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林辰與刑從連在女生宿舍接受洗禮時,一場風暴,也在校長辦公室醞釀。
書架頂端,吊蘭綠葉輕垂,桌上擺着杯開水。
穿樸素汗衫的老人坐在窗前,眼鏡架在鼻尖上,手裡握着支筆,正低頭在看一份學生論文。
老人面前站着位大四男生,男生滿頭冷汗,像是極爲緊張,這名男生顯然也未想到,他不過是來請求指導畢業論文,竟撞上了學校高層鬥爭。
副校長和一位衣着精良的中年男人正站在他身後,兩人面色陰沉,像是在忍耐着什麼,可校長卻對兩人不管不問,只是認真地在看他的論文,彷彿此間諸多事務,都不如那幾頁薄紙重要。
“校長,您讓陳先生久等,怕是不太好吧?”終於,許副校長忍不下去,出聲打破室內的冷凝氣氛。
男生嚥了口口水,眼觀鼻鼻觀心,裝作什麼也沒聽見。
“哦……你們有什麼事啊?”老人頭也不擡,翻過論文最後一頁,很溫和地回了一句。
“蘇校長,同意林辰入校調查是您的意思嗎?”站在一旁的管家大人雙手插袋,跨出一步,氣勢逼人。
“哦,這件事啊。”老人推了推眼鏡,並沒有再說下去,而是擡頭,將批註完畢的論文遞還給男生,然後說:“題目還可以更細化,你現在做的這個論文,研究範圍還是太大……摘要有兩處翻譯錯誤,我已經標出來了,你要回去仔細查查準確的用法,闡述還要更精簡……”
男生低下頭,看着自己被標註得密密麻麻的論文,心裡有說不出的滋味,他本以爲畢業論文的導師是校長,大概就是走個過場,日理萬機的學校最高領導,哪會有時間指導小小本科生的畢業論文,可他沒想到,老人從選題開始,就非常細緻耐心地教他,連標點符號的問題都認真指出,治學之嚴謹,令他也不敢有絲毫懈怠之心。
“數據收集沒什麼問題,你做的很用心,但方差分析這裡,還可以做一個多重比較檢驗……”
老人依舊在說話,陳平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作爲一大家族的首席管事,他哪裡受過如此赤丨裸裸的冷遇。
“蘇校長,您是不準備回答我的問題了嗎?”陳平再次發問。
“勞煩您稍等。”老人說完,繼續低頭,爲學生講解論文。
“蘇安之,你什麼意思!”
“總不能讓我的學生等,還是勞煩您稍等。”老人很客氣地說道。
聽聞此言,陳平再也無法忍耐,猛地拔高音量:“蘇安之,你以爲你是誰,憑什麼罔顧董事會決議,私自放林辰入校,我們陳家已經表態,禁止林辰再踏入永川大學校內一步!”
“大概就這些問題,你回去好好改改,週五下午一點,再拿來給我看。”老人說完,衝學生點了點頭,示意他可以離開了。
聽到這話,男生看了陳平一眼,眼神中並無厭憎,唯有冷漠,然後,他向老師認真地鞠了個躬,轉身離開。
“我是永川大學的校長。”老人摘下眼鏡,掛在老頭汗衫前胸的口袋上,認真回答先前那個問題,“在這所學校裡,能代表董事會做出決定的人,只有我。”
“你這是什麼意思,非要袒護林辰,不把我陳家放在眼裡嗎!”陳平猛一拍桌,幾乎氣結。
“我的學生,袒護也就袒護了啊。”老人很不以爲意地說道。
老人態度出奇強硬,根本不買陳家的帳,陳平突然發現,自己進退不得,竟沒有更好的辦法,到最後,他只能伸出手指,放下狠話:“蘇安之,今年開董事會的時候,你小心點,我陳家會第一個彈劾你!”
伴隨他狠厲的威脅,門口響起了三記敲門聲。
篤、篤、篤……
那聲音很輕柔很溫和,每一記,卻彷彿敲在了陳平心口,令他大爲光火,誰這麼不長眼,竟敢在他發怒時敲門。
他猛然回頭,不由得呼吸爲之一滯。
他看到門口站着個人,一個好看得有些過分的青年人。
青年穿菸灰色長褲,上身配了件黑色高領羊絨衫,毛衣袖口挽至手肘部位,露出白皙的手腕,他手裡託着只餐盤,餐盤上擺着兩隻剔透的高腳杯,杯中液體輕輕晃動,青年擡眼,笑着掃了眼室內,他髮色有些淺,眼瞳是琥珀色,皮膚又白得過分,在黑色高領毛衣襯托下,笑容便如春風般優雅溫和。
青年敲完門,也不說話,只是託着餐盤徑自入內,在老人身旁的座位坐下,他放下餐盤,將其中一支高腳杯遞給老人。
老人像看到什麼寶貝,也不管周圍人,舉起杯子,喝了一大口。
在一旁看呆的陳平,這才反應過來,他剛想開口,青年卻微微擡頭,看了他一眼,眼角眉梢盡是笑意:“陳管家,您剛纔那句話,有些問題。”
聽見這話,陳平只覺得好笑,他本來已經不想吵架了,現在有人出言挑釁,他當然很樂意再多說兩句狠話出氣。
“彈劾是一種程序,是用於對違法犯罪的政府高官進行刑事追訴的程序,永川大學董事會,怕是還沒有這個行政級別。”
陳平以爲自己聽錯了,他竟然被糾正用詞,竟然有人真的會閒到沒事,糾正他說錯的一個詞。
“呵,那又怎樣,沒有我陳家的投票,今年6月董事會後,你的老師只能從校長的位置上滾下來。”
“您又說錯了。”青年還是在笑,他笑得春風化雨,好看極了,“他不是我老師。”
“你到底是誰!”
陳平問完,就已經後悔,他好像一不小心,又踏進了什麼言語陷阱。
“你猜啊?”青年笑着反問。
陳平簡直難受得想吐血,這種感覺實在太憋屈了,好比你想用盡全身力氣過招,對方卻不接,只是輕飄飄刺你一下,刺得你又疼又癢,還不了口,除了憋屈還是憋屈。
陳平深吸口氣,一甩衣袖,轉身想走,背後卻又傳來青年陰魂不散的聲音。
“我剛纔試着理解了一下陳管家的意思,也替您多想了一下,陳家若想在董事會上成功‘彈劾’校長,需要首先拿到董事會過半數以上席位,摺合人民幣,大概要兩百六十億,但您也知道,永川大學的絕對控股權,一直在那家人手上,所以,就算陳家出得起這些錢,也不知那家人願意不願意賣……”
青年翹着腿,單手支頷,語氣頗爲憂慮,蘇老先生忍不住笑出了聲,然後打了個嗝,嗯,碳酸飲料味的。
“你!”
陳平猛地回頭,這才意識到,那細長高腳杯裡裝得,竟然是可樂,可樂……
眼前的一老一少,根本從一開始就在逗他玩!
“你給我等着!”
被人指着額頭,青年並不動怒,他抿了口杯中的液體,微笑頷首,也不說好,只說:“再會啊。”
陳平胸口很疼,毅然轉身就走,只怕再呆下去,要被氣到心臟病復發。
望着管家大人和副校長遠去的背影,蘇老先生放下杯子,板起臉,轉頭教育身旁的青年:“你這個兔崽子,不及林辰半分孝順,我60大壽你都不想着回來看看!”
“那是當然。”青年反是笑了,他舉起酒杯,與蘇老先生輕輕碰了下杯:“不僅是孝順,比惹麻煩的本事,我也是從來都比不過他的。”
這下,換專門氣人的蘇老先生,捧着胸口生氣了。
———
在同一片校園裡的林先生,暫時還不知道,自己剛被人黑了一把。
他剛和刑隊長拜訪完女生宿舍,出門時,他手裡多了幾本舊書。
刑隊長揉着耳朵,女生大概是世界上最愛說話的生物,再加一個分貝超強的宿管阿姨,他只覺得一陣頭暈耳鳴,回想方纔女生們說得話,又實在太多太雜,令人幾乎理不出頭緒來。
“有什麼收穫嗎?”他想了想,只能問林辰。
林辰聞言,將一本脊背破爛的書籍,塞到了他的手上。
刑從連愣了愣,低頭看封面,發現那是一本《離散數學》,書的版本並不老,之所以破爛,大約是被翻看了太多次,想到這裡,他翻開書,發現書籍扉頁上,寫着一個名字。
“許……豪真?”刑從連念着這名字,似乎覺得,很是耳熟。
可未等他回憶起這個名字,肩膀便被重重拍了一下,身後傳來付教授嚴肅的聲音:“老刑這是你惦記上我們小師妹了?”
刑從連這纔想起,許豪真便是出現在林辰同學聚會中的那個女孩,他回過頭,只見付教授一臉還未睡醒的模樣,大概是剛被電話吵醒,表情還是很不情願。
“爲什麼你們小師妹的書,會出現在死者牀上?”
“什麼死者?”付郝揉了揉臉,以爲自己幻聽。
“學校裡,出了點事。”林辰拉住付郝,簡明扼要地向他講述了清晨發生的詭異案件。
付郝邊聽,嘴巴邊越張越大,他也是沒想到,在他睡夢中,校內竟有如此多大事發生。
“所以……王詩詩的牀上,發現了許豪真的書,這說明她們兩個認識?”付郝的目光落在刑從連手中,他想了想,不可思議地看向林辰,“師兄……你不是一早就覺得許師妹有問題,到底是爲什麼?”
“一開始,我只是覺得她有些奇怪。”
“爲什麼呀,就因爲人家很仰慕你,想和你見面?”
“不,是因爲她的指甲油。”
“指甲油怎麼了?”
“什麼情況下,一個女孩會選擇塗她並不適合的指甲油?”
“你認爲人家不適合,但人家實際上很喜歡呢?”付郝忍不住反駁道。
林辰回憶着與許豪真握手時,女生刻意縮回的指尖,搖了搖頭,“她知道自己不適合,並且不喜歡,而且很在意。”
“她只是在試顏色?”
“試顏色需要試十指?”
“那是有人強迫她塗的?”
“我讓你塗指甲油纔算得上強迫。”
林辰的語氣淡淡地,付郝趕忙縮起了十指,“那就是誰給她挑的,或者誰想讓她塗的,她不好意思拒絕啊,比如,師兄你要借你的襯衣給我穿我一定不好意思拒絕啊……不過師兄你爲什麼要糾結這個指甲油的問題呢,感覺有點鑽牛角尖啊……”
付郝開口,便收不住話匣子,聽聞此言,林辰的眼皮倏忽擡起,彷彿想到了什麼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