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顏歡陷入一片黑暗的虛無中,踽踽獨行,彷彿在深海中行走,呼吸困難。伸手不見五指,心口卻傳來難以忍受的劇痛。伍顏歡的無感都已經失去知覺,渾身麻木,行走的雙腿機械地運動,連伍顏歡也不知道前方有什麼,更不知道自己將走向哪裡。
眼前一片漆黑,比濃墨更深,周遭寂靜,伍顏歡看不到、聽不到,只能感受到身上、胳膊上火辣辣的痛,像是從身體裡最深的地方竄上來,竄到皮膚表面,讓她恨不得馬上死去。
但忽然間,伍顏歡眼前一亮,遙遙遠處,好像升起了一盞燈,溫暖的光,安靜而堅定地佇立在遠方。伍顏歡在黑暗中行走太久,恍然間出現了一道光,不自覺地引領她向光而行。
燭光並沒有那麼明亮,幽暗的,卻透着濃濃的暖意,伍顏歡像是抓到了海上的浮木一般,緊緊盯着那道唯一的燭光,奮力地走着,不知疲倦。時間緩緩流過,伍顏歡感覺有風颳在臉上,很疼,她的感覺忽然敏感起來,連行走帶出的風,都能讓她瑟縮。但是她任然繼續前行,爲了一道光,黑暗中唯一的溫暖。
大夫處理好伍顏歡身上的傷口,最重的傷在手指上,伍顏歡的十個手指沒有一個完好,全部被插了竹片,一根根取出來的時候,連這個最好的、早已看慣生死、看透生命的大夫也覺得太殘忍,忍不住放慢了手上的動作。
等大夫把十根竹片全取出來之後,他的身上都帶着一層薄汗,更別說伍顏歡,像是在水裡洗過一樣,渾身溼透。
大夫把雲凌風喚進來,囑咐道:“找人給這位姑娘換一件乾淨的衣服,藥方我已經開好,一副藥煎三次,早中晚各一次,喂她喝下,一共十帖藥。另外,這是外傷藥。”大夫從包裡取出一個白瓷瓶,“塗在手指受傷處,七日便能痊癒。”
雲凌風恭敬地謝過大夫:“連超,重金,賞。”
連超往裡頭望了眼伍顏歡,雖然仍然是一身血衣,臉上卻有了一點血色,心裡也放心了大半。這才帶着大夫下去。
雲凌風關上門,桌上是他吩咐下去準備的新衣。
伍顏歡仍然在昏睡中,殘酷的嚴刑拷打讓她精力全失,要徹底恢復,十天半個月是至少的。
雲凌風坐到牀邊,伸手撩起她散落的一縷頭髮:“是我牽連了你……”縱使在戰場上,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雲凌風只會覺得惋惜和自責,鮮血,已經成爲他生命的一部分,他原以爲,自己已經能習慣鮮血,見之不爲所動。但是他想是他錯了。
今天看到伍顏歡一身血衣的樣子,要不是當務之急是救治伍顏歡,他一定會血洗鎮國侯府,量誰也攔不住。
伍顏歡身上的血,喚起了雲凌風心中最後的那抹人性,讓他變回人的樣子,有了人的情感,讓他不再冷漠、拒人於千里之外。
是伍顏歡,把他帶回有血有肉的塵世間。
而她的回報呢?
就是這滿身的重傷嗎?
雲凌風心裡憤怒,更多的卻是疼,他爲伍顏歡疼,終年未見的深情,在此時此刻彷彿滴血入骨,銘刻在他的心脈上,牽動着他的每一次呼吸。
直到子時,伍顏歡才甦醒過來。
伍顏歡一動,常年習武的雲
凌風就感覺到了,他本就沒有深眠的習慣,這時候就更沒有睡着:“顏歡?你醒了……”似乎是千言萬語堵在心口,難以表達。
燭光搖曳,伍顏歡終於抓到了那道光,睜眼卻見到了雲凌風。像是什麼撥動了她心裡的琴絃,餘音繞樑,美妙絕倫。
“嗯……”伍顏歡微微一笑,“你怎麼樣?”
雲凌風錯愕,累積的疲憊瞬間垮臺。伍顏歡的笑容是絕美的,帶着與生俱來的獨特,像是開在千年冰山上的雪蓮一樣,遙不可及。冰雪之間,唯有一枝白蓮,敢與冰霜爭純淨。
雲凌風:“我很好,你……現在還痛嗎?”
伍顏歡彎了彎眼睛:“還好,不是很疼,但是……好像有點癢。”
雲凌風:“癢?”大腦停止運轉,猜不透原因。
伍顏歡覺得這樣的雲凌風很少見,不小心笑得開心,牽扯到了傷口:“嘶——”
雲凌風立刻就擔心了:“怎麼了?!疼嗎?!很疼?!”
“不是,笑誇張了……”伍顏歡解釋,“傷口在癒合,所以有點癢,你不必擔憂。”
雲凌風這下知道剛纔的自己有多麼愚蠢,竟然連這麼簡單的事情都忘記得一乾二淨,覺得有點丟臉,於是轉換話題:“你餓了嗎?我去給你拿吃的。”
伍顏歡幅度極小地點頭:“好,謝謝。”
雲凌風幾乎是落荒而逃。
連超正好送了大夫回來,客棧門口遇見前來找雲凌風的鎮國侯。
鎮國侯心裡十分忌憚雲凌風,但是奈何皇上下令要他辦事,他只能聽從,不然他堅決不會去招惹雲凌風這樣的人。
鎮國侯被雲凌風的左膀右臂連超請到裡面:“王爺就在屋裡,鎮國侯請。”
連下人都這麼有魄力,雲凌風啊雲凌風,也難怪皇上這般忌諱你,千方百計要將你除去。
鎮國侯敲了敲門,恭候在門外。門內雲凌風的聲音如寒冰一般,穿透而來:“進來。”
鎮國侯定了定心緒,鼓起勇氣推門進去。
雲凌風坐在桌邊,倒了一杯茶,放在對面,示意:“鎮國侯請坐。”
鎮國侯不敢有絲毫怠慢:“謝王爺。”
待鎮國侯坐下後,雲凌風也不發話,兵法有云,敵不動,我不動;敵一動,我先動,後發先至;以靜制動也。雲凌風自小熟讀兵法,對上紙上談兵的鎮國侯,小菜一碟,隨手碾壓。
一進門,鎮國侯就被雲凌風的氣勢壓迫,直到他坐下,就已經掉入了雲凌風的佈局中。像是蜘蛛捕食一般,結網,只待獵物入網,逐步蠶食。
鎮國侯現在就是蛛網上的獵物,雲凌風就是那隻帶了劇毒的蜘蛛。
茶杯見底,鎮國侯覺得今日他非得脫一層皮才能從這裡跨出去了。
鎮國侯:“王爺,既然來了,便到府上逗留幾日?”
雲凌風嘴角微微一揚,小心翼翼擡頭的鎮國侯看見,心中一驚。是人都知道四王爺最不愛笑,見過他笑的人,往往都沒有好下場。鎮國侯暗自爲自己的生命擔憂起來。
“王爺……”
“好啊。”雲凌風放下茶杯,“那就叨擾鎮國侯了。”
在鎮國
侯的預想中,雲凌風必定會一番推辭,因爲進入鎮國侯府,就等於人爲刀俎我爲魚肉,雲凌風便任由鎮國侯宰割了。但是雲凌風答應得太快,快得讓鎮國侯錯愕,不禁思索他是不是已經有了什麼打算。
這麼一停頓,雲凌風的臉上就蒙了一層晦暗:“怎麼,難道侯爺剛纔只是客套一下?”
鎮國侯背上冷不防冒汗:“哪裡哪裡,小人這就下去準備,爲王爺洗塵。”
等鎮國侯離開,連超進屋:“王爺,您要住進鎮國侯府?”
雲凌風點頭:“你好好照顧顏歡。”
“這……王爺,太危險。”連超猶豫地說道,“鎮國侯之心,猶如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王爺您不能以身犯險。”
雲凌風:“我自有打算,找五個功夫好的,隨我一起進府。”
連超瞭解自己王爺的性格,說一不二,知道一旦他做出了決定,就不可能阻攔。只能全心去挑選最厲害的兩個侍衛,保護王爺。
雲凌風在臨走之前,跟伍顏歡告別。
“你要去鎮國侯府?”伍顏歡一臉驚訝地看着雲凌風,像在看一個瘋子,“你腦子壞了?往虎穴裡闖?”
雲凌風:“聽你中氣十足,看來傷不重。”
伍顏歡:“還笑?!真的要去?”
雲凌風點頭:“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伍顏歡狐疑地看着雲凌風:“所以……你已經有辦法了?”
雲凌風:“雲凌飛能借刀殺人,我就以牙還牙。”
伍顏歡好像摸到了點什麼:“你是……”
雲凌風伸出手指,按在她脣上:“不可曰。你在這裡好好養傷,連超會留下來照顧你,想吃什麼就跟他講。等我處理完事情,我們一起回京。”一直以來行事殺伐決斷的雲凌風忽然小心翼翼地問,“你願意跟我回京嗎?”
伍顏歡望向他,撞進一雙純黑的眼眸,就像黑暗中的那盞燭光,搖曳擺動。像是下定了決心,伍顏歡重重的點頭:“我願意。”
雲凌風輕柔地覆上她的身體,怕碰到她的傷口,在她耳邊低聲喃喃:“謝謝你……謝謝……”
內心最柔軟的地方被觸及,伍顏歡覺得渾身都暖洋洋的,好像那盞燭光,住進了她的心裡,將終生照亮,爲她披荊斬棘。
伍顏歡吃力地伸出手,環抱着雲凌風,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我也要謝謝你,給了我依靠,在我逃離的時候,也沒有放棄我。”正因爲有你的堅持,我們才能走到一起,到現在這樣,難以割捨。所以是我應該感謝你,感謝你的忠貞不渝。
雲凌風離開前,囑託了連超要好好照顧伍顏歡。
連超領命:“是,王爺!我一定不會讓伍姑娘再生事端的。”
鎮國侯,薛明良,還有云凌飛,我一定不會放過你們。
一隻禿鷲飛過,雲凌風皺眉。
連超:“我還以爲,離開戰場就再也看不到這畜生了。”
禿鷲以腐物爲食,預兆不詳。
雲凌風:“正好,這次能給它來頓好的。”
連超明白王爺的意思,看來這次必定有一個人會死,最終死的人是誰,得看皇上這齣戲怎麼唱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