查員?
宋泰壓根就沒聽過這個稱呼,看來流匪就是流匪啊!起個名字也這麼上不得檯面。
這從賊的差事,總不是什麼光榮的事兒,最終落到這一步,宋泰感覺很擡不起頭來。讓他有些心安的是,似乎來這兒登記的讀書人數量不在少數,光是他在這兒的一炷香時間,就有好幾個人來登記,其中更有他認識的一個老友。
那個老友也是一臉的無奈,可不來登記又能怎麼樣?先不說凌家軍的鐵腕大家誰不害怕?光說幫助凌家軍做事所能領的錢糧,就不是一般人所能拒絕得了的。
宋泰知道,他的那個老友家裡上有老母,下有幼子,缺了這份錢糧,還真是不行!
哎!
宋泰拍了拍自己背上的兩鬥糧食,感覺“從賊”,似乎也不是那麼壞的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