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你在這裡。”棱墨幾步走到邇維的身邊, 坐下。擡眼看向了他的面前所注視的東西。
是天空。灰暗而又凝滯的，讓人無端的厭惡和煩悶的天空。
是和在夢中見過的、完全不同的兩種顏色。
一天前棱墨和流火，再加上一個匝羽, 在邇維的帶領下爲司馬帶人迎回、來到了邇維所處的地方——也就是所謂的反抗者大本營。
不知道那麼短的時間之內, 聚集在這裡的那些人都是從哪兒來的消息, 也不知道他們爲何而來。總而言之, 相當一部分的遊離能力者以及許多的普通人都彙集了過來。並且參與了其基地的建設, 在突兀出現的基地中添磚加瓦。而這些人都交由名爲登的祭司統一管理。
至於邇維這個名義上的領袖，在他記憶空白的那段時間所做的事情似乎被許多人知道了，而推波助瀾者就是看着貌不驚人的艾雅和司馬兩名女性——以及, 系統。
畢竟還是希望着邇維能夠完成原本應該走的路，畢竟系統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會在什麼時候又發佈一個什麼任務, 能夠增加幾分助力, 系統也樂得幫忙。
只是對於這一點邇維會不會喜歡就在她的考慮範圍之外了, 願不願意接受也不是系統能夠管理的。系統所做的，只是想要將最好的東西都給邇維, 那份想要讓那個孩子得到所有最好的的心情和棱墨相比也不誆多讓。
而目前他們所處的位置是這所拔地而起的基地中，最主要的那棟建築物的最頂層，天台。
“棱、棱墨？”這個黑髮的少年露出了猝不及防的錯愕表情，“你、你怎麼會過來？”
這所基地實際上是邇維向系統所兌換的東西。這樣說也不太對，或許應該說是完成宣佈對異能所開戰的任務的獎勵, 是爲了後續的任務做準備的東西。也就是說, 這所基地處於系統的控制和監控之下, 是絕對安全的。
現在是深夜。此時此刻棱墨應該處在憩息之中。理應沉入睡眠的人現在卻找到了他這裡。
“因爲在你的房間沒有見到你, 所以去找了登。登說你應該在頂層, 然後我就過來了。”認真的回答着邇維的問題，平素平靜如水的烏黑眼眸帶上了幾分柔意, “介意來一場深夜的親子談心麼？邇維。”
“……”眼神閃爍，在場的另外一位主人公稍微有些不自在的摸了摸鼻頭，“談……什麼？”
這樣的談話曾經有過一次，是幼時的邇維在因爲淘氣而犯下了某個幾乎致命的錯誤而被棱墨拼死救了回來之後進行的。時間也是深夜。原本以爲會被教訓的很慘的小鬼頭，最後，卻被溫柔的撫慰了。明明是害得自己差點死掉，差點將棱墨也害死的人。卻被異常溫柔的對待着，只是說了很久很久的話。
但是這一次不一樣。
棱墨這一次，絕對是想要說關於他的變化——可是這也是邇維所不願意提起的東西。
沒有捱罵，可是那樣的做派卻更加叫他難受。
“呼、還記得嗎？你小時候，我給你唱過的那首歌。”棱墨坐在黑髮少年的身邊，語氣裡難得的帶上了幾分懷念。
和預料中不同的開場。
“記、記得……”兩顆同樣擁有黑色髮絲的腦袋靠得很近，身體也是。這讓邇維的身體有一瞬間的僵硬，不過這僵硬很快就被同樣的念想所替代了。
“你說那是在你更小的小時候，你的養父曾經唱給你聽的，用來哄你，同時也是爲了懷念他的早夭的親子，給孩子唱的歌。第一次唱給我聽的時候，是在那一次……我差點害死你的那一次，爲了安慰我……你還因爲緊張和痛苦而聲音發顫……”
“難得你還記得這麼清楚。”不知道爲什麼在意外的同時也有點開心，看來那次經歷對於這個孩子來說影響還是挺嚴重。黑眼睛的青年拋卻這點開心的想法，定了定思緒，繼續自己想要說的話，只是他的耳根卻因爲害羞而微微泛紅，“要不要我再唱一次給你聽？雖然已經很久沒有唱過……”
“可以嗎？”被欣喜和雀躍的聲音所打斷，然而下一秒這個聲音的主人卻沮喪起來，“其實棱墨可以直接懲罰我的、我做了壞事……是個壞孩子……不管受到什麼責罰也是應該的。爲什麼要對我那麼好……”
“啊，因爲是你啊。”
無心的一句話，讓不安的低下頭的少年擡起了眼。
“爲了你沒有什麼難以做到的事情，也沒有什麼不能做的事情。所以，別哭了。那個時候的事情，早就過去了。現在的你、因爲是你，所以做什麼事情都可以原諒——對我來說就是這樣。所以，別哭了。”
邇維哭了嗎？沒有。至少面上看不出來。可是棱墨仍舊是這樣說了，他這樣輕柔的安慰着因爲緊張而汗流浹背的少年。
“我可沒有哭。吶，唱給邇維聽吧，那首歌。邇維想聽棱墨再對我唱出那樣溫柔的句子。”手掌按在坐着的地面上，手指也因爲緊張而緊繃乃至於使得地面也出現了肉眼看見的小小縫隙。
“啊。我知道了。知道了。”
順着邇維的話，黑髮的青年閉上了眼睛，從喉嚨裡發出了淺淺的、又有些笨拙的聲音。
夜晚的風吹拂着。
揚起的髮絲又緩緩落下，頸上的吊墜光芒閃爍，一張一合的脣瓣讓澄澈透明的寶藍色漸漸加深。
細長的手指搭在窗沿無意識的撫摸，站在窗臺前粉紅色虹膜的少年靜靜的閉上了望向不知名遠處的眼睛。
淡金色眼眸的少年睜開了那雙空無一物的瞳眸，對上了停下手上工作的亞麻色眸子，兩者不約而同的揚起笑容。
給孩子的搖籃曲……嗎？
被渾身是血的少年抱在懷裡，彷彿要將身體也灼傷的溫度。幼小的孩子第一次忍不住流出了眼淚，聲音嗚咽，一句話也說不上來。弱小時期、只能面對這個灰色的世界無力的瑟瑟發抖的他，將這副懦弱模樣全無保留的展現在對方的面前。
而後怕不已的少年——比幼小的孩子大不了多少的半大孩子，明明自己也在流着淚、明明瞳孔因爲恐懼而擴大、明明身體顫抖到幾乎站立不穩，卻半跪着將他死死的擁入懷中。伸手去揉他的頭，然後擠出笑容來，唱出了自己也不甚熟悉的歌謠。
帶着戰慄，帶着懼怕，帶着欣喜，帶着安慰，帶着堅定，帶着渴求，帶着思念，帶着愛憐。
那是比淚水還要更加溫柔的歌。
現在、這首歌再次聽到了。
沒有了血液和焦土的味道，而是古老又悠長的旋律。
半透明的虛影出現在兩人的身後。歪着頭，鴉羽般的長髮垂落下來，赤.裸的腳離地有一公分的女性影子將雙手背在身後，她像是腳踏實地的踮起腳。她在地面上行走，轉圈。
白色的裙襬飛舞，伴隨着細微的、幾乎聽不到的鎖鏈碰撞聲。滿面笑容的系統，她的口型和棱墨對上，分毫不差。
失去了至親至愛的孩子的痛苦——本該是痛苦着的，此時此刻卻並不痛苦，只剩下了那份失而復得的純粹喜悅——最爲珍貴的寶物又回到了自己身邊的喜悅——發自內心。
是系統和棱墨共同的心聲。
——親愛的寶貝，不要害怕。因爲我在你的身邊。就算是變成了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我在你的身邊。直到你不再需要我的存在，我纔會退離你的生命。
立於注視着棱墨的邇維身後，伸出去撫摸對方臉頰的手指直接穿透了實體的軀殼。觸碰不到，但是沒有關係。系統藍色的眼睛更加透徹水潤，飽含着笑意注視着靠在一起的兩人。
——我找到你了，邇維，別怕。沒事了，已經沒事了。無論發生了什麼，無論你變成了什麼樣子，你沒事真是太好了。至於我，無需在意。
青年的聲音微微沙啞而不像是女孩子一樣柔美，聲音又小，絕對說不上好聽。卻帶着某種古老的、像是誓約一般莊重的韻律。
滿是暗色的眼睛專注的倒映着一個人的身影，心臟的鼓譟也因爲長長的、流淌過的歌聲而慢慢平息。卻又有某種情愫，更加劇烈而又瘋狂的滋生。這情感的藤蔓將心臟捕獲，束縛。然後……共鳴。
最終，聲音漸漸的低落，旋即消失在了空氣裡。
棱墨閉上嘴，抿着脣轉頭看向了邇維。雙方都沒有說話。
良久的沉默之後。
“說起來，我給你講講你爺爺的故事吧。”棱墨的養父，應該是邇維的爺爺沒錯。棱墨暗自點頭，打破了幾近凝滯的氣氛，殊不知他這句話讓邇維在被驚醒之時略有些氣餒，黑髮少年鼓着臉頰，撒嬌道：“不、我更想聽你的故事，在遇到我之前。棱墨。”
“好。”被滿口答應下來，隨後提出了交換的條件，“你也要把我們分開的這些年的經歷告訴我，邇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