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初勝

冷風撲面,春日猶寒。

此刻已近午時,田家莊內殺馬屠牛、宰豬斫羊,在大廳裡排擺筵宴,盛情款待護寶大臣等人。那些守護珠寶的兵卒,自有地方官府供應酒食,這裡不必細說。

阿克蘇、賽尚鄂等人酒足飯飽,稍事歇息,又被請至廳中。

這大廳東西走向,長十三丈,闊五丈,中間不設隔牆,只有二十四根徑粗尺許的紅漆圓柱做爲支撐,由於設計精妙,這些撐柱不礙半點事,四周牆壁均開有窗戶,所以廳內既寬敞又十分明亮。廳堂四角各用鐵盆燃了碳火,熱焰蒸騰,雖然外面朔風凜凜,廳內卻並不如何的寒冷。西首牆壁正中,用硃砂紅筆草書一個大大的“武”字,劃銳鉤鋒,字體剛勁有力;兩邊懸掛一楨木牌楹聯:“吾輩處世德爲首;汝子做人信當先。”前面擺放一排紫檀木桌椅,茶果點心一應俱全。賽、阿二人坐在中間,曹雲奇、阮士中和殷吉、陶百歲等人分左右相陪。原來這大廳即是田歸農平日待客、聚會之所,也是門中弟子練功習武的場地,現在早把那些兵器架子、石鎖、馬匝等等礙事的東西挪走了,南、北、東三面站滿了天龍門兩宗弟子以及莊中來瞧熱鬧的僕婦、丫頭,擠擠擦擦不下百十來號人。

首先阿克蘇設案焚香,恭恭敬敬將聖旨高供在北面桌上,衆人再次叩拜。

禮畢,天龍門兩宗弟子又拜過劍派祖師和歷代掌門人神位。

按照慣例,適逢關乎本門之中更替掌門等這種特大重要之事,李闖王的神位也是必須祭拜的,但礙於有官場中人,面子上不好看,所以只祭拜了闖王的軍刀。

其時李闖王有四個貼身侍衛,在軍中合稱“胡苗範田”。這四人乃是異姓結義兄弟,各個豪俠仗義,武功高深,在軍中屢立戰功,頗得闖王器重和信任。四人中大哥“飛天狐狸”武功最強,人也信義。闖王兵敗,退至九宮山,眼見突圍不成,便將自己隨身佩帶的軍刀和一張地圖交給他收藏保管,並暗暗告知了這兩件物事中的秘密。

原來,闖王寶藏的所在和尋找關竅,就分置在這張地圖和軍刀上。李自成將這兩件寶物都交給了“飛天狐狸”,可見對他是多麼的信賴。

過了兩日,李自成身邊只剩下幾個親兵,外援還是不繼,終致遭害。人人相傳,他是爲“飛天狐狸”所殺。

此時,搬求救兵轉回的苗範田三人聽了這一消息,心膽俱裂,決意殺了“飛天狐狸”,給闖王報仇。

三人知道“飛天狐狸”武功太強,便設了一計,終於合力殺了這個結義兄長,也由此,胡家和苗範田三族結下仇怨,後代子孫輾轉相尋,斫殺不休,百餘年來全無了斷……而這田歸農便是那“胡苗範田”四侍衛中田氏的後人。

苗範田三人殺了“飛天狐狸”,軍刀落入田姓侍衛手中。他們三人突圍出來,田姓侍衛遠遁關外,在遼東創建了天龍門,他廣納四方門徒,明爲授徒習武,暗裡積蓄力量,以待時機成熟,圖謀反清復順。他奉闖王如神,便暗供了其神位,終日焚香祭祀;並將其軍刀做爲鎮門之寶,歷代相傳。

阿克蘇、賽尚鄂二人深知江湖幫派注重禮節、規矩繁縟,又不知軍刀來歷,也不以爲意。

一切禮儀完畢,衆人歸座。

阮士中請阿、賽二人主持這場比武。兩人推讓一番。阿克蘇推讓不過,講了幾句謙遜之詞,然後說道:“今日比武,點到爲止,千萬不可傷人。只要是天龍門弟子,均有權下場比試,最終技壓羣雄者,就可當得天龍門的總掌門。”他雙手托起金龍令牌,續道:“這塊金龍令牌,便做爲號令江湖的信物,賜予於他,並隨我等進京朝聖。”說着,把金龍令牌也供俸在放有軍刀的桌上,高聲道:“好,現在比武開始!”

話音方落,人羣中閃出一人,往廳中一站,倒持劍柄向四周一拱手,自報姓名,原來是殷吉的大弟子劉玉良。見他年紀不過三十,身着青綢褲褂,腰勒寬帶;辮髮盤頭,雙睛明亮,氣宇昂然。

阮士中暗暗點頭:“瞧他神完氣足,武功定是不弱。”只聽劉玉良說道:“在下才疏德淺,武功更加不濟,實不敢有爭做掌門之意,先行下場,只是做個鋪墊,以起到‘拋磚引玉’的作用。素聞北宗新任掌門曹雲奇師兄劍掌雙修,懇請下場賜教。”

這幾句話表面十分謙恭,實質卻是沒將曹雲奇當做一回事。曹雲奇人雖魯莽一些,但不是傻子,如何聽不出來?他性情急躁,不加任何思考,立時就要出去。卻聽有人唁啞着嗓子叫道:“且慢。這第一陣讓我來。”看時,卻是師弟周雲陽。

其實,周雲陽根本沒有心思來奪這個掌門。他平時不愛言語,但心裡有數,事事都瞧得清楚。今日這掌門之選,其實就是殷、阮二人之爭,就連曹雲奇也無半點兒份兒,自己更不屑提了。只不過曹雲奇平時待他不錯,心存感激;再者,也氣不過劉玉良那股傲勁兒,這才搶在曹雲奇之先,要替他擋這頭一陣。

兩人相互見過,周雲陽也不客套,長劍擺動,倏的一招“穿雲透日”,分心直刺。

劉玉良身子左側,上體微微後仰,提劍反格,將周雲陽長劍擋在外門,右腳踏上一步,左臂前探,五指成爪,分抓對方右臂“曲池”、“肘髎”、“少海”三處穴道。

衆人見劉玉良一招間守中有攻,立佔優勢,都暗贊此子武功確實了得。

這“曲池”、“肘髎”二穴均屬“手陽明大腸經”穴,分佈在肘尖外上側,“少海”卻是“手少陰心經”腧穴,位於肘內,這三處穴道均是上肢要穴,若真給抓中,周雲陽這條右臂也就廢了。

此時周雲陽長劍被封,想要回撤已然不及,危急中撒手扔劍,曲臂沉肘,右手反勾,竟來叨啄劉玉良左手脈門。這一下破招反擊,快捷異常,應變奇速,旁觀諸人齊聲叫好。

劉玉良心頭一震,想不到他平日呆呆板板,武功竟是不弱,當下去了小覷之心。手中長劍一攪一挑,周雲陽那柄長劍在勁力激盪之下,嗖的一聲,斜斜插入廳頂棚板之中,劍身顫動,波楞楞聲長久不絕。

雖然周雲陽化解了劉玉良這凌厲無匹的一抓,也嚇得出了一身冷汗,而且一招之間長劍脫手,顯然已輸人一籌,臉上不免發燒。饒是如此,自己又怎能就此退下?當下凝神接招,空手應戰。

劉玉良心中焦躁,一時間竟然拾掇不下對方,手上加勁,催動長劍,招招搶攻。十幾招一過,周雲陽左支右拙,已呈敗像。

曹雲奇瞧在眼裡,知道師弟已非敵手。以他的性子,早想出去了。但在比武開始之前,就已經規定,雙方勝負未分之際,他人不可插手,以示輸贏者雙方公平合理,而無怨言。

廳中如賽、阿二人,殷、阮以及陶百歲等幾位高手也早就瞧出劉、周兩人相鬥結果。殷吉眼角斜掃坐在左側的阮士中,見他臉色如常,不露絲毫表情,心想此人在武功、心計等各個方面都不遜於自己,要想個法兒讓他先行下場,雖然除了自己之外,天龍門已無人能與之匹敵,但消耗他一些勁力也是好的。正自盤算,場中勝負已分。原來周雲陽一個疏神,被劉玉良劍裡裹腿,踢翻在地。

周雲陽白臉通紅,站起身來,低頭退入人堆之中。

殷吉正要開口擠兌阮士中下場,猛聽得曹雲奇一聲暴喝,從座中躍出,手中青剛劍挾着勁風,徑刺劉玉良。

剛纔那番拼鬥,劉玉良贏得並不輕鬆,正自喘氣調息,曹雲奇連人帶劍,勢如狂風疾浪般同時撲到。

見這陣勢劉玉良不敢硬接,急往後退。

曹雲奇猛如惡虎,唰唰唰連環三劍,直刺得劉玉良手忙腳亂,哪有餘力還招?

曹雲奇得勢不讓人,趁對手沒有任何抵禦反應,欺步進身,一個肘錘,重重撞正劉玉良前胸。

蹬蹬蹬蹬,劉玉良倒退數步,難以拿樁,一跤坐倒,腦中轟然作響:“這場慘敗,比周雲陽更甚,竟然未還得一招。”心頭窩火,想要站起,只覺胸口肋骨似要斷折,痛徹心肺,爬起半截兒竟又摔倒。

劉玉良脾氣稟性和他師父多處相似,人又會來事兒,而且還是首徒,因此深得殷吉喜愛。殷吉疾步走入場中,伸手將他扶起。

劉玉良眼望恩師,滿腹委屈,低聲道:“徒兒本想替師父多擋幾陣,可徒兒無能,有愧於恩師教誨。”

殷吉柔聲道:“你怎是曹師兄對手。你已盡力,不必難過。傷勢如何?”

劉玉良眼含淚花,道:“多謝恩師關懷,徒兒身體無礙。”

殷吉道:“那就好。”吩咐同來弟子將他扶回。

其實若論武功,曹、劉二人並無多大差距,雖然劉玉良稍遜一籌,但也不致於一招未還,便被曹雲奇三招五式打敗,劉玉良輸就輸在爲對手氣勢所懾,加之平日實戰經驗不足,應變不及,因而落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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