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暉閣。
趙貴妃失魂落魄地跪在佛龕前,手中的木槌半天都沒有往木魚上敲一下。
香雪在旁邊看着她,覺得心裡難怪極了。
清溪跟着跪在一邊,低聲念着佛經。
三個人如同木雕泥塑一般,一直到了三更三點,清溪才擡起頭來,回頭看了一眼香雪,輕聲道:“去給娘娘熬一碗桂圓湯吧。”
香雪看看趙貴妃,站起身來走開了。
關門聲響起,趙貴妃放下木槌,佝僂了身子,低聲問:“你想說什麼?”
清溪看着趙貴妃,端端正正地跪好,叩頭,然後輕聲回答:“娘娘,我之前見過賢妃的侍女平安。我不知道這一次會面會不會被聖人注意到。如果有,查過來,奴婢不會出賣娘娘,娘娘也不要保全我。只當什麼都不知道就好。”
趙貴妃一驚,回頭看着清溪,眼中流露出不可遏制的悲哀:“清溪,我們該怎麼辦?”
清溪微微翹了翹嘴角,低聲道:“娘娘,您別擔心。奴婢打包票,您不會有事的。”
趙貴妃苦笑搖頭:“怎麼會?我跟鄒氏作對這麼多年,她如今挾浩大聲威復後,我只怕第一個開刀的就是我。聖人和太后這個時候只怕對她是言聽計從,我怎麼會沒事?”
清溪低聲笑道:“娘娘忘了一件事——”
趙貴妃微微一愕,擡頭看着她,聲音中充滿了不確定:“什麼事?”
清溪低聲道:“娘娘,聖人是個多疑的人。裘太后當年再怎樣的時候,也沒有動過太貴妃的位置。後宮需要平衡。鄒氏不可能一家獨大。”
趙貴妃的思路被這幾句話慢慢引導到了理智的路上:“你是說,聖人和太后會留着我跟鄒氏打擂臺?”
清溪微微一笑:“如果鄒氏足夠聰明,她會主動留下娘娘給自己當這個天平的另一端。如果真的把您也扳倒,那麼聖人和太后必定會製造一個更加厲害的人物給她當對手!”
趙貴妃豁然開朗。
香雪端了桂圓湯回來的時候,趙貴妃已經盥洗完畢,坐在牀上了。
擡手拿了桂圓湯飲下,趙貴妃看着香雪莞爾一笑:“去歇着吧。我很好。”
香雪愣住。
清溪在一旁也早已換了睡衣,輕輕推推她的肩:“去睡吧,今兒我值夜。”
……
……
魏充媛心神不定,即便阿慎勸慰,她也不信。
阿謹終於忍耐不住,上前問道:“小娘,你到底在擔心什麼?咱們什麼都沒參與,什麼都沒做。即便以前爲皇后效力,那也是因爲她是皇后。您是聖人的九嬪,難道不就該效忠於聖人的皇后麼?姓鄒的再怎麼樣跋扈,她能一口氣把大明宮變成她一個人的嗎?”
“何況,如今只有戴皇后被賜死,貴妃和賢妃都分毫未動,連訓斥都不曾有。奴婢就不信了,姓鄒的敢一上臺就把兩位妃位的都得罪了。如果她不敢,那又怎麼會動到咱們的頭上?之前咱們跟她,可是有過和解的。後頭也再沒有得罪過她,她拉攏咱們還來不及呢!”
魏充媛不耐煩地一揮手:“就算你說得都對!可是,戴綠枝的梅姿、菊影都還活着,難保不把咱們當年跟着戴綠枝商量時的話都學出來。何況,元正去仙居殿,我不是還挑釁了沈昭容幾句麼?她是鄒氏的心腹,必定會說我的壞話的!”
阿慎這一次卻跟着阿謹說話:“小娘,婢子覺得阿謹說得很對。鄒皇后復位,必定以安撫爲主。只要咱們這段時間不吭聲,不動作,以她的性子,只怕不會橫生枝節的。小娘還是安心吧。這幾日都煎熬瘦了。”
阿謹接着道:“就算那兩個賤婢都活着,又怎麼樣?除了沈昭容,誰沒在戴綠枝跟前說過鄒氏的壞話?這個時候追究這些小小不言的事情,太后和聖人一定嫌棄她小心眼。她肯定不會這樣做的。”
這幾句話打動了魏充媛。她終於鬆了一口氣,露出個笑臉:“阿謹還是跟以前一樣聰明伶俐。”
阿慎笑了:“阿謹一直聰明伶俐,在外頭呆了兩年,如今更加沉穩了。小娘前陣子還嫌她不像以前愛說話了。可您看看,這樣多好。該說的時候,她棒着呢!”
魏充媛心中一動,看着阿謹的眼神深沉了一些,脣邊的笑容卻沒有變。
阿謹看看阿慎,臉上雖然帶了稍稍羞赧的笑意,卻更多了一絲陰冷。
……
……
文婕妤聽了自家母親的傳言,彆扭地令人去尋高美人:“告訴她,謝謝她了。”
柳枝高高興興地去找高美人,人卻不在房間,阿羅笑着告訴她:“我們小娘與凌婕妤好,這幾天凌婕妤有些風寒,她去看了。”
柳枝一愣,想了想,忙問:“可是元正那天凍着了?還沒好?”
凌婕妤的斗篷那日解下來給剛剛被救出水的鄒惠妃裹身子了,自己卻沒得穿,直到了清暉閣,趙貴妃才找了件大氅給她。結果就凍病了。
阿羅笑道:“她本來就弱,如何受得了那樣的冷?何況太液池邊本就比別處風涼。鄒惠妃後來還去看過兩次,結果她一直想着自己不合問了沈昭容那句話,心結難解,所以病情反反覆覆的,一直沒好。”
柳枝不以爲意地嘆氣:“凌婕妤就是這樣的,什麼都這樣小心。”
凌婕妤自然不會這樣想。
高美人去看她,帶了自己新做的春衫,特意送給她,安慰說:“眼看着鄒娘娘就要復位,你好歹冊後那天得好起來啊。我閒着沒事,比着你的身量做了這條裙子,你看看喜歡不?”
那是一件彤色軟綢的齊胸長裙,配了白色上襦,和一條同樣顏色的披帛。
凌婕妤雖然不算憔悴,卻懶得梳洗,顯得整個人怏怏的:“你不知道。”
高美人笑了笑,眼中閃過一絲精明:“你想得太多了。鄒娘娘若是不相信你,又何苦來看你,又何苦特意送了這樣多的東西來?想必你也不是消息閉塞的人,應該知道,她們害鄒娘娘的手段不僅僅是推她落水,而且還在她的飲食中下了毒。所以……”
凌婕妤有些恍惚:“所以其實娘娘這一胎,無論如何也是保不住的?”
高美人輕輕點頭,輕聲道:“你再想想娘娘爲什麼要挑在那個時候去太液池。而且,正正地把後背露給戴綠枝。”
凌婕妤的臉上露出一絲恐懼:“你別說了。”
高美人輕輕嘆口氣,拍拍她的手,眼中臉上,都是一片同情:“我知道,你就是因爲都明白,才病的。可是珊瑚,若是戴綠枝沒有這個害人之心呢?”
凌婕妤的眼神漸漸清明。
高美人湊近了些,低聲道:“珊瑚,你再想想看,如果我沒有拉住文琦,如果清源郡夫人沒有拉住崔漓。鄒娘娘會怎麼樣?”
凌婕妤的眼中再次閃過恐懼,但這種恐懼,是一種醒悟後的擔心,而不是之前對人性的絕望:“會落水,而且,被皇后親自作證是失足……”
高美人鬆了口氣,握住她的手,微微笑道:“珊瑚,要快些好起來啊。鄒娘娘那樣喜歡你。”
凌婕妤的臉上露出一絲慚愧,急忙笑道:“我知道了。”衝外頭揚聲道:“小穗!我要吃藥!”
出了朱鏡殿的高美人長出口氣,轉身吩咐身邊的侍女:“阿繡,去說一聲:幸不辱命。”
……
……
某府,密室。
主人服飾儼然,卻面目扭曲:“已經無力迴天了麼?”
幕僚很沮喪:“冊後大典一切齊備,大明宮一片平靜,就連興慶宮,都沒有任何的動靜。”
主人獰笑一聲:“那我們就給她鬧點動靜出來如何?”
幕僚急忙阻止:“主子,算了吧!這個時候咱們的人只怕都已經被看牢了。若是咱們貿然聯繫,只怕會把主人您的身份暴露掉!”
主人呼呼喘着粗氣:“我不甘心!”
幕僚囁嚅半天,低聲道:“且忍一時之氣吧,畢竟謀得是萬世基業呢!”
……
……
某府,書房。
幕僚很是灑脫地玩着手中的摺扇:“這個東西有趣,比蒲葵扇子方便。”
主人卻笑了:“大冬天的,虧你有這個興致。”
幕僚悠然開口:“東家覺得,這個鄒氏復位,對我們更加有好處?”
主人點頭:“戴綠枝太蠢。這個鄒氏雖然聰明,但她和裘家是天然的對頭。我一直在想要怎麼辦才能把裘家拉過來。現在看看裘昭儀的架勢,不妨就讓她上位。接下來,明裡針對她,捎帶着,就能把當今的威望打落下來。等時機成熟,再次廢掉她,當今也就認命了。”
幕僚滿意地點點頭,笑道:“然後,請那位入宮,咱們的大事可成。”
主人也笑着點頭:“鄒氏是個有手段的人,到時候,大明宮必定已經肅清大半。咱們只要再掃個尾就行了。”
幕僚怡然自得地往後一靠,嘆道:“黃雀在後的感覺,可真好啊!”
……
……
仙居殿。
鄒惠妃站在門口,回頭看那殿門,微微一笑:“我想,我以後再也不會回來了。”
桑九和橫翠互視一笑:“娘娘,咱們就賴在清寧宮,一輩子都不再離開了。”
牟燕娘看看她們倆,忽然問道:“興慶宮也不去?”
鄒惠妃輕聲笑起來:“問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