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
百家集。
天陰沉沉的,不露一絲星月之光。
迎賓客棧等周圍的七家大的酒樓店鋪,裡外卻是燈火通明,院子前後佈滿了放哨的軍卒,每隔一段時間,就有一小隊軍兵巡邏而過,戒備森嚴,如臨大敵。
自常氏兄弟走後,阿克蘇、田歸農等人也不追趕。他們將這七家酒樓客棧所有店客全都攆出,懾於官府淫威,衆店客心中雖是怨恨不滿,但有哪個敢說出半個“不”字?阿克蘇怕常氏兄弟或其餘黨再來鬧事,讓曹雲奇、陶子安等人分住各個酒樓、客棧,輪番歇息,以備不測。
陶子安住在西首最後一家客棧之內。陶百歲被常赫志斬掉一臂,受傷不輕,躺在樓上客房內休息,只有陶子安一人在樓下坐着。此時已是亥正時刻,他命店夥到廚房端來幾樣小菜,拿了一壺高梁陳釀,自斟自飲,心裡頭想着這幾日田青文對他的每一次說話,以及各種神態舉動,想到甜蜜處,竟偷偷地笑了。
可能是酒喝多的緣故,陶子安暈暈糊糊中忽覺得有個女子來到身邊,好似田青文。他叫道:“青妹,你來啦。”伸手去拉。耳中聽到一個女人之聲,卻不是溫柔細語,而是冷冰冰、牙齒縫中都似充滿仇恨一般的惡毒聲音:“小賊!你的死期到啦!”
陶子安一驚,從夢幻中醒來,見一個女子跛着左腿,手裡舉着一把明晃晃的鋼刀,眼內噴火,正惡狠狠地向自己砍來。
陶子安伸手去拿桌上放着的刀,手臂痠軟,竟抓了個空。想起身躲避,突感腦中暈眩,他張口剛要喊“來人”,只覺涼風一過,頸中已被割了一刀,“啊!”的一聲慘叫,鮮血立時噴出。
那女子手中柳葉彎刀又猛剁幾下!可憐陶子安,臨死都不知曉自己是被誰因何所殺,便命赴黃泉了。
陶子安這一聲叫,已然驚動了樓上的陶百歲,他正自迷糊中,聽得叫聲不對,忍着臂痛問道:“子安,怎麼了?出什麼事啦?”一步步挨下樓來。
那女子拖着跛腿,快速出房,卻和一個人撞個滿懷。兩人同時一驚,跛腿女子叫道:“裡面有、有賊。”也不等那人答話,奪路跑過,牽過一匹馬來,翻身騎上,上了官道,心想:“夫仇已報,客店我也不要啦。”往西奔了一陣,轉而向北,落荒而走。
和那跛腿女子相碰的人正是“錦毛貂”田青文。原來她心中惦念陶子安,便利用這個時機,過來想和他說說話。見那跛腿女子慌里慌張,說話語無倫次,心下起疑:“她是誰?來這裡幹嘛?”急忙進屋,見陶子安癱伏在地桌旁,鮮血滿身。嚇得她花容失色,尖叫道:“子安!子安!”陶子安身上、脖上連中五、六刀,鮮血汩汩,早已氣絕。
田青文心痛如割、淚落似雨,卻想不明白:那跛腿女子到底是誰,因何殺了陶子安?這時樓梯響動,陶百歲下得樓來,見愛子慘死在地,“啊!”的一聲大叫,昏厥倒地。
鄭三娘丈夫死後,她離開鏢局,想找陶氏父子爲夫報仇,但自忖武功低微,不是他們對手,便忍了下來,來到關外,在這百家集鎮上開設一處酒樓,心想:這裡是行旅客商進出關內必經之路,而且距飲馬川山寨也不足百里路程,陶氏父子是做綠林生意的,劫掠走鏢的是他們本行,但要做這生意必須事先碼好盤子(綠林黑話,意爲選好目標,探聽清楚對方情況),這百家集就是綠林道上打聽消息的最好所在,早晚有一天會碰上他們陶氏父子,到那時再想辦法爲夫報仇。轉眼千日已過,鄭三娘正感絕望之時,陶百歲父子隨同阿克蘇護寶進京,而且就住在她的客店。偏巧陶子安守夜無聊,喝酒解悶。鄭三娘一看機會來了,在酒裡下了大量蒙漢藥,心想只要他們父子喝得一二杯,手足就會痠軟無力,那時就任她宰割了。陶百歲有傷在樓上歇息,倒黴鬼陶子安果然着了鄭三孃的道兒,在她刀下做了亡魂。這也是人命關天、天理昭璋,因果循環之必然。
田青文哪裡知道這其中之原尾?心中悲痛,懵怔了片刻,正要返回告知爹爹,黑暗中閃出兩個人來,其中一個一把將她拿住,另一人幾下拳腳,把幾個剛要上前救援的軍卒打翻在地。放哨的以及巡邏的兵卒瞧見,立即大叫:“有賊!”“不好啦,又有人劫寶啦!”紛紛圍攏過來。
這邊這麼一亂,阿克蘇、田歸農等人早已聽到,衆人急忙奔將過來。
田歸農今天晚上一直心跳不寧,甚是煩躁,總覺得有事情要發生,正和衆人陪着剛到這裡的賽尚鄂和阮士中說話,外面已亂成一團,心頭一凜:“果然事來啦。”
燈光下,但見田青文被兩人挾持,一個是常赫志;一個是滿臉大鬍子,卻是飛狐胡斐!
胡斐再現,只將田歸農等幾個識得他的人嚇的渾身顫慄、魂飛魄散!
胡斐和常赫志二人,今晚定更天時就已來了,見阿克蘇防範甚嚴,正愁無法進去,想要硬闖之時,恰逢田青文出來,要回迎賓客棧報訊,二人心想將她捉住,以便要挾田歸農,讓王君臨拿出解藥,一出手便毫不費力地將她拿住。
阿克蘇大喝道:“紅花會匪人,又來作亂……”他話還未完,突然眼前黑影一晃,左肩“肩井穴”已被人拿住,心知不好,右手成爪反腕擒拿,意欲掙脫束縛。
哪知那人手一用力,阿克蘇頓覺渾身痠痛,右臂使不出半點力道,手到中途,軟軟垂下。
賽尚鄂上前救援,雙掌一招“力推山石”,猛擊過去。
那人左掌翻出,三掌相接,內勁吐處,波的一聲,賽尚鄂被震退數步。
這人正是胡斐。他心想捉住田青文一人,不足以迫使王君臨交出解藥,見阿克蘇頂戴花翎、紫袍金帶,穿着打扮是個大官,將他拿住做爲籌碼,定強於他人,便向他出了手。
阿克蘇受制,賽尚鄂被震退,以及胡斐退回原位,只是剎那間事。田歸農等人,只覺眼前一花,阿克蘇已在人掌握之中。
田歸農見女兒、阿克蘇均已受制,心裡大驚。
胡斐喝道:“田歸農,你還識得我嗎?”
田歸農囁嚅道:“你、你不是已經、死了嗎?”
胡斐哈哈大笑,豪氣沖天,說道:“你們都盼我死,是吧?可上天偏偏不讓我死,因爲你們這些卑鄙小人還沒有死!不但我好好活着,就連苗大俠也好好地活着!”
田歸農更是吃驚,雙眼四下裡斜溜,就好像苗人鳳已來在他身邊一樣。
賽尚鄂在旁叫道:“還不快將欽差大人放了?!”他嘴裡叫的響,卻不敢上前。
田歸農也道:“放了阿大人和我的女兒,一切均可商量。”
胡斐道:“田歸農,只要你們讓王君臨交出解藥,我們就放了你女兒和這個什麼‘欽差阿大人’。”原來王君臨狡猾之極,他知道常赫志二人又是爲他而來,便躲在軍卒當中不敢露面,只遠遠地觀望。胡斐、常赫志二人到現在也沒有發現他的蹤跡,要不然爲何不直接將他擒獲?
賽尚鄂道:“好,大丈夫說話算話,我讓他交出解藥,你便將他們兩人放啦。”轉頭四下找尋王君臨,叫道:“王君臨,你出來將解藥給他們,換回阿大人和田姑娘!”他對王君臨一分好感也無,心說這狗東西讓他們抓住死了纔好。
王君臨哪敢出來?躲在軍卒當中也不答話。
田歸農也道:“兄弟,把解藥給了他們罷。”
王君臨心中本來十分不願,他見田青文青絲散亂,神情呆滯,心頭一軟,在人堆中說道:“好。這是解藥。你們將田姑娘和阿大人放了吧。”將解藥拋出。
胡斐伸手接過,卻是一黑一白兩個小瓷瓶,問道:“怎麼用法?”
王君臨將用法說了,又道:“你們那位兄弟中毒已深,藥量多用些,至於能不能救得,我可不知。解藥已給了你們,還不快放了田姑娘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