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非常難熬,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會議室門卻未被推開,刑從連一直沒有出現。
大部分人都變得再次煩躁,這種煩躁裡夾雜警惕不安,現在周瑞製藥在咬死刑從連這點上已經佔了上風,這些人還惴惴不安個什麼勁。
黃澤冷笑了下,這時,他手機輕震。蘇鳳子像根本沒睡着,搶先他一步,看了看手機,然後年輕的種馬文寫手拍拍身站起來,對會議室內所有人說:“走吧,他在303等我們。”
……
303同樣是間會議室。
讓周瑞高層們從一間會議室換到另一間會議室的原因很簡單,樓下的303更大,能坐更多人。
黃澤帶着滿不情願的周瑞高層下樓,期間當然也花了一點手段才才鎮壓住反對人士,但等他們推開門那瞬,裡外所有人都有那麼幾秒鐘因震驚而靜止。
辦公室裡外都擠着非常多人,刑從連差不多把整間公司中層以上的管理人員都叫來了,其中甚至還有幾位白髮蒼蒼的老人,黃澤認出其中一位是有名的化學家,分管周瑞某間製藥實驗室。
座位上所有人面面相覷,搞不清狀況,最後,還是刑從連的聲音打破當前凝固狀態。
他坐在上首位置,指着空出來的座位,對門外所有人說“進來吧”。
黃澤率先跨步,刑從連那語氣和蘇鳳子說“走”時一模一樣,輕描淡寫,但勝券在握。
黃澤環視全場。
303室裡坐着很多人,百來個座位座無虛席,不知被誰排弄過,會議桌分開兩邊擺放,那些有着深藍色軟質靠背的椅子彼此對立,變成法庭辯論會的模樣。
但兩邊座位數並不相等,會議室左側擁擠着百八十張椅子,另一側只有……
黃澤快速數了數,右側只有二十張。
他向會議室盡頭看去。刑從連的小跟班擺了張桌子放在房間左上角,和小詹兩人坐在電腦前,彷彿法庭的書記員,那麼刑從連本人,就是本堂會審的法官大人。
黃澤弄不懂刑從連葫蘆裡賣什麼藥,但無礙於他再次冷冷望向他那位世叔。
中年人進入會議室後,原本座位上交頭接耳的其餘人齊刷刷站起,模樣恭敬。只這一個簡單的動作,這間大會議室裡的成員屬性。
而他那位世叔彷彿很享受這種帝王般待遇,周瑞員工們向兩旁退開,把正中的位子讓了出來。
董事長先生緩緩走進去,兩旁員工同他躬身致意,他頗爲謙和地同諸多員工問好,氣氛和睦,像要開一場公司裡再正常不過的日常會議。
一羣人把坐在上首位置的刑警隊長晾在那裡,黃澤看了刑從連一眼,發現對方只是靠在椅背上,一隻手搭着桌面,坐姿隨意,但看上去心情很不愉快。
在那瞬間,黃澤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拋開所有人,卻很在意刑從連的臉色,畢竟各方面來說,他纔是刑從連上級。
但老實說,在這個人頭濟濟的會議室裡,他沒那麼多時間去搞清楚自己的心態。因爲就在西裝革履中年人要落座前,刑從連突然開口打斷左側的熱絡氛圍:“我沒讓你坐。”
刑警隊長這樣說。
場間氣氛一僵。
董事長先生理了理西裝前襟,並沒有生氣,他轉頭正對刑從連,微微低頭,俯視對方,微笑道:“刑隊長您這有些沉不住氣了。”
但刑從連看上去沒有想和周瑞任何人好好說話的意思,他甚至懶得看擡眼,只對齊刷刷站着的百來位周瑞員工說:“願意和警方合作、指證貴公司刻意隱腦康寧副作用、罔顧公共安全的坐在那裡去。”刑從連指了指會議室右側的20個空位,頓了頓,補充道,“20個名額。”
他語氣平靜,但包括黃澤在內所有人都愣住。
好快、好直接,除此之外沒有更恰當的形容詞。
然而回應刑從連的,只有很輕一記落座聲,周瑞製藥董事長率先坐下,椅腳擦過地面,其餘員工整齊劃一跟着坐下,顯得衆志成城。
刑從連神情平和,但目光中有某種深邃的冷意,他看向會議室左側那上百人,問:“‘腦康寧’研發的團隊都到了嗎?”
刑從連出牌速度太快,所有人面面相覷,周瑞董事長將手放上臺面,輕輕敲了敲。
分散在幾處的員工舉手,年齡不同,甚至有人還睡眼惺忪,像不明白爲什麼自己被叫到現場。
“不是投毒事件嗎,禍首都已經抓住,爲什麼說腦康寧……”有人乾脆問道。
刑從連擡了擡手,打斷對方的質疑,並向坐在書記員位置、顯得戰戰兢兢的那兩位年輕人點了點頭。
王朝收到信號,在投影儀上打出一副旋轉的化合物構型式。
像早演練過一樣,小詹背書一樣說道:“經查明,沈戀給林辰顧問注射的藥物同導致前夜燒烤攤暴動的神經性毒品存在一致性、即貴公司腦康寧中基礎成分tern。”
小詹一口氣說完,會議室裡所有人都木訥看向投影儀旋轉的構型式,他清了清嗓子,轉頭也指着屏幕說:“就是這個。”
這時,刑從連很隨意將手放下,後門打開,一隊警員入內。
“舉手的都帶回警局,覈對下名單,有沒到場的簽發通緝令。”刑從連語氣毫無波動,像在敘述最尋常的事情。
此言一出,在場羣情激奮,不少人已經掏出手機要拍照,甚至還有人大聲喊道:“我們什麼都不知道,你不能就這樣毫無緣由的逮捕我們!”
刑從連一直冷眼旁觀,直到有腦康寧團隊的研發人員嚴肅道:“他沒有任何相關證據,只是請我們去協助調查,不用怕。”
“糾正你兩點。”刑從連並沒有叫停逮捕行動,只說,“第一、這不是協助調查,拘留令已由局長簽發完畢。第二、你們先與其花時間拍照,不如用你們的手機搜索關鍵詞,看看到現在爲止,你們研發的藥物已經造成多少人員傷亡事件。我建議你們最好不要掉以輕心。”
這大概是刑從連坐到這間辦公室之後說的最長的一句話,他態度很認真,刑從連這樣的人認真起來,就算語氣平和,也帶着令人難以抗拒的威嚴。
說話間,已經有數位團隊成員被帶出座位,大部分都非常茫然,不似作僞。
“這裡面一定有什麼問題,我們研發的腦康寧經過無數動物實驗、數年臨牀實驗,它能通過藥監局審批就說明藥物沒有任何問題,這不可能,不可能是一模一樣的成分!”說話的是一位女士,語速很快,非常憂慮而緊張,她看上去四十出頭,或許還是位母親,“而且就算要內部調查,您也需要給我們一定調查時間!”
聞言,團隊內所有人都紛紛點頭應和,像仍覺得存在希望。
“恐怕您還沒有明白現在的狀況。”刑從連再次壓下所有抗議聲說,“我再重申一遍,你們中間有人曾知道、聽說過關於腦康寧不良反應事件,曾負責任地向上級彙報,卻沒有得到迴應;或你們中有人接到過該藥物調查,卻無法得出任何結論,並被上級要求保密。有任何相關情況發生,可以選擇坐到那裡。”刑從連終於揭開了那二十張空位的真相,“檢方只爲20名相關事故責任人提供減輕處罰的機會,諸位很清楚事件影響有多麼惡劣,按照曾經疫苗不良反應案的判例,我保證相關事故責任人會被判至少三年以上有期徒刑,更不用說連帶禁止從業處罰,諸位都要養家餬口,正要和這間藥企共沉淪?”
黃澤猛然擡眼,他剛纔以爲刑從連是在認真查案,沒想到這根本就是針對周瑞製藥的一場反擊。
從底層出發掀翻高層,刑從連思路再清晰不過。
在場所有員工開始左顧右盼,有人心無旁騖眼觀鼻鼻觀心,也有人交頭接耳偷偷觀察那20張空位,每個人都各懷心思,在思考、在判斷,輕描淡寫間,刑從連就將看似衆志成城的員工拆得人心浮動。
現在,只差一個站起來的領頭者,虛僞的團結就將被拆得分崩離析。
黃澤將視線移至他那位世叔,他的世叔恐怕不會讓刑從連如願。
在沉吟數秒後,整間公司的最高掌權人終於開口:“刑隊長這是在慫恿我們公司員工檢具揭發上級嗎?”
刑從連根本沒有接話的意思,只靠上椅背,看着對方。
這態度既無理又囂張,但歸根結底讓人非常難受。
可當着公司所有精英員工的面,周瑞董事長演技絕好,他長嘆了口氣,扶桌而起,看向刑從連,“既然揭檢舉揭發到最後,承擔責任的也還是我,刑隊長直接把我扣下,別爲難其他人了。”董事長先生頓了頓,轉身看向所有員工,“諸位在我周瑞共事一場,感謝你們多年來爲公司兢兢業業付出,爲攻克人類疾病努力鑽研,我相信你們中沒有一個人會在得知腦康寧的副作用後卻對此置若罔聞。但我相信你們,可警方不信,或者說他們不能信,因爲他們需要承擔責任的對象,這個對象是也只能是我。我對諸位只有一個請求,請不要隨意攀咬,傷害同事和彼此之間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