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人還有三分性呢, 更何況李修之也不是個脾氣很好的人,那三個修士摸了他逆鱗,他就有點火, 冷笑了一下:“整個天星派都死絕了, 你們也沒有機會看到我去投奔魔域。”
那個魔族青年本來一臉“你們做什麼我沒興趣, 我只是路過”的樣子, 聽到他意味不明的話, 倒是轉過頭來看了看他,忽然問:“你和那個天星派有仇?”
李修之理直氣壯:“我就是天星派的。”
“怎麼咒起自己的門派。”青年嘀咕了一句。
李修之心道,我要是直接告訴你‘這是因爲整個天星派就剩我一個了我死了當然沒機會投奔魔域了萬一哪天我真的抵擋不了命運的洪流投奔了魔域那就是天星派沒死絕我也不算罵了自己’, 那我說這句話的意義何在?
所以他並沒有搭理那個青年。
下一刻青年卻彷彿想到什麼一般點點頭:“哦,天星派就只有一個人了。”
“……”這是完全意會到他的潛在意思了?李修之擡起頭, 認真的把身旁不遠處這個魔端詳了一番。這青年身量修長, 面貌冷峻, 眉眼孤靜……咦,這個面相似乎在哪裡見過……
他未來得及細想, 那個青年又問:“你就是那個天星派僅存的李修之?”
顯然最近李修之這個名字因爲天星派傳播得有點遠,連魔都知道他了。這青年也是謹慎,明明都知道天星派只有一個人了,還要再問一句他是不是那個人。李修之小心地站起來,後退數步, 警惕望他:“怎麼, 你也想要天星派傳說中的秘寶?”
青年皺眉, 目露不屑地在李修之身上掃視兩眼, “我沒興趣搶老弱病殘的東西。”
!!
老!弱!病!殘!??
哪一樣跟我沾邊了!
李修之簡直怒向膽邊生, 那傢伙下一句卻又輕輕巧巧地把他的怒火澆滅了,他說:“我幫你解決他們, 作爲交換,你幫我做件事,怎麼樣?”
“什麼樣的事?喪盡天良我不做。”李修之口氣生硬,但心底已經有些想同意了,既然這個魔願意先出手解決了那三個修士,就肯定不會是想要的他的空間袋。只要不是覬覦他天星派的遺物,萬事都好商量,李修之自覺還是個很好說話的人的。
“不會。”青年模樣、實際也不知道已經多少歲的魔往修士方向走了兩步,似乎篤定李修之會同意,說了一句“成交了”,就殺進了那三明修士擺好的堅固三角陣型裡。
李修之很久沒有看到有人能把架打得那麼幹淨利落了,每一招都透着一股“這招最容易達到目的”的精確和迅捷。事實也正如他所展現的那樣,那三個攻守默契打得李修之狼狽不堪的修士竟然被那個青年在十招之內一一攻破,毫不留情地殺掉了。
末了青年龜毛地用魔氣抖落劍上的每一滴血珠,抽劍回鞘,側頭來看李修之的時候,他已經連殺氣都感覺不到了。
一個殺完人,眨眼之間連殺氣都能收得一乾二淨的魔,李修之不由自主地感到有些可怕。
而且他也意識到,自己已經不能反悔了。不單單是因爲面前這個魔已經幫他殺了敵人,還因爲他覺得自己要是翻臉不認帳的話,說不定也會被眼也不眨地一劍刺死。
誰知道他到底是因爲想跟自己做交易才殺了那三個修士,還是本來就行蹤被撞破要殺了那三個修士,順便跟自己做個交易?
李修之自認不是對手,很乖覺地就問:“你要我做什麼事?”
“幫我看看我心愛之人這輩子有沒有可能喜歡我。”
“……”
“……”
青年等了一會兒,見李修之毫無反應,皺了皺眉,“你到底能不能看出來?”
李修之回過神,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他實在是不明白,爲什麼這傢伙能一本正經、毫不猶豫地問出這種問題?退一萬步講,殺三個人跟自己做個交易就爲了問這樣一個問題是不是有點搭錯線?李修之清咳一聲,避重就輕地忽悠起來:“其實吧,感情這種事,是要自己去爭取的,你看你生得這樣英俊,先天條件已經很不錯……”
李修之一句話沒說完,就被無情打斷。青年冷冷地盯着他,冷冷地吐出了五個字:“原來是神棍。”
我也從沒說我是神算啊,那都是別人謬讚。李修之不以爲意,卻聽那青年又鄙視地說了一句:“天星派也不過如此。浪得虛名。”他把劍鞘掛回腰間,轉身似乎準備走了。
李修之不願天星派的名聲毀在自己手上,立刻解釋道:“我看不出來是因爲我從沒學習過派中推演之術。你如果是希望天星派已經絕傳的推演術給你解惑的話,還不如好好琢磨怎麼討你那心愛之人歡心了。”
青年冷下臉,用一種‘你身爲關門弟子竟然沒學門中絕學?’的怪異眼神瞄了瞄他:“你倒是告訴我,沒有歡心的人,要怎麼做才能討得他的歡心?”
李修之一時沒有理解他話裡的意思,那青年似乎也無意再在這個問題上多說,轉而道:“你欠我一件事。”
“……沒錯。你還有什麼要我幫忙的,能做到我一定去做。”
風甫凌按了按劍柄,狀似威脅李修之:“今天我和你說的話,不要傳出去。如果有一句給第三個人知道,我就殺了你。懂了?”
“……懂了。”你是誰我都不知道傳什麼傳啊,這是不是太自信了點?想歸想,但如今形勢比人強,李修之覺得自己還是不要跟這個魔唱對臺戲比較好。
那青年應該是對他的識時務比較滿意,頗具警告意味地看了他一眼,就又開了一個傳送法陣離開了。李修之一個人站在山裡吹冷風……所以說他果然是本來就要滅口,看自己是天星派的順手跟自己做了個交易吧?
只是爲什麼沒有也殺了我滅口?這個問題,就這樣憋在了他心裡。
直到後來李修之投奔了風甫凌,他也沒有找到合適的時機和足夠的勇氣問出來。無他,怕一問了,卻得到一個最無足輕重、無關緊要的答案。說起來太諷刺,你明明是那個先認識他,從小照看他的人,他卻根本不知道你。
對這一段記憶的清晰程度,有時候連李修之自己都感到意外,哪怕他明知這是自己後來一遍遍回想造成的結果,再度回想起來,仍舊免不了要意外一下。
當時沒聽明白的,後來沒想通的,如今其實都已差不多有了答案。比如,李修之深知,兒女情長的其實是風甫凌,而不是那個夏荊歌。但他不能,也不會把這個事實告訴任何人。
他就像一個手中攥着鑰匙的守寶人,能做的只有守着那個寶藏,而不是用上鑰匙。
李修之對着面前的竹林眯了眯眼。
他第二次遇到長大後的風甫凌,是在那件事一個多月之後。那時他的情況比一個月前好點,由於那三個修士的死亡,等閒修士就不敢覬覦他身上的東西了,沒了那些傢伙的窮追不捨,李修之過得也就相對愜意來了一些。那時候他在一個小村莊附近的竹林裡住着,某天忽然就有一棵竹子開了花。
李修之盯着那株竹子看的時候,風甫凌就那樣憑空從傳送法陣裡走了出來。
他看到李修之,顯然也有一點意外。李修之看了他兩眼,就問:“你是來殺人的?”
風甫凌不答反問,“你又能看出來了?”
李修之覺着他似乎對自己的能力還沒死心,搖搖頭,指了指那棵竹子,“我只知道竹子開花,昭示死亡。很快那村子都要染滿鮮血……是你要殺他們?”
“不,我是來救人的。”風甫凌睨他一眼,似乎是好心,又說了一句,“竹子也是植物,會死亡是自然規律。”
李修之還是搖頭,“這是我師父告訴我的。他從不在預言之事上說廢話。這村子必將有一場命中註定的血光之災,會死很多人。”
“命中註定?”風甫凌微微皺眉,他拔出了自己那把乍一看並沒有什麼特殊功能的劍,“你好好看看,這世上是不是有命中註定這一說。”
他的話音落下,就風一樣掠了出去。
那時李修之還不知道他究竟是誰,到這樣一個修士控制區的小山村救什麼人,只是單看他身手,竟也覺得他是有試一試的底氣。但他內心深處,始終覺得一場血光之災是免不了的,即便死的不是那些村民也會是其他什麼人。
當然,當最後風甫凌用事實證明只要存了心要改變,一個人都可以不死,並冷冷地對他說出‘我最討厭別人跟我提命中註定’這句話的時候,李修之有那麼一瞬間確實有信念被摧毀的感覺。摧毀之後,他又生出了一股強烈的想和這個魔做朋友的衝動。
然後,他就聽到那個冷冷的青年冷冷地報出了自己的名字。
他說,我是風甫凌。
這個名字既像一盆兜頭潑下的冷水,澆得李修之直接回到了命中註定的冰窟中,又像一陣若有似無的和風,從他四肢百骸輕飄飄地、輕飄飄地拂了過去。
他又說,既然你想和我做朋友,又成天被修士追殺,不如就改投魔域吧。我們現在正需要你這種會忽悠的人才。
他說的是實話,李修之確實很會忽悠。即便他不曾習得天星派衣鉢,也沒有預測天賦,也已經在外界給自己忽悠出了一個神算的名頭,只是這個忽悠不曾在風甫凌面前起作用,一句話就被他發現了忽悠本質了。但這個破綻要說栽,也只是栽在了夏荊歌的特殊上,而不是栽在了風甫凌的火眼金睛上。
李修之當時聽了那句話就想,原來一切都是等在這裡,原來我命中註定要投奔魔域,果然是我打定主意千拒萬抗,臨到頭了卻一點都不想拒絕的。
他還是投奔了魔域,至此給風甫凌幹起了忽悠別人的敵後工作。
李修之也問過風甫凌,你既然不信命中註定,爲什麼還要我幫你看你心上人會不會喜歡你?
風甫凌怪怪地看了他一眼,彷彿他問了一個很蠢的問題,又彷彿是沒有想到一件小事竟被自己記住了那樣。
“有備無患而已。”他只說了這一句,語氣坦然。
有備無患,無論是什麼樣的情況都有所準備,不爲所困。
沒有人比李修之更清楚,和傳說中的法器夏荊歌比起來,魔君風甫凌纔是搭錯了線兒女情長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