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道爹說交個知心好友不易。原來難得碰到一個品格高潔令人嚮往之人,欲與之結友,人家門檻是這麼高。
夏荊歌許是從小被打擊慣了,抗打擊能力頗高,自己拾吧拾吧,很快又把碎掉的心撿起來了。拼拼貼貼的,不但人活過來了,還給人家找了個理由。
“我想我們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都是會同路的。”夏荊歌收拾好心緒,仍然不急不緩地溫言回道,“項融項雨要去交州一帶找一位上界大夫,那位大夫與我一位師叔有舊,我也要去找到他,所以……”
“……”風甫凌整了整衣裳,不等他說完就道,“我知道了。你守夜吧,我去睡。”
“你要睡啦?可是沒被子了,你要不要披我的外袍?我這件衣裳有生熱效果的,蓋了絕對不會凍着。”
“不用。”風甫凌臉色一滯,斷然拒絕道。
“你不用客氣,雖然你不把我當朋友,可我想跟你做朋友啊。而且這紅塵界比我們那溫暖不少,我不穿這件外袍也沒什麼。”
風甫凌不理他,乾脆地轉身離去,留給夏荊歌一個相當挺拔孤高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背影。
夏荊歌低頭看看自己暖和得有些發熱的外袍,真的覺得挺適合當被子使的。反正他裡頭還穿着衣裳,用真氣抵禦一下這紅塵界的寒冷問題也不大,是真的挺方便的。他越來越弄不懂紅塵界中人的脾氣了,不願做朋友也就罷了,爲什麼簡單的舉手之勞人家都避如蛇蠍似的,不願意接受呢。
他見風甫凌扯了那虎皮一邊睡覺,躺下就不動了,也不再關注。自己坐下來,靜了一會兒,摸出與他爹聯繫的雙向鏡。
鏡面上不知何時已經多了一道裂痕,像根分叉的枯樹枝一樣從鏡子的中心處一路蜿蜒到鏡框上。
夏荊歌甚至不知道它是什麼時候弄壞的。
可能是在和鼠精打鬥的時候被他的法術震壞的,也可能是從半空中摔壞的,夏荊歌也不確定。
他又舉着破鏡面,催動靈力點了幾下,更加是毫無反應。
他大概是再也沒辦法靠這個聯繫自己爹了。夏荊歌心想。
夏荊歌握着鏡柄,在黑暗中一動不動。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對着比夜色還黑漆漆的鏡面眨了眨眼,一顆大水珠砸上去,啪嗒一聲碎成許多小水粒,滾糊了那鏡面。
不能再哭了。
夏荊歌告訴自己。
他拿袖子揩了揩眼圈一帶,還是有點不好意思的,怕被發現,扭頭看了看風甫凌的方向,見他保持着背對自己的姿勢一動不動,料想應是睡着了。夏荊歌心裡一鬆,又啪嗒啪嗒兩聲,滾了兩顆大淚珠到鏡面上,他低頭看看那頓時變得水淋淋的鏡面,又看看自己的袖子,緊緊握住了袖口,硬是憋住了。
整個洞府裡一時靜謐得連落針聲都聽得到了。
上方落物的聲音也已經有一陣不再響起了。
夏荊歌守了大半夜,也不見有意外發生,心裡鬆懈了一些,慢慢就有睡意襲來,一時不注意就靠着牆壁睡着了。
這一夜平安無事,也不知他睡了多久,項融和風甫凌就醒來了。
他二人小聲嘀咕了幾句,走到修煉處看外面的天色。這裡雖然不能很清楚地看到外面的情況,畢竟是日月精華匯聚之所,自有通道使光照投射進來,因而查探外面情形不成,看看天色還不是問題。
“怎麼天還沒亮?”項融皺眉道。
“許是我們醒得早了。”風甫凌語氣中不是很確定。他現在神思清明,一點都不犯困,顯然是已經睡夠了。更何況他昨晚還守了夜,按理說現在天不可能還沒亮起來。
正說着,上方一片晝光一閃而過,有點像閃電,規模和亮度又似乎比閃電大了許多。因爲整個洞府都在一瞬間被照亮了。
夏荊歌也是長這麼大頭一回睡的不是牀,靠着硬梆梆的牆壁,他多少是有點不適應,原就睡得淺,聽到說話聲已經有點迷迷瞪瞪要醒了,又被這片驟亮一閃,一個激靈徹底醒了過來。
他見項融和風甫凌都站在那修煉處,仰頭看着什麼,也揉揉眼走過去:“怎麼了?”
“天沒亮。”項融回道。
“?”夏荊歌也擡頭向上望去,頭頂一片漆黑瀰漫。他也覺出不對來,這時候怎麼也該是第二天早上了。“剛纔是亮了一下吧?我去入口處看看怎麼回事。”
他說着往甬道那頭的路口處跑去,風甫凌也提了劍,拿起那串佛珠揣懷裡,對項融道:“我也去看看,外面要是消停了,我去弄點吃的來。”
“我去,你留着照看小雨。”
項融說着就要拿走風甫凌懷裡那串佛珠,卻讓風甫凌按住了。兩人正僵持,另一個聲音響起:“既然危險,你們倆還是一塊去吧,也有個照應。我哪需要別人照看,這裡……又沒什麼危險。”說到後來,已有些氣力不繼,正是項雨。
“你昨天發病了,萬一今天又發病怎麼辦。”項融道。“不能指望前頭那個上界來的小子。”
項雨臉上閃過一絲黯然,不再說話。
風甫凌把佛珠收回懷裡,“帶着佛珠能有多大危險,我去。”他頓了頓,約莫是猶豫了一下,“你要不放心,我就稍帶上夏荊歌。”人家好歹是個正經修士,比他們兩個還是要能耐一點。
“他不是能辟穀麼,不一定會去吧。”
“他絕對會跟來。”風甫凌轉身自信地擺擺手,徑自往甬道里走去。
項融聽他說得篤定,也不再攔他,轉身回去瞧了瞧項雨的情況,摸着她腦袋勸道:“吃點東西吧,是第二天了。”
“不餓。”項雨軟綿綿地回道。
“不餓也是時候吃點了。”項融正要起身,卻被項雨拉住了衣裳,“哥,咱們說說話吧。”
項融又坐了回去,輕聲道:“你說。”
項雨喘了兩口氣,把氣喘勻了才道:“哥,我活不長了。……你別說話,聽我說,我這陣子在想,與其這樣,不如那時就死了罷了。這麼逃出來,病一年比一年多……到現在,現在連走路也走不得了,這麼活着還有什麼意思?……還累得哥哥與我一道受苦,餐風露宿,三餐不繼,我仍難逃一死……是爲了什麼呢?”項雨仰頭看着項融,眼珠烏溜溜的,“哥,你把我帶回去,將功贖罪吧。”
“你在說什麼胡話!”項融激動地站起來,下一刻又像是意識到自己太激烈,怕嚇着項雨似的,盡力放輕了聲音又坐回去撫着她額發道,“就算外面的大夫醫不好,好歹還能入輪迴。可要是回去了,莫說你要受烈火焚靈之苦,連輪迴也永世入不得了。我們怎麼能回去?哥也從不覺得如今這樣是吃苦,你能活着,就是最好了。再說,昨日哥從那夏荊歌嘴裡探聽到了一名上界醫者的消息,一個行蹤能被七重天修士關注的醫者應當有些能耐,興許他有辦法爲你治病的。”
“我聽到了,哥。”項雨一點也沒有被說動,“他說那醫者看病要看善氣的……你以爲,爲何要看善惡之氣?還不是爲了分辨那人是否爲魔族所用?我們家累世爲魔族效力……那大夫不會救我的吧。更何況……”項雨歇了一歇,又面帶悲慼道,“更何況,上界一天之內全塌下來了,修真界已被毀了……魔族勢大更勝往昔,往後我們還能逃到哪去?”
項融聽到這,微微笑道:“你還病着,一天想這麼多幹什麼?說實在話,天沒塌下來的時候哥是有點擔心那大夫不給你醫。天塌下來哥就不擔心了。它塌得正是時候啊,就是要魔族勢大,修真界勢微,他們才需要不拘一格收人才。你看看夏荊歌拿的那把劍,人還是九華派的修士,他雙親都非尋常修士,顯然頗有勢力威望,說不定橫着走遍修真界都不是問題。他這個做兒子的,就算再五靈全廢,拿的劍能是上界凡品?可就這麼一把不是凡品的劍,也不過空有形狀罷了,劍格都缺着。我看顯然是上界諸修奇缺哥哥這樣的人才,到時只要我允諾爲他們造器,不怕那規矩多的大夫不給你醫。”
“興許只是那鑄劍師看不上他五靈俱廢,隨便應付呢……”項雨顯然是個堅定的悲觀主義者,仍不掩憂慮。
“那劍在技藝上也算獨具匠心了,想來並非偷懶之作。”
項雨這才稍微信服地點了點頭,轉而又擔心道:“那我們……是不是要先知會甫凌哥一聲?我怕他驟然知道會生氣。”
項融那點脾氣估計全用在他妹妹身上了,對這等無關緊要的小問題也是耐心十足,聞言還認真地沉吟了一會,才搖頭:“找到合適投誠的上界修士還不知道要多久,先瞞着吧,免得牽累了他。”
項雨點點頭,估摸是終於意識到話題太沉痛了些,順着說道風甫凌身上:“如今甫凌哥也開始修煉了,那修士哥哥倒是好心。”
項融有點不以爲然:“我這巴巴等着甫凌找到合適的法系給他造把好劍,他倒好,竟然讓甫凌五系都試試,等他挨個試一遍還不知道要猴年馬月去了。”
項雨許是想起昨日場景,掩不住笑意地嗔道:“哥你也真是的,你又練不了他們修士的心法,幹什麼大驚小怪地哄騙他?”
項融聞言也笑了:“誰讓他傻傻地問我學不學。沒辦法,看到修士就想欺負一下。”
項雨撇撇嘴,才又笑道:“餓了,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