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裡的探問也是讓兩人一陣犯愣,相視一眼,朱昔時示意自己出去看看,便快步地踏出了飯堂。
“有人沒?”
中氣十足的詢問聲又在院落裡響起,滌盪着醫館裡的安靜,朱昔時一邊加快步子迎上去,一邊也是在犯迷糊:館外不是掛着休診的牌子嗎,怎麼還有人上門看診?
“這麼大的醫館怎麼一個人都沒有,還做什麼生意?!”
“來了,來了。”
對方又一句抱怨讓朱昔時腳步也飛起來,急急繞過迴廊朝院子跑去。而來不及細看對方的尊容,對面又竄起一句震撼人心的質問。
“喲,這丫頭怎這麼像大山裡的貓熊?!嚇人......”
“啊?!”朱昔時驚答一聲,一張小嘴喔得像塞了白水蛋般鼓。
“啊什麼啊,說你呢貓熊丫頭,大白天頂着貓熊眼出來嚇人,老頭我還以爲見活鬼了。”
呵呵地笑了兩聲,尷尬的朱昔時也是仔細打量起對方。
怎麼形容眼前這奚落自己的人呢?他自稱是“老頭”,朱昔時總感覺這“老”字有些和他不搭調。手握龍形桃木杖,一頭如雪的長髮反腦門倒梳成羊角辮披在肩後,個子挺高的,背也不駝,一身月白的襖子乾淨地有些過分,整個人精神抖擻的,和腦子裡“老叟”這類人羣的印象完全是大相徑庭。
而注意上這老者的面容,朱昔時有種心怦然一動的感覺!眉漆黑如墨,眼亮爍如星,天庭飽滿五官分明,分明是個俊男子的標配!若不是額間那幾道時隱時現的深眉頭。朱昔時真覺得自己是不是看錯人,這朱顏鶴髮的老者哪有半點老態,踔厲風發着!
“不禮貌!”
大概是朱昔時觀察這老者太入神了,他仰仗着個頭高的優勢,伸手就毫不客氣地拍在朱昔時腦頂上。
“哪有小輩這樣打量長輩的,沒教養的野丫頭。”
吃痛一劑的朱昔時揉着腦頂,半天才醒過神來。還是有點疑惑地問到。
“這位......‘老爺子’。看你的樣子不像和老字輩掛鉤的人,稱‘老’不合適吧?”
“蠢丫頭!難道非要佝腰駝背,滿臉皺紋。邋邋遢遢的人才是老字輩?別看老頭我看着年輕,那是平日裡注意養生,少見多怪。”
“老爺子你說便說嘛,幹嘛打我......哎呦.......”
剛不服氣地還了一句。這老頭又伸手在朱昔時腦門上拍了一劑。
“不長記性的野丫頭,長輩即使再不對。你也不能當面頂嘴說不是。教養怎麼這麼差!”
今天翻錯了什麼黃曆,怎麼跑來個古怪老頭找自己的茬,直說教自己沒教養?朱昔時一遍遍地將悶氣朝肚子咽,提醒着自己:他是老人家。遷就些,遷就些。
“老爺子你莫在打我了,萬一真打傻了你賠啊.......”
“貧嘴丫頭!”
剛掄起手。朱昔時就反射性地退了兩步,臉上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
“您來脾氣真是不好相處。消消氣,消消氣......對了,您老來我醫館有何貴幹,看診嗎?”
“這醫館是你開的?!”老頭突然有些詫異起來。
“啊,有什麼不對嗎?”
朱昔時完全猜測不出這老頭心裡打什麼主意,只能順着他的話回答到。而這老頭也是臉色一變,突然有些不悅起來。
“看不出你丫頭挺本事的,居然能在臨安這盤龍臥虎之地混出名堂來......哎,真是個呆木頭......”
“什麼呆木頭?老爺子我聽不懂你的話。”
“咳咳咳.......”攏手假意咳嗽了兩聲,老頭立馬板起臉來訓斥到。
“多話!”
被對方長輩莫名教訓着,朱昔時真有飛身撞牆的衝頭。老大爺,你到底想鬧哪樣?!
“說了半天,你叫什麼名字?!”
朱昔時嘴角幹抽了兩聲,還是挺識趣地回答到:“小女子小時,是這‘蛻蝶醫館’的館主。老爺子別繞了,你來我們醫館究竟所謂何事?!”
感覺自己說得挺輕聲細語,態度謙恭的啊,可這老頭那睨眼掃視自己的目光,怎麼看怎麼不舒服。
“三腳貓本事,有什麼能耐開醫館當館主,不治死人已經是萬幸了。再說女兒家在外拋頭露面的,成何體統。”
“老爺子你這話就不中聽,誰說女子不如男不能拋頭露面謀生活?偏見,老封建。”
氣沖沖地頂了老頭一句,朱昔時突然意識到自己太沒大沒小了些,連忙雙手遮住頭頂避着,生怕這老頭一生氣又打自己。
怪老頭就是怪老頭,此時盯瞧了朱昔時好一會兒,居然笑了!
“怕被打還頂嘴。你丫頭性子野是野了些,不過挺有膽色的。”
“您別誇我,感覺不是好事。問了好幾遍都沒回答我呢,老爺子你究竟有何貴幹啊?!不會是來踢館的吧!”
“要飯,不拆你這破招牌!”
跳躍式的話題,弄得朱昔時有點神經質犯了!有穿得這麼周正出來要飯的花子嗎?騙三歲小孩子天真無知傻吧,老大爺!
“老爺子你蒙人吧,哪有你這樣貴氣逼人的花子,打死我也不信!”
“怎麼,要飯的一定得是花子,不能是個落難老頭嗎?蠢。”
老頭炯炯有神的雙眼狠狠地掃了朱昔時一眼,朱昔時左瞧瞧右看看之下,心中忐忑地問到。
“啊,老爺子落難了?!從哪裡來啊,來臨安探親還是......”
“哪裡來的這麼多問題,幫不幫你給一句話!要是捨不得一碗飯,老頭我這就走人。”
“老爺子你別發火啊,我也沒說趕你走。可幫人還是要知道的原因嘛。我怎麼知道您老是不是存心在捉弄我.......”
“覺得老頭是沒事找抽閒?”
朱昔時“嘿嘿”地笑了兩聲,就差沒點頭稱是了。
“問一問還是有必要的,老爺子你別多心我圖你什麼。我在臨安也有些人脈,要是您老真有什麼爲難之處,我也可以託人替你打聽打聽。你說是不是?!”
“你真肯幫我這糟老頭?我們可是素昧平生。”
“出門在外哪有沒點難處的,能幫一點是一點,助人爲樂的美德應該多多發揚嘛。”
瞧着盯着貓熊眼的朱昔時在自己面前笑出得燦爛如花。老頭就是再刁鑽也敵不過她那真摯的笑容。
“油腔滑調的丫頭。怪不得是生意人,嘴甜!說歸說,你可別到時候看老頭我麻煩了。又藉故搪塞。”
“哪裡會!我要是做了那沒仁義的事情,不用你老爺子出手,我小時自己找塊豆腐撞死得了。”
“得了便宜還賣乖,豆腐能撞死人嗎?”
“那就噎死唄。嘻嘻~~”
捋了捋下巴間那雪白的山羊鬍須,老頭笑眯眯地點點頭。目光中流光溢彩。
“得,來者是客,老爺子你應該沒吃中飯吧。正好我也沒吃,老爺子要不要將就着一起用?!”
“我這老頭向來不將就。從不吃人家剩的東西;你既然如此豪爽喜客,不如請老頭我上酒樓搓一頓。”
老頭的脾氣順着先前對話理清些套路,典型吃軟不吃硬的人。朱昔時也不想這老頭覺得自己是在做面門,連忙應承下來。
“行。就依老爺子的意思上酒樓。只不過......”
“反悔了?!”
“不是,不是!”朱昔時立馬擺手否定到,又不好意思的用手遮住自己的左眼:“我這貓熊眼,剛您老不是說活見鬼了嗎?我怕出門被人笑,容我取條面紗遮一遮,便陪你上酒樓吃飯去。”
見朱昔時那尷尬之間憨態可掬的動作,老頭的笑意又深了些,隨口說到。
“算了,你這模樣出去嚇壞人就罪過了,老頭我就權且將就你一回。”
“謝謝老爺子體諒。放心,這頓你記着,等我眼睛好了一定補上。”
“可別說我佔你便宜,還不帶路。”
“嗯,嗯!老爺子,這邊請。”
朱昔時像是完成了什麼天大難事般,喜笑顏開的。這情況倒是奇怪,要飯的要出了高規格,朱昔時居然敬如上賓地待着,也不知中了什麼邪......
坐在飯桌前,朱昔時動筷子倒是動着,不過是忙活着給那老頭夾菜,也不敢擅自搭話。
要知道,吃飯一向講究“食不語”。這老頭雖然是落難之人,可用飯間的神態、吃相、手法,一看就是個有涵養之人。朱昔時也不嫌麻煩,規規矩矩坐在旁邊爲他夾菜,異常地乖巧。
“你不是也沒吃,老顧着老頭我幹什麼?自己家還客套起來了。”
“沒,你不是罵我是沒教養的野丫頭嗎?我在學習你的涵養呢,老爺子你吃飯真斯文。”
“這些東西從娃娃時就要抓起的,你現在想學也晚了,早定性了。”
一碗白米飯,這老頭規整地放下碗筷,不緊不慢地衝袖間掏出一塊方帕淨了淨嘴。看着粒米不剩的碗,幾乎看不到什麼油漬,朱昔時也好生佩服這老人家的素養。
朱昔時挺開竅的,連忙跑到一旁爲老頭衝了一杯茶,體貼地放在了他的手邊。
“老爺子,喝口茶淨淨口。”
“不是說過我向來注重養生嗎?飯後飲茶是種不好的習慣,不利於腸胃。給我換杯清水漱漱口。”
這老頭的心真細!怪不得保養地如此好,朱昔時也是愣頭愣腦點點頭,端起茶杯給老頭換清水去了......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