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站在刑從連身邊,感覺得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都帶着絲詭異。
榕樹下,油漆工的屍體已被裝入袋中,黑色拉鍊輕輕拉上,遮住他最後一絲面容。
太陽明明升得更高了,湖風卻冷了下來。
林辰攏了攏衣衫,走到土堆邊上,向裡望去。
在深坑之中,在李颯原先躺過的地方之下,還有一個女孩,一個非常年輕漂亮的女孩。
女孩穿一襲白色長裙,長髮烏黑,臉龐恬靜,好像一個乖巧的布娃娃,雖然衣裙骯髒,臉上也滿是泥土的痕跡,但她的表情,卻溫暖而滿足,彷彿正坐在冬日街頭的甜品店裡,喝一杯燙手的熱可可。
想到這裡,林辰的目光,順着女孩手臂,向上移去。
果然,女孩的雙手同樣在胸口丨交疊,而那雙原本應該的白皙細膩的手,同樣皮膚皸裂,□□涸的泥土與血跡包裹。
“你怎麼知道,底下還有人?”
身後響起冰冷的質問聲,林辰收回視線,向後望去。
法醫先生站在離他遠處,正緊握拳頭,顯然在刻意保持冷靜。
“因爲,我曾經是這裡的學生。”
“你是這裡的學生,和你知道底下還有一具屍體,沒有關係!”
“不,因爲我是這裡的學生,所以我知這所學校裡的很多事情。”林辰頓了頓,尋找更合適的措辭,來解釋自己未卜先知這件事,“這顆榕樹,有個很土氣的名字,它叫"qingren"樹,大學裡,總會流傳很多奇怪的傳說,那麼關於這顆榕樹的傳說,是這樣的,相愛的兩人,只要手牽手躺在樹下,許下願望,就可以白頭到老,至死不再分離。”
傳說大都荒唐離奇,林辰第一次聽說這故事時,只覺得奇怪,好歹都是接受過正規大學教育的學生,爲什麼還會有人相信這種三流言情小說都不會寫的內容?
可直到有一天,老爺子拉着他的手,神秘兮兮告訴他關於"qingren"樹的傳說時,他才發現,傳說這種東西,當然是老一輩編出來騙年輕人的。
但按現在的情況看來,似乎有人將傳說,變成了現實。
“所以,你認爲底下還有一具屍體,只是因爲一個校園傳說,那這個女孩和油漆工是什麼關係,相愛的戀人?”法醫很遲疑地問道,連他自己也不相信,一個天仙似的小女孩,爲很麼要戀上平凡至極的油漆工,但愛情這玩意,好像從來都不講道理。
“我又不是神仙,哪裡能知道這麼多。”問題有些過頭,他確實無法回答。
“噢!所以你覺得底下還有個人,是猜的?”江潮大大咧咧拉過法醫,把人往後趕了趕,親自詢問。
“這麼說,也沒有錯,畢竟人不是我埋下的,所以只能靠猜。”他有些無奈,但他發現,如果他現在不解釋清楚這個問題,真得會被當成神棍,所以,他退了兩步,離開土坑附近,望着榕樹下的泥土,說:“首先,這是埋屍,埋屍地點在大學校園裡,這說明無論誰埋下了李颯,都無意隱藏,那麼,這塊地方本身,就很有意義。”
“有道理,繼續。”
“雖然同樣的地方對不同人有不同意義,但是關於這顆榕樹,最出名的意義,就是我剛纔說過的那件事,當然,"qingren"手牽手至死不分離的傳說,只是讓我在想,這會不會是情侶雙雙殉情而死的案件……”他說着,望向腳下的土地,“可是,榕樹下,只有李颯屍體附近的泥土,有被翻動過的跡象,任何勘察完現場的人,都會下意識,做出‘這裡只有一具屍體’的結論。”
“對啊,所以你快說,爲什麼覺得一具屍體下面,還埋着另一具!這兩具屍體間,是隔着厚厚一層土的,不是你說讓翻,我們根本發現不了底下還有人。”
“因爲李颯的手。”
“李颯手怎麼了?”
“李颯的雙手磨損得非常厲害,這說明他是親手挖開了這座墓,我猜想,他之所以要親手挖開這座墓,大概是爲了埋葬他的愛人。”
林辰的聲音有些低,說道最後,幾乎有些輕不可聞。
樹邊的警員,默默放下了手中的鐵鍬;江潮望向女孩的目光中,多了一些同情,樹邊的人,都在沉默,沒有人開口,又或者說,不知該怎麼開口。
就在這時,一記清脆的聲響,打破寧靜而低沉氣氛。
有人在鼓掌,掌聲一下又一下,以極低的頻率響起。
林辰回過頭,只見有兩人正穿過稀疏的樹木,向他們緩緩走來。
爲首那人滿頭白髮,穿一身極貼身的黑西裝,脖子上繫着領結,前襟的口戴裡,還放着一塊暗紅色手絹,他氣質高貴典雅,他是一位管家。
“真不愧是我們永川大學,十年來最出名的心理學畢業生,編起故事來,還真是一套又一套。”那人語氣居高臨下,很不客氣。
林辰望着他,幾乎要再次感慨自己的運氣。
雖然經刑從連提醒,他也知道踏入永川時要處處小心,畢竟這是陳家的地盤,可他確實沒想到,會在永川大學裡,以這種方式,再次遇見陳家位管家大人。
真是快得令人毫無防備啊……
“管家大人,您好。”他微微欠身,打了個招呼,然後擡起頭,向陳平左側那人,再次欠身,道:“許副校長,好久不見。”
陳平垂下眼簾,俯視着面前的年輕人。
先前手下向他彙報,說林辰再次踏足永川大學,他立即趕來學校,可到了以後,他竟然聽說學校發生了命案,這讓他不由得怒火中燒!
用通俗的話來說就是:林辰你他媽根本是故意的吧,怎麼哪出事,哪就有你!
雖然心情萬分暴躁,可陳平卻必須保持一個大戶人家管家應有的驕傲,所以見到林辰時,他只能剋制地嘲諷對方。
可是林辰呢?林辰依舊有禮有節,不卑不亢,事實上,每次他驅趕林辰,把這個年輕人往更低賤的工作上趕時,迴應他的,都是如出一轍的平靜欠身。
很多時候,陳平都覺得,林辰根本不在乎自己被南北世家聯合驅逐的窘境,更不在乎自己今天睡的是小平房或者是地下室,關鍵問題是,他覺得,林辰從骨子裡,根本不在乎他們。
他爲什麼不在乎,他憑什麼不在乎!
陳平越想越氣憤,他憤怒地衝着現場警員說:“我永川大學發生命案,你們就是這麼調查的嗎!”
江潮望着氣勢洶洶的老人,被吼得一臉懵逼。
“管家先生,您對警方的調查,有什麼意見嗎?”
依舊是懶散的語調,依舊是略帶笑意的尾音,陳平總覺得這聲音在哪裡聽過,他循聲望去,竟再次見到了上次在宏景實驗小學裡,袒護林辰的那個警察。
“您要是有意見,可以去局裡提嘛,但這裡畢竟是案發現場,您這樣隨意出入,還是會給我們警方取證工作造成困擾的。”刑從連還處於震驚狀態的江副隊長,這樣說。
江潮瞬間回神,扭頭瞪着不請自來的兩人,喊道:“你們誰啊,隨便進入案發現場……小陳小陳,給我把人請出去!”
陳平冷笑:“這裡是永川大學,這位是永川大學副校長,你的意思是,學校裡發生這麼大的事情,警方卻不允許我們校方來了解情況?”
“瞭解情況是沒有問題,但閒雜人等,確實不得隨意進入案發現場,還請您諒解。”刑從連說。
“永川,好像不是刑隊長的轄區,而他,難道就不是閒雜人等了嗎?”陳平說着,提手指向林辰。
“可我是一名警察啊,而林辰先生,很不巧,是我們宏景大隊的一名顧問,當然,和您相比,我們還是稍微更有資格站在這裡一些。”刑從連說得很客氣,臉上也帶着笑,可話裡的意思,卻很不給人面子。
望着青年帶笑的面容,陳平這才意識到,他這是被帶到了溝裡……
“很好……很好!”陳平冷笑兩聲,掏出手機,撥通了一組號碼,“劉局是嗎,我是陳平,我在永川大學……對,我們學校出了些事情,要麻煩您……”
“現場發生了一些狀況。”陳平的目光,從林辰、刑從連以及那位方纔要把他請出去的警察臉上掃過,然後他轉過身,向樹林外走去,他走得很慢,像是故意要讓在場所有人聽見他的話:“有人發現絕對不可能被發現的第二具屍體,我們懷疑,那人有重大作案嫌疑……可是您的手下,似乎在袒護對方……我想問問您,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電話那頭的人,不知說了些什麼,陳平語氣緩和下來:“好好,那就麻煩您了……”
他說完,掛斷電話,在警戒線外一步站定,望着裡面那些人。
江潮四處望望,只覺得小樹林裡似乎還回蕩着老人冷硬的聲音:“這是向我們局長告狀了?”他問刑從連。
“似乎是?”刑從連無奈地笑了。
幾乎是下一秒,江潮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電話那頭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臭罵,隔着老遠,刑從連都能聽見話筒裡傳出的暴躁聲音。
江潮掛斷電話,擡頭看着刑從連,彷彿霜打的茄子,臉上的表情很是爲難。
刑從連卻很瞭然,他過去拍了拍江潮的肩,問:“怎麼,需要我們協助調查嗎?”
江潮重了點了點頭,湊到刑從連耳邊輕聲說:“哎,不過沒事,我們boss估計裝裝樣,做戲給老頭看呢。”他說着,衝林外管家站立的位置,努了努嘴。
說完,他又恢復了爲難的表情,扯開嗓子,也不知說給誰聽:“老刑啊,實在不好意思,要辛苦你和林先生,等下跟我們回去一趟了!”
現場的警員們聽到這話,都面露不忿。
“都愣着幹嘛,取證取完了嗎,屍體驗完了嗎,趕緊幹活!”江潮嚷道。
因爲江潮的催促,現場警員再次告訴運轉起來。
因爲榕樹下的土坑過深,兩名警員在法醫的指揮下,視圖將女孩的屍體,從深坑中搬出。
林辰與刑從連走到一起,看見林辰眉頭輕蹙,他忍不住低聲寬慰:“這不怪你。”
女孩的屍體,被緩緩取出。
忽然間,屍體下、土層中,有什麼東西,再次引起了法醫的注意。
他小心翼翼地跪在坑邊,用手輕輕撥開那層土,一塊鮮紅布料突然暴露出來!
“好像……好像下面還有一個人……”他擡頭,衝在不遠處說話的兩人喊道。
聽到那句話,刑從連臉上,終於露出震驚的表情。
“我的嫌疑,好像洗清一點了?”林辰用同樣震驚的表情望着刑從連,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