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兒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娘怎麼一點都不曉得?”茹夫人握着金鎏的手在軟榻上坐下,任是一臉的擔憂,把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才接着道:“大夫人讓人來請你的時候,娘都快嚇死了,只得讓人回了說你病了,怕過了病氣不能前去,怎知林家小姐卻親自來了,娘原是要過來替你周全的,又怕周全不成反生事纔沒有過來,便一直在院門口等着,也沒有見着你進來,你是怎麼到屋子裡來的?”
林琉璃是大夫人的親侄女,茹夫人對林琉璃有顧慮也很正常,正因爲如此方纔林琉璃給茹夫人行禮的時候,她纔會露出驚訝的表情,金鎏自然明白,忙笑着安慰她道:“讓娘擔心了,我是從後面坐小木船回來的,碧璽和佳琴……佳琴!”金鎏話還沒有說完,想起佳琴還在窗外的平臺上一下子跳了起來朝窗戶邊衝去。愛睍蓴璩
隔天,芙蓉苑便傳出消息,三小姐金鎏的病好了,一直在旁伺候她的佳琴卻病倒了……
進入十一月中旬,天氣真正的開始冷起來,院使府已經提前給下人們發了冬裝,厚厚的棉衣穿在身上,讓下人們看上去都胖了一圈,唯有芙蓉苑裡的下人們穿的比較薄,活動起來也靈活一些,倒是羨煞了其他院裡的下人。
“有什麼好羨慕的,咱們院子倒是比別的院子暖和,這屋子裡卻冷的滲人。”梔子聽着外面傳的話,回來跟金鎏抱怨,把手兜進了袖子裡,撅着嘴說道,“總不能讓咱們都站在院子裡吧,那不是還有風嗎?”
“你這丫頭,就是不知足,以前在西偏院的時候還沒有這麼暖和呢,不也過的好好的!”茹夫人正和金鎏坐在炕上和金鎏說話,聽見梔子這麼說,看了她一眼說道。
“不是奴婢不知足,是奴婢爲夫人和小姐鳴不平!”梔子欲言又止,終還是沒忍住,道:“夫人是不曉得那薛婆子把話穿的有多難聽!”
“薛婆子?”茹夫人擡頭望向梔子。“哪個薛婆子?”
“就是那管炭火的婆子。”梔子頗覺委屈的道:“奴婢怕夫人和小姐凍着,便自作主張去庫房找管炭火的薛婆子領炭火,可是那婆子不僅不給奴婢拿炭火,還說了好些難聽的話,奴婢沒敢招惹她便回來了,沒想她竟然還覺得自己得了理了,四處編排咱們芙蓉苑,說什麼……”梔子說着擡頭看了茹夫人一眼,怕她聽了也生氣,沒敢往下說。
“那薛婆子說什麼了?”金鎏卻開口問道。
“她說……”
“管她說什麼,咱們只當作沒聽見便是了!”梔子剛說兩個字,茹夫人便開口說道,瞪了梔子一眼示意她別說了,趕緊出去。
“那可不成,她一個婆子都敢編排主子了,若是姑息了,以後下人們的都學她,咱們以後豈不是又要過任人欺負的日子了!”金鎏開口說道,望向梔子,“你說,那薛婆子說什麼了!”
梔子看了茹夫人一眼,見她拗不過金鎏,也老實,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薛婆子說的難聽話都說了出來:“那婆子說咱們芙蓉苑貪心,大夫人都把有地熱的芙蓉苑給咱們住了,咱們還厚着臉皮去領炭火,說什麼大小姐出嫁之前從來不去領炭火的,咱們倒是比大小姐還金貴了,也不想想自己是個什麼東西,西偏院出來的,過了幾天好日子,還真當自己是個什麼正經主子了!奴婢同她解釋,說屋子裡的地熱許是壞了,一點熱氣兒都沒有,可是她偏是不聽,奴婢見她可惡,也不敢同她說了,誰知她還四處編排咱們!”
梔子話音一落,屋子裡安靜下來,茹夫人的臉色也有些難看,擔心的看着金鎏,金鎏卻望着梔子:“你說的是真的?”
“千真萬確,奴婢若是亂說一個字天打五雷轟!”梔子豎起三根手指起誓道。
爲了大小姐金桐汐鍾愛的芙蓉花,大夫人在芙蓉苑裡遍鋪了地熱的事她是從碧璽哪裡曉得的,這才明白爲何在這寒冷的北方還能種出這麼嬌豔的芙蓉花,按理有了地熱,這屋子裡是可以不生炭火的,可是今年也不曉得怎麼搞的,院子裡的芙蓉花倒是照樣開着,屋子裡卻一絲絲暖氣也沒有,原本見還不到凍的住不了人的時候,金鎏也不打算去深究此事,就像茹夫人說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沒想梔子體貼主子,想替她們要些炭火,還被人罵了回來,金鎏望着梔子豎起的三根手指,臉色冷了下來。
“梔子!”茹夫人喝了一聲,在她看來,梔子這麼做無疑是在朝金鎏那團火上澆油,還沒等她開口勸金鎏,果然就見金鎏掀開褥子朝炕下挪去,她忙伸手拉住金鎏,“你這是要去哪?”
金鎏望着茹夫人嫣然一笑,“娘是怕我去尋那薛婆子麻煩吧,娘放心好了,她不把我當小姐,我還要維護我做小姐的體面呢,我是不會跟她一般見識的。”
茹夫人鬆了一口氣,卻還是不放心,“那你這是要去哪?”
“去問問夫人,爲何別的院子的炭火都已經發了,卻沒有給咱們芙蓉苑發。”金鎏平靜的說道,像是在說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一樣。
“鎏兒!”茹夫人聽金鎏這麼說,知道她還是動了氣,忙勸道:“只不過是一些炭火,你不是有銀子嗎?咱們自己花錢買一些便是了,何必去生事呢!”
“那可不行!”金鎏推開茹夫人的手,道:“咱們攏共也就那麼些銀子,若是什麼該花不該花的銀子都自己掏,那些銀子根本不夠花,況且那些銀子我早就有了打算,我是一文多餘的銀子也不會花的!”說着便下了炕。
茹夫人怕事情鬧大,也着急的跟着下了炕,想要拉住金鎏,佳琴卻掀簾子走了進來,張口便開心的道:“夫人、小姐,王媽媽回來了,還帶着小彩兒!”
佳琴話音剛落,王媽媽領着瘦了一圈的彩兒走了進來,見金鎏站在屋子中間,領着彩兒“噗通”一聲便跪了下來,連磕了三個響頭,哽咽的道:“奴婢帶着彩兒來給小姐磕頭,多謝小姐救命之恩!”
“快起來,快起來,地上涼,別凍着孩子!”茹夫人心腸軟,見彩兒跪下便上去扶起了她,摸了摸她的小臉心疼的道:“可憐見得,瞧這小臉瘦的!”
“這都養回來不少了,病的最重的時候,人都瘦的皮包骨了!”王媽媽扶着佳琴的手站起來道,望向金鎏,“這也多虧了小姐,要不她這條小命便沒了!”
“人沒事便好。”金鎏伸手揉了揉彩兒柔軟的頭髮,對她笑了笑轉頭望向王媽媽,突然眼睛一亮,問道:“彩兒大好,媽媽可是能回來了?”
王媽媽聞言一愣,望着金鎏,慢慢的點了點頭……
天氣漸冷,正院隱日居的早上依然熱鬧,西邊暖閣迴廊上的雀鳥剛被揭了黑布,一個個精神抖擻的嘰嘰喳喳歡叫着,像是在比賽一般,各處的管事聚在院子裡等着跟大夫人回了事領對牌,大夫人新提拔的大丫環籮珠站在屋子門口,喊到那位管事的名字,哪位管事便跟她一起進去,忙忙叨叨一上午,終於送走了最後一個管事,周媽媽這才從小廚房提了一個食盒進了屋。
“媽媽這裡面是什麼好吃的,可是給我的?”籮珠是個開朗俏皮的丫鬟,一見周媽媽進了屋便笑着迎了過去,玩笑的低聲問道。
“去,就你最饞,大夫人早膳沒吃什麼,這是我給大夫人做的!”周媽媽颳了她一眼,問道:“大夫人人呢?”
籮珠沒有說話,朝垂着厚厚棉簾子的暖閣努了努嘴,撒嬌一般的抱着周媽媽的手輕輕的搖了搖。
“撒了,撒了!”周媽媽慌忙低聲的說道,趕緊換了一個手提食盒,轉頭看着籮珠,被她嬌憨的樣子逗的忍不住笑了起來,甩開她的手在她額頭上點了一下才道:“你啊,小廚房還有,自己盛去吧,我跟大夫人說說話。”
“哎,媽媽最好了!”籮珠答了一聲,高興的出了屋。
“這孩子!”周媽媽笑着看了一眼籮珠的背影,提着食盒進了暖閣,“夫人。”
“哦,你來了!”大夫人忙了一早上,方纔靠在炕頭的靠枕上假寐,聽見外面的聲響已經睜開了眼睛,攏了攏額邊的碎髮,正在歸攏酸枝木炕桌上的對牌。
“夫人累了一早上,讓奴婢來吧。”周媽媽把食盒放在炕上,從裡面取出親自爲大夫人做的紅棗阿膠枸杞粥擺在她的面前,又取了一件半新的落日紅撒花小襖披在她的身上,才半坐在對面的炕牀上,把散落在酸枝木炕桌上的對牌往一個精緻的烏木雕花盒子裡放,嘆道:“自從大小姐出嫁後,府裡這些事都是夫人一個人操心,夫人可要注意自己的身子,這紅棗阿膠枸杞粥對夫人是最好的,夫人多吃一些。”
大夫人點了點頭,低頭喝了幾口粥,覺得身子也暖了起來,放下湯勺用手捧着粥碗和周媽媽閒話家常,“今年說來也怪,入了冬月依然每日豔陽高照的,原還以爲今年不會太冷的,沒想冬月才過了一半,這天說冷便冷起來了,方纔取對牌的時候,我的手指就沒有暖過。”
周媽媽把烏木雕花盒子收到炕頭的最上面,轉頭看了一眼大夫人有些發青的手指,道:“奴婢這便讓人去把夫人的手爐找出來,往年這時候都收拾出來了,前些日子暖和倒是忘了!”
大夫人點點頭,“就拿去年新做的那兩個吧,對了,五姐兒最怕冷的,她的手爐也舊了,新做怕是來不及,你把我去年用的那個銅胎白瓷描花小手爐給她送去,去年我用的時候她還管我要來着,我見她年紀小,怕她摔壞了可惜,那還是南邊送來的貢品,不是宮裡賞下來,就是有錢也買不到那樣稀罕的物件。”
“那敢情好,五小姐定會高興的。”周媽媽笑着說道,走到門口,掀開門簾跟外面候着的小丫鬟交代完,又退了回來再大夫人對面斜着身子坐下,道:“說起來也快到五小姐的生辰了,夫人打算怎麼辦?”
說起這個,大夫人有些煩惱起來,搖頭道:“年年都是請戲班子唱戲,花銀子不多還熱鬧,最主要的是五姐兒喜歡,於我倒也省事,可是前些日子纔給三丫頭辦的壽宴,若是還按照以前的那樣辦,依着五姐兒的脾氣,一定又要鬧了。”
“夫人說的是。”周媽媽嘆了口氣道:“這五小姐和三小姐也不曉得是怎麼回事,天生的不對盤。”
“可不是?一個是我親生的,一個是別人生的,你說那丫頭有什麼好爭的!難不成我還能對一個外人比對自己親生的好?”
“夫人說的是!”周媽媽點點頭,畢竟又是看着金幸汐長大的,又護着道:“五小姐的脾氣是犟了點,卻也不能怪她,自大姐兒出嫁後,夫人就寵着她一個人,府裡上下也都順着她,如今三小姐住了芙蓉苑,又得了那麼多的賞,更別說白將軍府還送了那麼多東西來,五小姐自然心裡不平,幾次三番的想給三小姐下馬威去,卻沒有一次成功的,還捱了打,她自然咽不下這口氣。”
“三丫頭也真是的,做姐姐的也不會讓着妹妹點!”說道這個,大夫人倒是來了氣,把手中的粥碗往炕桌上重重的一放,又覺得自己說這話有些無趣了,金幸汐每次爲何去找金鎏麻煩她都一清二楚,金鎏應對的她挑不出半點錯來,若不是這樣,她也不會白白看着金幸汐捱打什麼話也不說了,最主要的是,她實在是拿不準老太太對茹夫人母女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態度,她既然已經讓她們母女住進了芙蓉園,總不能在這麼件小事上壞事。
一想到還有幾日便要來的老夫人,大夫人就打消了要幫金幸汐大辦壽宴的打算,道:“老爺已經收到了消息,老太太沒幾日便到了,怕是能趕上五姐兒生辰,老太太素來節儉,若是辦大了,只怕會讓她不喜……”
“可若是辦的還不如三小姐,只怕五小姐又要鬧了。”周媽媽替大夫人爲難的道。
大夫人自然曉得金幸汐的脾氣,想了想,揚脣道:“不怕,過幾日,你把我小庫房的鑰匙給五姐兒,讓她去裡面挑,跟她說,只要挑上的,我都給她,這樣她便沒有什麼話說了。”
“這……”平日大夫人私庫裡的東西只要金幸汐開口,也沒有什麼要不到的,讓她隨便去裡面挑東西,只怕沒有什麼吸引力吧,周媽媽一臉迷茫的望着大夫人,見她望着自己狡黠的一下,恍然大悟,那日將軍府送金鎏的東西,可都收在大夫人的私庫裡呢……
大夫人見周媽媽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輕鬆的笑了笑,又喝了幾口粥,才把粥碗往外推了一下道:“忙了一早上我也累了,你去忙吧,我先眯一會。”
“是。”周媽媽答應了一聲,身子一歪就下了炕,把粥碗放進食盒裡正要出去,籮珠掀簾子走了進來,跟她撞了個正着,她忙看了大夫人一眼,見沒有驚醒她,拉着籮珠出了門,問道:“什麼事這麼莽莽撞撞的!”
“我有事要跟大夫人說。”籮珠往裡看了一眼,心急說道。
“什麼大不了的事,等夫人睡醒了再說不行!”周媽媽知道籮珠不是輕躁的性子,見她像是真有事的樣子,怕耽誤了事,問道。
籮珠又朝裡面看了一眼,才道:“王媽媽和薛婆子打起來了,王媽媽下手重,薛婆子的鼻子都被打破了,流了好多血呢!”
“什麼!”周媽媽面上一驚,下人們私下鬥毆可不是小事,她想了想,對籮珠道:“你趕緊帶人去把她們二人帶過來,我這就進去稟告夫人。”
“是!”籮珠應了一聲,帶着幾個小丫鬟下了臺階,朝院子外面走去。
周媽媽看着籮珠一幫子人離開,心裡猜測着王媽媽和薛婆子爲何打架,卻怎麼也想不出來,這兩個都是府裡的老人,都與她打過交道,按理都不會做出這樣沒有分寸的事情來,爲何今日卻糊塗了?周媽媽惱的不行,又沒有辦法,只得一跺腳,轉身進了屋。
“什麼?”大夫人聽聞這件事也是一驚,一下子坐了起來,臉色難看的道:“真是反了!”
“兩人都不是府裡的老人,會打起來必定有事,夫人還是問清楚的好。”周媽媽說道,見大夫人要下炕,忙上前幫她穿鞋整衣。
“什麼事非要大打出手,就是有天大的事不能到我面前來說?”大夫人氣的咬牙切齒,“正因爲她們都是府裡的老人,才更加的可惡!”
“夫人說的是,奴婢已經讓籮珠去把二人帶過來了,夫人一會問問便是了,千萬別生氣,氣壞了身子不值當。”周媽媽忙安慰道,給大夫人穿上了一件棗紅色下襬纏枝小花圖案的長夾襖,扶着她出了暖閣,朝隱日居的正屋走去。
天氣冷了以後,大夫人便把議事的場所從正屋改到了西邊的暖閣,日常起居也都在暖閣裡。正屋沒有人住,自然不會生火,大夫人一進去就凍的連打了幾個噴嚏,慌的周媽媽連忙讓人去端了幾個火盆子來放在她旁邊。
大夫人就着幾個火盆子把身子烤暖和的時候,籮珠正好帶着人把王媽媽和薛婆子押了進來,看着兩人凌亂的頭髮和撕破的衣裳,大夫人的臉黑了下來,冷聲道:“放了她們,出去!”
“是!”幾個押人的婆子齊齊應了一聲,把二人往地上一貫,低頭退了出去。
王媽媽和薛婆子被扔到地上還互瞪了對方一眼,才爬起來跪好,鼓着腮幫子等着大夫人發話,好像兩隻碩大的青蛙。
“瞧你們兩個,人臉都打成狗臉,人頭都打成狗頭了,哪裡有個府里老人的樣,連新進府的小子丫鬟都不如。說!你們爲何打架!若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管你們什麼人臉狗臉,我讓你們兩個通通沒臉!”半晌,大夫人終於開口說道,伸手往薛婆子臉上一指,“你先說!”
“是,夫人!”薛婆子得意的看了王媽媽一眼,伸出被抓出了幾條血道子的手攏了攏花白的頭髮,揚着頭道:“稟夫人,今兒個早上老婆子跟往常一樣稱好了碳,在後廚的小屋裡跟日山家的對賬,對好了賬,日山家的剛走,王三家的媳婦便來了,說是要領芙蓉苑份例裡的碳,老婆子便覺得奇怪,芙蓉苑有地熱,連大小姐住那的時候都沒有領過碳,爲何如今三小姐住那,便要領碳了,便同她說按照以往的規矩,火炭這一塊兒,沒有芙蓉苑的份例,老婆子也是好心解釋,沒想這王三家的媳婦一聽沒有芙蓉苑的火炭便吵了起來,說老婆子私吞了芙蓉苑買炭火的錢,說老婆子是黑心的老虔婆,還要老婆子把私吞的銀子吐出來,天可憐見,夫人啊,老婆子老老實實本本分分爲府裡辦事,哪裡私吞過半文錢,老婆子氣不過,便與她理論起來,哪知她竟然還動起手來,夫人你看看,老婆子這一身的傷,都是讓她給打的,鼻子還流血了,夫人你一定要爲老婆子做主啊!”薛婆子說着哭號了起來,雙手“啪啪”的拍着地上光滑的大理石地板。
原來是爲了這事!大夫人感覺到周媽媽的視線,擡頭與她對視了一眼,才望向薛婆子,見她一臉血污還和着鼻涕眼淚,頓覺一陣噁心,嫌棄的瞥了她一眼,喝道:“夠了!”
大夫人一聲斷喝,薛婆子果然沒了聲響,老老實實的跪在地上,連抽泣的聲音都沒有,只用袖子抹着臉上的髒污,弄的一袖子的血污,讓大夫人看了更覺噁心了,嫌惡的轉頭望着王媽媽。
王媽媽畢竟比薛婆子年輕,打起架來也佔便宜,薛婆子渾身是傷,她卻只是頭髮有些亂,衣裳有些破而已。
“你有什麼可說的?”大夫人問王媽媽。
“有!”王媽媽響亮的應了一聲,朝薛婆子啐了一口,才挺着腰板道:“稟夫人,這薛婆子實在不是什麼好東西,她不僅貪墨府裡的銀子,造謠生事,還想陷夫人於不賢不義!”
“什麼?”大夫人瞪着薛婆子。
“沒有……沒有……”薛婆子嚇了一跳,伸手指着王媽媽,“她胡說,夫人千萬別相信她!”
“奴婢沒有胡說。”王媽媽拍開薛婆子的手,“夫人心善,見三小姐身子弱,讓三小姐住進芙蓉苑,就是因爲芙蓉苑有地熱,三小姐住在暖和的屋子裡便不容易生病,三小姐也因爲日日都在念着夫人的好,可是夫人不曉得的是,芙蓉苑房屋下面的地熱已經壞了,奴婢去問過管地熱的楊銓,芙蓉苑房屋底下的地熱是在大小姐出嫁之後壞的,奴婢想,大小姐出嫁以後,芙蓉苑便沒有人住了,沒人住自然不用通地熱,夫人一定還不曉得地熱已壞的事,便想來稟告大夫人,命人修整屋子下面的地熱,以免辜負了大夫人對三小姐的一番疼愛之心,可是三小姐體諒夫人,曉得修整地熱不是一項小工程,花費也不小,執意不讓奴婢前來稟報,奴婢拗不過三小姐,便想幹脆到薛婆子那領些炭火,這樣既不會凍壞了三小姐,辜負夫人的好意,也不會給夫人惹麻煩,可是這婆子卻好壞不聽,不僅說話刻薄,還指桑罵槐的說三小姐恃寵生嬌,過了幾天好日子便不曉得自己是誰了,三小姐是誰,難不成不是府上的小姐,不是你的主子嗎?你這個欺主的老虔婆,打你是輕的!”王媽媽對大夫人說完,衝着薛婆子罵道。
“我怎麼曉得芙蓉苑的地熱壞了!”薛婆子扯着脖子朝王媽媽吼道。
“就算芙蓉苑的地熱是好的,三小姐要點炭火不成嗎?別以爲我不曉得,夫人讓你管着炭火,你在裡頭賺了多少利,每年跟採買一起分的銀子不說,連發給各處的碳也經常缺斤少兩,各處倘不夠用,再到你那裡去買,賣得的銀子全都進了你的腰包!”王媽媽毫不退縮的瞪着薛婆子說道,見她臉色驟變,露出了得意的神情。
“你……你胡說!”薛婆子不知道話題怎麼會拐到這裡來,一臉驚恐的說道。
“夫人英明,奴婢不敢胡說。”王媽媽一臉鄙夷的望着薛婆子,“薛婆子的二小子在吉祥巷與人一起開了一家餅鋪,開店鋪的銀子,都是薛婆子給他的!奴婢所說是真是假,夫人一查便知!”
“你……”薛婆子聽王媽媽提到自己兒子開的那個鋪子,臉上一下子沒了血色,一下子竄了起來,撲過去就要廝打王媽媽,“我讓你胡說,看我撕爛你的臭嘴!”
“既然我是胡說你急什麼!”王媽媽早就防着她這一手,見她撲上來,伸手一把把她推倒在地上,還趁機狠狠的扇了兩巴掌。
“你……”薛婆子急紅了眼,掙扎着要起來,口中罵道:“府裡難道只有我有私產嗎?府裡哪個……”
沒等薛婆子說完,大夫人“噌”的一聲站了起來,上前便是一腳,把她踢翻在地上。
“夫人……”薛婆子倒在地上,灰白的臉上淌着血,驚恐的望着大夫人,大夫人卻沒有再看她一眼,仰着頭對籮珠道:“把這個死老婆子給我拖出去打五十鞭,讓人去她家查,吞沒了多少銀子,全都給我搜出來,還有那個店鋪,也一併給我拿回來!”
“是,夫人!”籮珠迎了一聲,冷眼看了薛婆子一眼,見她張口要說話,伸手便用帕子堵住了她的嘴,揚聲把外面候着的婆子喊了進來,把她拖了出去。
薛婆子被帶了出去,大夫人的視線落在王媽媽的身上,王媽媽以前是主院正院看門房的,因跟王幹家的不和,被趕去芙蓉苑的事她倒是有所耳聞,這樣一個硬脾氣,既然能頂撞王幹家的,能跟薛婆子打起來,倒也不奇怪,可是……大夫人看着王媽媽,王媽媽也擡頭望着她,一副倔強又憨直的樣子打消了她所有的顧慮,輕輕的舒了口氣,冷聲對王媽媽道:“你起來吧,今日的事雖然薛婆子錯大一些,可你也不是半點過錯也沒有的,三小姐的屋子裡沒有地熱,你應該頭一個先來稟告我,這樣便不會有今日這樣的事了。”
“是,奴婢知錯了。”王媽媽起身垂首說道。
大夫人點點頭,“行了,看在你也是忠心護主,又把薛婆子貪墨的事揭發了出來,我也就不怪你處事不當了,只是你和薛婆子當衆鬥毆的事卻是犯了府裡的規矩,就罰你一個月的月銀算了。”
“不成啊夫人,奴婢家的彩兒正病着,奴婢就指着府裡發的月銀給她買藥治病呢!”王媽媽一聽說要罰月銀卻一下子着急起來,苦着臉懇求道:“求夫人行行好,哪怕打奴婢幾鞭子也成,千萬不要罰奴婢的銀子啊!”
府裡一般處置下人,罰銀子算是輕的了,大夫人見王媽媽這樣更覺得她是個死心眼不開竅的人了,也懶得計較她的小閨女是不是真的生了病,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起身道:“你愛領鞭子便去領,反正一個月的月銀你是別想要了!”說完擡腳往外走,走到王媽媽身邊的時候突然停了下來,沉凝了一下,轉頭望着她道:“告訴三丫頭,之前是我忘了吩咐,往後各府有的份例都有她的一份,一會我便讓人送過去!”說完,邁開腳步出了正屋。
“是,多謝夫人!”王媽媽心中一陣狂喜,看着大夫人出了門,才低頭慢慢說道,嘴角憋不住的揚出一個讓人不易察覺的弧度。
碧璽出門給茹夫人換熱茶,一出門就看見佳琴和梔子望夫石一般站在迴廊下往門外眺望着,忍不住笑了一聲,道:“你們兩個也真是的,站在外面不冷嗎?”
“不冷!外面雖然風大,屋子裡面也是陰冷。”梔子最快的說道。
“姐姐讓我去吧!”佳琴還算是懂事,伸手接過了碧璽手中的紅木翹耳雕花托盤,卻還惦念的望了外面一眼,道:“都這麼久了,王媽媽也應該回來了吧!”
“回來了,回來了!”佳琴話音才落,梔子就大叫了起來,快步下了臺階,朝王媽媽奔去。
“真的!姐姐快看!”佳琴看清後也高興伸手指給碧璽看。
碧璽見她一副恨不得也衝上去的樣子,伸手又把托盤接了回來,道:“還是我去吧,你還不進去通稟一聲。”
“哦,對了!”佳琴這才發現自己歡喜的過頭了,見王媽媽和梔子已經往這邊走了,高興的轉身進了屋,高聲道:“夫人,小姐,王媽媽回來了。”
“梔子叫的那麼大聲,只要不聾,都聽到了。”金鎏坐在炕牀上看書,颳了佳琴一眼。
“怎麼樣?”茹夫人緊張的問道,“王媽媽沒有什麼事吧?”
佳琴一愣,想了想方纔好像沒有看到王媽媽受傷的樣子,立馬搖了頭道:“沒有,沒有,王媽媽好着呢!”
“那便好!那便好!”茹夫人驚喜的直起了身子,看了金鎏一眼,拉了拉披在身上的棉襖子跟她一起下了炕,掀開門簾一出暖閣。
王媽媽和梔子也剛進屋,意見二人高興的行了一禮玩笑的道:“夫人,小姐,奴婢不辱使命……”
“媽媽!”王媽媽還沒有說完,金鎏就喚了她一聲,朝門口望了一眼。
碧璽正好從門口進來,見屋子裡氣氛不對,金鎏一臉謹慎的望着自己,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道:“小姐放心吧,外面沒人。”
“還是相信點的好,梔子,你上外面去守着。”茹夫人謹慎的道。
“哎!”梔子剛纔已經聽王媽媽說了她是如何教訓薛婆子的事,真覺得解氣,高興的應了一聲便出了門。
金鎏扶着茹夫人在大理石圓桌邊坐下,又讓佳琴去搬了個小杌子來,讓王媽媽坐,纔開口問道:“媽媽說吧,可要着碳了?”
“要着了,要着了!”王媽媽高興的說道,“大夫人說了,往後府裡的份例都有咱們芙蓉苑的一份,一會她便讓人把東西送過來!”
“這麼說我和娘也有月銀了?”所謂的份例,自然不止月銀這一項,還有按例每月要給小姐送來的針線繡布等物,可這卻是金鎏目前最關心的一樣。
金鎏和茹夫人是上個月中搬進芙蓉園的,上個月沒有領月銀情有可原,這月初各院都領了月銀,連她院子裡的丫鬟也都領了月銀,她和茹夫人卻沒有,原本有畢寧郡主送的一百兩,她倒是覺得無所謂,沒想到大夫人這次回這麼慷慨。
“是!”王媽媽笑着應道,接過碧璽給她倒的熱水喝了一口,又撇了撇嘴,“反正也不用大夫人出銀子。”
“什麼意思?”金鎏問道。
“大夫人讓人去抄薛婆子的家了!正如小姐說的,大夫人聽奴婢說薛婆子在外面有私產後大爲震怒,也不聽薛婆子爭辯,立馬讓人把她拖出去打了鞭子,五十鞭子,也能讓那老婆子好好長長記性了!”王媽媽解氣的道,又望向金鎏,“只是奴婢不明白,府裡的管事大多有私產,這個大夫人應該曉得,不知爲何會對薛婆子的事如此震怒。”
“那是因爲有些事情是不能拿到檯面上來說的。”金鎏撥弄了一下手便的茶碗,笑着說道。
別說正五品院使府裡的管事了,只怕八品芝麻官家的管家也有幾畝良田在收租,這種不算秘密的秘密,不要金鎏出去打聽,就是碧璽、佳琴也曉得不少,連金鎏都能打聽出來的事情,大夫人自然不會不曉得。
只是這種事情又不能擺到檯面上來說,一旦擺出來,就是明着觸犯了府裡的規矩,大夫人若是不處置,便是治家不嚴,可又不能讓事情牽連太廣,恐會影響到府裡的運作,所以大夫人才會速戰速決的處置薛婆子,爲的就是遏制事態的擴大化,避免影響到府裡的平衡。
至於大夫人承諾送來的月銀,想必也是一種安撫的手段,反正就像王媽媽說的,那也不是花她的銀子!
隔天,周媽媽就來了芙蓉園,身後還帶着丫鬟婆子,手裡捧着這個月芙蓉苑應得的份例,還有兩筐烏黑油亮的火炭。
“這碳燒的時候煙塵少,燒後只留下雪白的碳灰,是上好的銀絲碳,大夫人屋子裡用的也是這種碳。”周媽媽坐在椅子上,指着地上的兩筐碳說道。
“有勞媽媽了,我這也沒有什麼好謝媽媽的。”金鎏一臉感激的道,捏了捏周媽媽剛遞到她手裡的荷包,裡面放的是她這個月的月銀,三兩白銀,從裡面摸出來一兩看了周媽媽一眼,塞進了她的手裡,道:“這個,還請媽媽不要嫌棄。”
周媽媽的視線一直落在金鎏的身上,見她塞銀子給自己,忙退了回去,道:“三小姐這是做什麼,奴婢爲主子辦事,是應當應分的,哪裡能拿小姐的銀子,小姐趕緊收着,別看是住在府裡,這該花銀子的地方多了去了。”
“這……”金鎏捏着又回到手裡的銀子,眼裡含了淚花,仰頭望向周媽媽,哽咽的道:“還是媽媽心疼我。”
“哎!”周媽媽嘆了口氣,拍了拍金鎏冰冷的手,頓時也覺得這屋子格外的冷起來,道:“三小姐也別怪夫人,夫人也有她的難處,一個女人家要管着這麼大個府邸,多少回有些疏漏。”
“金鎏不敢。”金鎏忙低頭說道,“金鎏曉得自己的身份,只是覺得自己又給母親添麻煩了,母親能讓金鎏和娘住在大姐姐的院子裡,又送了衣裳和首飾給金鎏,這已經是金鎏的福分了,金鎏不敢奢望什麼,還請媽媽替金鎏轉告母親,這次的事是金鎏院子裡的人莽撞了,還請母親不要見怪,以後金鎏一定不給母親再惹麻煩。”
周媽媽欣慰的點了點頭,“三小姐這樣想,也不枉奴婢辛苦一場,把你從西偏院裡帶出來了。”
“金鎏永遠記得周媽媽的恩情。”金鎏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