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薩雷·巴蒙德,狂級高手,至少在頂尖能力者那個圈子裡,普遍都認爲他和領主的實力是最強的。”天一接道:“‘最強’的頭銜,很可能屬於他們其中一個。”
克勞澤道:“那是你在地獄島出手以前的事情了。現在,身爲你口中所謂‘頂尖能力者’圈子中的一員,我堅信在地球上你已經是無敵的象徵,說說你真實的級別吧,是不是傳說中的神級?‘天一’究竟是你的真名,還是另一個你慣用的謎語手法?”
“請不要打斷我們正在討論的話題,轉而說些無法確定、不着邊際的傳聞。”天一顯然想避開這個話題,他說道:“這位鋼鐵戒律的大團長,是各個反抗組織首領中能力級別最高的,但他絕對稱不上是英雄,因爲他也犯了一個根本性的錯誤。”天一略微動了一下手腕,鬆開了線軸,魚線隨即被拉扯延長,但僅僅三秒後,天一又伸出另一隻手,抓住了線軸的把手,重新穩住了魚線。
在這極短的時間內,克勞澤已經知道天一即將闡述的觀點了,他接道:“在你看來,宗教領袖都是笑話對吧。”
“非也非也。”天一矢口否認:“他們大多數是騙子、小人、僞君子;極少一部份是‘聖人’,當然,我對聖人這個詞的理解就是,極端的利他主義和一定程度上的精神失常;還有那麼幾個,怎麼說呢……確實不是人。”他話鋒一轉道:“但是切薩雷·巴蒙德。他不僅僅是宗教領袖,他已經遠遠超過了那個級別。如果要舉例子的話,放在一千年前,他既是教皇,也是國王,同時還兼職上帝。最爲令人頭疼的是,他並沒有傳播謊言,或者說,他沒有什麼可被揭穿的東西。因爲他本身,已然是個值得世人膜拜的存在了。”
“而你還說他稱不上是英雄?”克勞澤這句也不知是疑問還是反問。
“他的追求,已經超過了亂世英雄這個檔次,他想成爲神。”天一回道:“他的個人追求才是放在第一位的。鋼鐵戒律的那些破事兒,對他本人而言,得領個號碼,到後面排隊去。”天一開始轉動線軸的把手。收起魚線,“切薩雷·巴蒙德所代表的東西,是與時代的發展相悖的,在歷史的洪流前,他是逆流而上。他能夠取得今天的成就,只能說是趕上一個恰當的時局,並且他的個人能力足夠強大。
“你一邊說他與時代抗衡,卻一邊說他生逢其時?”克勞澤很樂於指出天一話中的矛盾之處。
天一卻嘆了口氣:“時代和時局,是兩個概念。我說話的時候你最好認真聽。”他的語氣像個給遲鈍的學生開小竈的教授。
天一確實很擅長讓人感到不快,克勞澤的眼神很好地證明了這點。
天一繼續道:“簡而言之,他過時了。他的那一套放在中世紀或是更早的時期會很有市場,說不定我會支持他的。但文藝復興以後,他就是個夕陽產業了,到工業革命之後……”他鼓起腮幫子模仿氣球被刺破的聲音:“噗!他那套玩意兒就成了徹頭徹尾的垃圾股,沒辦法,時代變了,人們的理念會發生變化。達爾文就像學術界的奧尼爾,籃下合理衝撞區、聯防戰術、禁區三秒違例等等……世界得爲了他做出些改變,畢竟知識比謊言更具有說服力。”
“在你發表一套無神論者的長篇大論以前,我們是否該把話題稍微收回來些。”克勞澤打斷道。
“我不是無神論者。”天一把手背放到嘴邊,作出一個鬼鬼祟祟的神情:“我知道這個世界運轉的真相。”他擺出一副“你懂的”的樣子。
克勞澤乾笑一聲:“對,你可以試着從小規模的傳教開始,宣揚你所知的‘真相’……”他用雙手做了個打引號的手勢。
天一聳肩,將一條大魚從水裡拎了起來:“啊哈!”他豎起魚竿,單手將那條几乎筋疲力盡的魚從魚鉤上解下,扔進了腳邊的水桶裡,“剛纔說到哪兒了……對了,時局,時局和時代不一樣,一些明明已經過時了的東西,在某種特定的時局下,卻可能會有所復甦,甚至是興盛一時。”他重新用一個舒適的姿勢在躺椅上躺好,但沒有再出竿:“比如,在這個令人絕望的年頭……從大約三十年前至今,這段光陰放在歷史中,還稱不上是一個時代,但帝國所累積的社會矛盾已經到達了一個臨界點,需要釋放,這足以讓很大一部份人被迫做出選擇,他們選擇的不是自己所認同的理念,他們只是在反抗和沉默間做出了選擇。
在這種時局下,一個過時了的、宗教色彩濃重的團體——鋼鐵戒律纔會得以崛起,因爲對大多數人來說,相較於去理解某種‘主義’,搞盲目的宗教或個人崇拜會更容易一些。”
克勞澤冷笑:“那麼,你口中這個理應被時代所淘汰、被歷史車輪碾死的、不是英雄的傢伙,現在成了帝國最大的威脅,而你是這幕後的推手,你有什麼要解釋的嗎?”
“我不是已經解釋過了嗎?”天一回道,“你沒看明白?”
“什麼意思?”克勞澤確實不知道天一在說什麼。
天一指了指水桶裡的那條魚:“首先,你給它點兒甜頭,就是魚餌,然後,在它努力嘗試過一番……也就是試圖逃跑的掙扎後,略微鬆一下魚線,讓他看到希望。最後,在它認爲距離成功僅一步之遙的當口,給它致命一擊,扼殺他全部的付出,粉碎其近在咫尺的夢想。”
“這就是你對切薩雷做的事情?”克勞澤內心升騰起了一種不安和恐懼。
“不,這是我對所有人做的事情。”天一笑着回道:“我不是說過好幾遍了嗎,關於那些反抗組織,我可沒有在幫助他們。”
克勞澤對此言難以置信,難道自己視爲威脅的那些“英雄”們,只是天一手中拴着的一條條魚而已?這個星球正在經歷的這些戰爭,豈不是成了一場遊戲,一個笑話?
“假設你說的是真的,你爲什麼要這麼做?這樣有什麼意義?如果你想讓這些人失敗,想讓他們的組織從世界上消失,憑你一己之力,用武力就可以做到。你去殺了他們,殺光他們組織的高層,將恐懼植在每一個知情者的心中,就可以達到目的了。這對你來說很難嗎?”克勞澤問道。
“呵呵呵……事情沒有那麼簡單的。”天一道:“歷史不是由一個人去演繹的東西,小說纔是,而且大多數那樣的小說會很爛不是嗎?”他語氣輕鬆,說的話卻可令人膽寒發豎:“你知道什麼是神嗎?假設這世上只有一個神,那他在大多數情況下就是個混蛋,他對人類做的事情……就好比……你要弄哭一個小孩兒,那就先給他一支棒棒糖,再搶走。可如果你從未給過他,那他也不會哭。這就是神做的事情,他給你一切所能想象到的、美好的東西,再奪走這些,這樣他才能暢飲你眼淚中的絲絲甘甜。”
“聽上去,你正在對這個世界做神應該做的事。”克勞澤皺眉道:“你究竟想要什麼?”
天一道:“我已經糾正了你觀點,解釋了你的疑惑。你說這些人是英雄,我告訴你,不是;你覺得我在幫助他們,我告訴你,沒有。
現在,讓我們終止這番談話,多花些時間去思考。你繼續做你該做的事,我繼續做我該做的。當一切塵埃落定,這世界到了應該重歸平靜的時候,我們會再見面的。到那時,假如你還有問題,嗯……我心情好或許會回答你吧。”
天一隨即就收起魚竿,提着水桶,打了個哈欠,似乎是要離開,不過剛邁出一步,他又回過頭來道:“對了,關於前幾天在大西洋城的一些小狀況……領主是你派去的吧?”
“沒錯。”克勞澤回道。
“他在回去報告的時候,是不是說血梟已經被他殺死了。”天一問道。
“怎麼?有什麼需要我知道的嗎?難道你想說領主被你收買了,其實血梟沒有死?”克勞澤是在說反話。
可天一卻是笑道:“領主沒被我收買,不過,血梟確實沒有死。我想你需要知道一下,這樣你今後部署某些行動時,會做出截然不同的決定。”說罷,他便轉過身,悠哉地離開了。
克勞澤不知道最後的幾句對話,究竟是對方爲了某種佈局所說的謊言,還是純粹的心理威懾。領主不可能會犯下那種低級錯誤,如果他連有沒有殺死對手都確認不了,又何以被稱爲最強天衛?
這時,克勞澤的手機響了起來,他一接通電話,對面的人就道:“殿下,目標正在移動,要不要……”
“不必。”克勞澤打斷道:“讓他走。”
“您確定嗎?他可是第六級……”
“我需要將每個命令都下達兩遍嗎?”克勞澤厲聲道,和他通話的人立刻噤聲。
克勞澤長吁一口氣:“塞爾茨·艾恩已經搜索到了吧。”
“是的,十五分鐘前已經被轉移到安全的地方了,殿下神機妙算,他真的就在附近……”
克勞澤又一次打斷了對方的話:“收隊。”他說完,直接掛斷了電話。
尾聲 重生
血梟睜開了眼睛,很快就適應了周圍的光線,他從病牀上坐起身來,臉上的表情絲毫不像一個從死亡邊緣被拉回來的人。
他用不屑一顧的目光看着眼前的三名同伴,用粗暴的口吻問道:“今天幾號?”
顧問神色凝重地道:“你昏迷了一年。”
“你少放屁。”血梟立刻回道,連一剎那的猶豫都沒有。
“好吧,我測試完了,腦部功能完全正常。”顧問聳聳肩,對旁邊的幾人道。
槍匠莫名地看着他:“你都測試什麼了啊?不就是扯了個謊嗎?”
顧問回道:“他醒來沒有問‘我是誰’,說明他的長期記憶沒有問題;他看了周圍的環境,就認出了這是潛艇裡的房間,表示視力和近期記憶都沒有問題;他直接問‘今天幾號’,而不是‘我昏迷了多久’,前者比起後者可以得到更精確、更有意義的答案。至此爲止,他的左腦完全正常。接着,他識破了我的謊言,說明他的能力運轉得很正常,而此刻,在對我惡語相加之後,他又對我豎起了中指,表明性格未變,看來右腦也沒有什麼不妥。”他拍了拍槍匠的肩膀:“你也不要太沮喪了,說實話,就算他失去右腦功能,依然不會撼動你逆十字頭號傻瓜的地位。”
槍匠虛起眼,看着顧問:“我可以從你的鼻孔把子彈打進你腦子裡去。”
史特蘭哲用左手撐開血梟的眼皮,右手執一個手電開始檢查他的瞳孔:“身體感覺有什麼異常嗎?”
“我很好。”血梟回道:“但是這不可能。”他頓了一下。用十分肯定的語氣道:“我應該已經死了。”
顧問忽然用陰森森的聲音道:“說得對……你現在看到的,都是幻覺而已……呵呵呵……哈哈哈……”他一邊說,其面部一邊扭曲起來,像是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撕扯着。
“如果所謂的地獄就是躺在病牀上看你用真理之線揉臉。那我一定會向地獄的負責人投訴。”血梟平靜地回道,眼神中充滿了鄙夷。
“你的心跳和呼吸至少消失了二十七分鐘。”史特蘭哲這時道:“科學上來講,你確實死了一段時間。”
“我碎成瀣粉了。”血梟道:“在我意識尚存的最後一秒,我清楚地知道這點。”
“確切地說,你當時正在被撕碎。”史特蘭哲道:“那是進行時,不是完成時。”
“那麼,在我斷氣以前,究竟發生了什麼?”血梟問道。
顧問回道:“那天領主殺光了大西洋城裡的變異生物,也把你‘殺’了,然後他就離開了。後來是魏省率先發現了你,他立即通知賭蛇他們回到城裡來找你,你的身體……嗯……大概還剩下40%左右吧。就像個吃剩下的奶酪,好在腦子還算完整。
我們不得不緊急通知老闆這個情況,最後將書店移到城中將你救回來。至於肢體重生方面,是史大夫和槍匠負責的,藉助了永恆核心和書店中一些古怪的玩意兒。”
血梟的思路很清晰。他說道:“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我問的是,在我斷氣‘前’發生了什麼,才使我活下來了。是什麼讓領主沒能將我徹底撕碎?”
“不知道。”顧問道:“從心之書上信息的反饋看來,帝國那邊確實以爲你死了。不過根據賭蛇他們提供的情報。我做出了一個推測。”
“是什麼?”
“雖然可能性很小,而且目前來說無法驗證。”顧問道:“但那是顯而易見的事情。一位偉大的虛構偵探曾說過,去除所有不可能的因素,剩下的就是真相。當時在大西洋城,能在你與領主的戰鬥中將你救下,並且可以騙過領主雙眼的能力者……”
“鏡臉?”顧問一提點,血梟便想到了。
顧問歪過頭,攤開了雙手,表示答案已經被你給說了。
血梟對此似乎沒有什麼意見,這明明是一個匪夷所思的結論,他卻並未追問下去,而是回到了最初的問題上:“今天幾號?”
“一月九日。”史特蘭哲道。
“你們花了將近三個月才讓我醒過來?”血梟問道。
“本來想過了半年再叫醒你的,但你知道,我們不想讓你錯過天一和月妖的婚禮。”顧問壓低了聲音:“肯定是奉子成婚,你懂的。”
“諷刺和笑點對血梟來說是難題,你要是一本正經地把笑話說出來,只會讓他產生‘這個謊言有什麼意義’的想法。”電子門正好在此刻打開,天一站在門口:“還有,你拿我開涮倒是無妨,最多我往你那噁心的蔬菜汁裡多吐幾口痰。但伏月就不好說了,她不太喜歡總被說成和我有什麼關係似的。”
“你不能在扼殺了我使用廁所梗的權力後又扼殺你們倆的夫妻梗吧?”顧問回道。
沒想到,月妖就跟在天一身後一同走了進來,她直接對顧問道了一句:“你想成爲AKB的第一個男性成員嗎?”
顧問道:“嗯……並不是說你切掉我的一些器官,我就會變成女人……”
月妖淡定地道:“你確定我們加到你那番茄汁裡的只有痰?”
顧問神色一變:“這是開玩笑的吧?等等……你‘們’?”
天一打斷道:“是不是開玩笑,就得看你今後的表現了。”他走上前來,隨手從旁邊一個放醫療用具的支架上取下一把手術刀,對血梟道:“有幾件事,你最好知道一下。”
史特蘭哲退後了幾步,將病牀旁邊的空間留給天一。
天一走到那兒,將手術刀伸向血梟,後者沒有動作,甚至沒有任何異議或者問題,任由天一劃破了他手臂上的肌肉。
很快,黑色的血從傷口中流了出來。
“你可以把這種現象當做我進行講解的基礎。”天一說道。
血梟看了天一一眼,隨即又看了看如今奔騰在自己血管中的神秘液體,他竟然露出了興奮的獰笑:“哼……這纔像話……花三個月很值得。”
【·第十二卷 背叛者·】
背叛是忠誠的兒子,信任是欺騙的乾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