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蕭何聽了，臉色大變，口中驚道：“怎麼竟是這樣？”東方茱萸默默道：“戚大人，如今他已不在，你何不告訴我真相？”戚蕭何面露悲慼之色，目光透過悵惘，似乎陷入了對往事的回憶。他苦澀說道：“這就是所謂的‘我不殺伯仁，但伯仁爲我死’了！”東方茱萸聽出有內情，便追問道：“這是何意？”
戚蕭何嘆息說道：“斯人已逝，還有什麼不能說出的！當年，先帝鬱郁死後，將這帝位留了給年方十六的太子！老北安王一時獨攬軍權，把持朝政，行事高調，我只當他有取代江山之意！我等在朝中自是要聽他的！也是怪我多疑，擔心他會自立爲王，便暗中聯合公孫靖王前，來削弱他的權力！不出幾年，新皇親政了，可北安王仍遲遲不歸還皇帝權力！我一時心急，便徑直去他家找他去了……”
“當時，北安王命退下僕人，留我在他的書房小酌。我簡短明瞭地說明來意，希望他交出大權！他和我言辭交鋒，我們就虢國大事，都各持己見！最後，他竟拿來了一杯毒酒，大家以划拳而勝，誰負了，誰就喝下這杯酒！我當時只當他瘋了！但是又不能不示弱，到了最後，我僥倖獲勝，而這……北安王，願賭服輸，真的喝下了那杯毒酒！”
東方茱萸在案几前聽了，也是大駭，她直言道：“想不到這個北安王，剛烈執着，是個性情中人！不過，他……竟真的喝下了毒酒不成？”戚蕭何想着這刻骨銘心地往事，悽然道：“算來是草民自詡讀了許多書，自負過了頭了！不懂這治國是需文武之道，一張一弛的！我主文治，北安王負武備。這本就是先皇定下的先例！可是我一心，要扶新皇親政，忽視了這個要領！”
想想戚蕭何還是在殿中，頓腳嘆道：“北安王一代名將，自是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他當着我的面，就喝下了那杯毒酒！我當時驚駭極了！當下就要在他府中換人施救！可是北安王在彌留之際，只是對我說道‘戚兄，我知你一向誤會我，我哪有什麼謀逆之心，所爲不過是爲了皇上一人！其實這狡兔盡鳥弓藏，早晚我們都有被皇上嫌棄之時，我不過是多走一步！反正皇上已然長成，以後你就好生輔佐，我就先走了’！說完，便闔目而死！”
東方茱萸此番，總算是知道了這件事的來龍去脈了！她悠悠道：“戚大人，畢竟北安王獨孤康是因你而死！當日，你也是逼得太過了！夷青認爲你是殺父仇人，原也是沒有說錯！”她忽地看着戚蕭何難過悲痛的面容，沉沉說道：“不過老北安王是死了，可是他也贏了！這麼多年，你爲了遵守對他的臨終誓言，可謂是對那獨孤儀龍，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真正的輸家是你！”
東方茱萸一動不動地看着戚蕭何。戚蕭何頓悟，他對着東方茱萸，默然頷首道：“公主殿下說的是！事到如今，我方悟了他的真實心意！公主殿下箴言點化，令我茅塞頓開，真是世間難得的女中堯舜！”東方茱萸聽了他之言，只是搖頭笑道
：“戚大人，這獨孤康一去，你就被獨孤儀龍閒置多年！想必這心中也時有惆悵罷！我既然答應用你，便會信任你！是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當務之急，我需要在這雍城都城及周邊，儘快恢復吏治！我想，這個差事，自有德高望重的戚大人你擔當，最爲合適！”
戚蕭何看着已露氣度的東方茱萸，雖心中願意，口中還是說道：“草民願爲公主盡犬馬之勞！只是，草民已是‘廉頗老矣，尚能飯否’之時了，草民一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東方茱萸即刻就明白了他的心意，她凝神說道：“戚大人，你在虢朝是三代老臣，想必身後自有許多隨從左右。無妨！你只管將其中撿些有才的好的，委以要任，總之，我要的就是這雍城，儘快能恢復以往的平靜！”
戚蕭何聽了，眼放光芒，他怎是蠢人，當下便道：“草民儘快就給公主一個結果！”東方茱萸含笑看了看戚蕭何，說道：“戚大人，不要一口一個草民了！你在江湖已久，是時候處一處廟堂了！我即刻就封你爲吏部尚書，兼雍城督察使，你現在就上任罷！你要是無暇分身的話，可叫紅豆幫幫你！”她意味深長。戚蕭何聽了，領命而道：“是！”
戚蕭何走後，東方茱萸回到案几上，繼續給哥哥寫信。她知道哥哥此行，勢如破竹，銳不可當，沿途百姓心念舊國，見了三皇子凱旋歸來，收拾山河，各家都是明着暗着幫襯配合。畢竟這寄人籬下的滋味，酈國百姓已親嘗過，這金窩銀窩，畢竟不如自己的狗窩！她估摸着，不超過一個月，東方春申就能復國！當然，渭水之北駐軍的王前大軍，如果不反撲的話！
可是，這王前和公孫白駒，眼見東方春申和銀日磾一行，不戰而勝，竟然在那渭水之北，不動一兵一毫，任意酈軍爲之，這個態度，可也古怪！可是彼時的東方茱萸心情大好，竟然沒有在這破綻百出的問題上，太多思慮糾葛，只是想着：這或許就是驕兵必敗的緣故罷！
下午無事，她閒庭信步，在這虢國宮中，走了一個來回！信步所至，她不禁到了自己曾住着的鳳吟宮前，當然，這裡已是一片斷瓦禿垣了！現在她再想這番往事，只覺得這曾經的湘貴妃和她東方茱萸，竟已是不同的兩個人一樣！她感嘆着立在一處荒僻的草坡前，徐徐想着往事。心中還是不免難受起來，入畫伺墨都已不在人世，秋姑姑也不知往哪裡去了？
她問過宮人，心知秋姑姑是被獨孤儀龍，有意安排出宮的！可是她依了宮人之言，去宮外的一處養老院尋找時，卻都說不知她在何處？姑姑，你知道嗎，茱萸已經回來了！若你有心，該來尋我啊！她在心裡默默唸道。她知道儉妃和賢妃就關在宮裡一處，想起之前自己受過的苦，她心裡雖有怨，卻無恨。這兩個女人，在了虢國宮裡幾年，卻始終未得到自己想要的！她心中不知是該憐她們，還是該笑她們？
兩個跟隨多年的妃子，獨孤儀龍都待之寡情，何況她自己？她的頭忽
然痛起來，她不知道自己十六歲虢國和親之行，究竟在她生命裡，意味着什麼？究獨孤儀龍，在她的生命裡，將留有怎樣的痕跡？誰來告訴她？她將頭擡了起來，越過此處的廢墟，朝着前方看去！只見勤政殿不遠處，徐徐走來了一個年輕勃發、猿臂蜂腰的卓偉男子，他正是軒轅悲涼！
他在廢墟處看見了她，不覺得一絲意外，大步走向前，只是笑道：“怎麼，又來祭奠那個之前的你了！還沒憑弔夠？”說這話時，他卻也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唯恐引她不適。東方茱萸聽了，卻是不以爲意，她笑道：“看看過去的自己！竟像是自己的前生一樣！有時，我自己都不信呢？”軒轅悲涼也有感而發道：“茱萸！過去的就過去罷！這以後的路纔是重要的！不管這路有多麼難走，可是奮力去走，總會走出一條道兒的！”他似意有所指。
東方茱萸便順着他的方向看去，只見前方的荒坡旁，亂花野草，葛藤籬笆，已是長得茂盛蔥鬱。茱萸心中嘆道：這裡之前，可不正是一條精緻的繁花甬路，多日不走，一旦蕭索，可也就無人問詢了，以致連路也堵了！這番傷感時，卻猛地發現，前方一個素衣少女，正低着頭，在這亂叢雜草間行走，似要尋出一條小路來，茱萸再凝神看時，卻發現那少女，不是什麼宮女，卻是紅豆！
她感嘆着，這丫頭，出了宮裡這許久，想必也不知道宮中究竟是個什麼情景，是以，還是按着原來的老路走，哪裡知道，此番物是人非，滄海尚能桑田，何況區區一條小路哉！她搖頭，遙遙喚道：“紅豆，你可是來尋我的麼？我正在這裡，你看得見麼？”東方茱萸叢一處殘破屏障前走出，迎風對着紅豆。
紅豆已經聽出了茱萸的聲音，她也看見了她身邊，立着一個威武高大的男子，自是她要尋找的黑龍國皇帝！紅豆凜了凜心思，對着他們，終於從那繁花雜草叢中走了出來，到了他們面前。紅豆看了看茱萸，又看了看一旁蹙眉不語的軒轅悲涼，對着茱萸，沉沉說道：“茱萸姐姐，我今天是來找他的！”說完，她將目光看着軒轅悲涼，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是黑龍國的皇帝，那麼，請將陶光的屍身，返還給我罷！他若泉下有知，也是希望我儘早將他收回的！我不想他的魂魄，始終遊離在這人間！”
軒轅悲涼墨黑的眼睛，看着態度堅決的紅豆，聽了她這話，心裡略頓了頓，東方茱萸卻柔聲道：“紅豆，我也是同樣傷心的！”她又對着軒轅悲涼道：“悲涼，要不……”話還沒說完，軒轅悲涼便對了她道：“放心！我豈會難爲一個小姑娘！”說着，便向紅豆道：“你要的人，不在這裡，你同我一起去罷！”紅豆卻是遲疑道：“茱萸姐姐，你不也去麼？”東方茱萸只是搖頭道：“不了，紅豆！你放心，我會以最高的禮儀規格將他下葬！”紅豆停了，卻也是搖頭，哀哀道：“不，什麼都不用，我只想自己一個人，尋一處幽谷密林，讓他靜靜入土！什麼人都不驚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