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梅森打開書屋的大門,已經日上三竿。
笑着臉送走幾批因爲‘吟遊詩人笑笑生’聞名而來的顧客,梅森疲累地合上眼睛,坐在櫃檯後面差點就睡過去了。
“小梅森——”
梅森睜開眼睛,發現是隔壁的莫琳大嬸,笑着回道:“莫琳大嬸,今天這麼有空來書屋?”
莫琳大嬸手彎提着菜籃,憂心忡忡地靠過來,說道:“我可憐的小梅森,還沒從那場令人畏懼的襲擊中恢復麼?你看你的眼睛,是不是失眠了?”
梅森乾笑兩聲,露出一張平靜的臉孔,“沒事了。爲了完成法萊克大叔和路西恩老爹的遺願,我昨晚通宵在思考小說的事情。哎,莫琳大嬸,你家的刀壞了麼?”梅森看見菜籃子有一把喬夫鐵匠打的短刀,隨口一問。
談起這個話題,莫琳大嬸很是驚訝地看着梅森:“小梅森,你難道不知道麼?”
梅森搖搖頭——他這幾天都忙着冥想和準備去翡冷翠,白天開門的時間都少了,自然不知道最近下城區有什麼大新聞。
莫琳大嬸指了指外面巡邏的城衛軍,說道:“最近下城區出現了好多兇殺案!五天前、四天前、三天前、兩天前……幾乎天天都有人在下城區的巷道里發現被虐殺的屍體!”
“你認識喬夫的兒子吧?他是城衛軍的小隊長,聽喬夫說,這幾天被殺的受害人幾乎都是被開膛破肚,死得好慘,下城區像是出現變態殺人狂了!很多人都說,是末日邪教派來的惡徒!”
“就連翡翠週報都加急印了一期,呼籲平民夜晚不要出去。夜晚也有許多城衛軍巡邏,好嚇人!”
莫琳大嬸晃了晃菜籃,說道:“你知道麥朗好不容易從報社有了一份工作……他很努力,努力地讓大嬸我心疼啊!每天天未亮就走,天都黑了還沒回來,最近治安這麼差,萬一他路上遇上什麼事,西斯科現在又還小,大嬸和你亞瑟大叔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這不,給他買一把防身用的刀子。”莫琳大嬸嘆了口氣,“小梅森你知道的,以前麥朗很憧憬成爲騎士,也曾經去教堂和羅斯勳爵進行考覈,結果都沒收他爲騎士侍從……”
“我總覺得麥朗他早出晚歸不要命地工作,是不是因爲這個原因……”
梅森嗯嗯嗯應着莫琳大嬸,這纔想起翡翠城也有報紙刊物這種東西。
事實上,整個海爾辛王國都有報紙這種存在。不過《海爾辛官報》是內部刊物,僅僅發給實權官員觀看;南方行省也有《南方週報》,不過發行量小,翡翠城知道的人也不多;《翡翠週報》在翡翠城裡算是比較多人訂閱的,不過版面簡潔,內容不多,多數都是官面文章和類似這次變態殺人狂的警告,而且一般提供給上城區的人家——下城區不認識字的佔絕大多數。
然而自從出現幾個商人從《翡翠週報》找到商機,一舉賺了一大筆從下城區搬到上城區,下城區居民對《翡翠週報》的關注力度明顯加大。一般《翡翠週報》發行後,第二天週報裡的重要內容就會傳遍下城區,莫琳大嬸知道變態殺人狂的事也因爲如此。
但抓住商機的人依然只是小數,倒是養成下城區居民每一週準時‘收聽’週報內容的習慣。
送走了莫琳大嬸,梅森覺得都快接近黃昏了,直接關門回去二樓休息。
自己當老闆就是有這個好處。
一夜的逃脫,給梅森精神極大的負擔。他懶得先念一段經文,再想象那些可怖的骷髏來冥想,直接伸了個懶腰躺在牀上,被子一蓋就睡了。
——
梅森發現他站在一條路上。
在他前方,是一個頭發漆黑、穿着黑色燕尾服的男人。而男人的前方,則是許許多多穿着各種衣袍的男女,他們無一例外頭髮漆黑,凝視着前方無盡的黑暗。
梅森覺得面前的男人很眼熟。雖然穿着漂亮精美的燕尾禮服,但男人卻穿得像是個酒鬼似的,衣服彎彎扭扭,他手上的手杖更是像是隨時要提起來打人似的。
“……死老爸?”梅森試探性問道。
他話音剛落,前方的全部人同時轉過頭看着他。
醜陋、俊美、平凡、漂亮……各種各樣的臉孔浮現在梅森瞳孔裡,這些人除了一樣顏色的頭髮外,幾乎全員都是十分年輕的相貌,而他們的瞳孔裡卻是非人的色彩,黑色的眼白,白色的眼球,像是童話故事裡的惡魔。
許多人忽然轉過頭注視梅森,眼睛又是如此詭異,跟上輩子的驚悚電影極其相似,然而梅森心中卻沒有任何慌亂,甚至他已經發現自己應該是在一個虛構的夢境裡了。
修煉《觀想白骨冥想法》給梅森帶來極其堅韌甚至可稱爲非人的心智接受力,面對任何情況梅森都能迅速冷靜和理清思路。
“如果在夢裡,爲什麼我會做這種夢?”梅森皺眉想到,他看着前方穿着燕尾服,眼睛同樣外黑內白的老爸,自言自語道:“難道我想你了?”
除了眼睛,老爸的臉容跟梅森記憶裡完全一致:滿臉鬍渣,臉頰蒼白,眼瞼下的陰影更是符合梅森對‘死靈法師’的印象。但他的彎彎扭扭的燕尾服和骷髏頭形狀的手杖卻讓梅森覺得有種‘土鱉暴發戶’的感覺。
他忽然往梅森伸出手,梅森下意識退後了一步。
他的手很蒼白,手指瘦長,指甲更是有一個指節那麼長,看起來像血族的利爪,又像是屍鬼的手臂。
梅森很警覺,他還想退後,然而梅森已經無法繼續後退了。
後面是牆壁,是結界,還是……梅森不知道後面是什麼,但他無法退後了。
老爸的手越來越近,彷彿下一秒就要握緊梅森的脖子,用指甲穿破喉管,用手指捏碎喉骨。
梅森想起他一劍將青雲子斬首的情形,那一刻,血飈的很遠,噴得跟噴泉一樣高,血滴灑得滿地都是。
那是一種很少人才會擁有的經歷——殺掉一個同類。
學習、工作、玩樂……任何事都會給予人類經驗,這是人類最爲得天獨厚的天賦——學習。
殺戮這件事不僅給予了梅森經驗,還給予他一種名爲‘反抗’的勇氣。
人被殺,就會死。
一切生物,不過如此。
梅森也伸出手,比老爸更快一步,捏緊他的脖子。
感覺像是捏住一塊石頭似的,咯手,冰冷,而且——不像人。
但老爸毫無反應,依然慢慢將手靠近梅森的腦袋。梅森通過袖管看見他黑色燕尾服裡還穿着白色襯衫,看起來十分正式。
發生什麼事了?
梅森只看見老爸的手張開了,沒讓尖銳的指甲碰到梅森,然後擡高,然後——
輕輕搭在梅森的腦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