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主流清穿
趙申喬之所以要抓科考弊案,也是受了啓發的。他老先生自己就是主考官,總有幾個不長眼睛沒打聽清楚趙老師爲人的人想走後門。經過這些傢伙的友情提醒,趙老師豁然開朗:怎麼還有你們這樣的人!參!
前面說過了,趙老先生參人從來不無的放矢,他都是要經過認真調查的。由於考試是在全國範圍內進行的,趙老先生即使手握都察院這個有利資源,想全部排查一遍還是需要時間的。所以,在趙老師況的時候,讓我們把目光再調回來。
李家被查賬,要心煩的是曹寅和允禑。胤礽只管等着收錢,而且從面子上看,誰都得說他厚道。連礙着李煦栽培之恩的密太嬪都無話可說,當然這也是有允禑封鎖消息的一份功勞在。
八月裡,胤礽日程表上一項比較重要的行程就是送走來朝的蒙古諸部。可以預見,最近兩年皇帝都不會巡幸塞外了,即使出遊至少也要到出了孝才行。皇帝不出京,那就蒙古諸部進京,爲的都是聯絡感情。
參加完週年祭,路遠一些的就早些動身啓程,路近一點的就在京裡多呆一陣兒——反正這次的差旅費可以報銷。這裡面還有幾個特例,如榮憲公主等,路遠路近的另說,都在京裡多住了幾天。
允禩是被派到理藩院去當差的,作彙報就有他一份兒:“恪靖公主明日啓程返回旗地,其賞賜如下:宮緞二十匹、江綢二十匹……貢茶十斤……賞額駙鞍馬五副……緞疋……銀千兩。”
這些都是按照成例來的,沒有什麼可以挑剔的地方,只是恪靖公主嚴格說來已經是“長公主”級別了,比先前略加了一點而已。這樣的處置胤礽表示默許,他要問的是另一樣:“蒙古入朝,花了多少銀子?”
理藩院沒多少錢,花費也是從戶部、內務府裡出的。雍王抽了抽嘴角,他有些肉疼的:“蒙古諸王公臺吉們來得齊全,他們的隨從在京一應花用都是戶部管着的,少的幾百兩、多的連賞都能上萬。”快讓他們走吧!以前聖駕出行,戶部、內務府共同承擔出行費用就好,蒙古人都是自帶乾糧頂多領領賞賜的,現在讓他一家出錢,出得比往年還多,他心疼、很心疼。
管內務府的老五老十二很同情四哥,也未嘗沒有慶幸:今年聖駕不出行,省了咱們多少銀子多少心思啊!
胤礽看了弟弟們一眼,尤其是看到老十二,又憑添一段愁來了。老十二代表的是一批人,從老九開始居住在紫禁城裡的弟弟們,他們已經有爵有府有田產有俸祿,由於胤礽把他們留下來守孝,一家子的生活費包括廚房大媽的工資都還是胤礽給包圓兒了的。
週年過了,放不放他們出去?不放,他要再養這一串兒的弟弟兩年。放出去,又想起被髮去守陵的老十三。還有,老十五已經成家了,老十六如果不是因爲趕上了喪事兒這會兒也該娶上媳婦兒了,老十七年紀也大了。這三個眼瞅着又到了要分府的年紀了……這都是佐領都是錢啊!
二哥和四弟,一對兒難兄難弟。胤礽匆匆說了一句:“知道了。”表示這個頭疼的話題不要再繼續討論了。看了看弟弟們:“中秋將近,內務府用心準備。”
允祺、允祹一齊應命。
“老九、老十都在做什麼呢?”
九阿哥是屬於還沒領差使的,十阿哥被扔到了工部,最近也沒有什麼大工程要做,閒得慌——國家缺錢,能興工程的項目幾乎沒有。
允禟正忙着賺錢,當然,是給自家口袋裡賺錢,話卻不能明說:“臣弟閒來無事就看(賬本),出去蹓躂蹓躂(視察店鋪),倒是清淨(沒人敢頂嘴)。”
允俄躬身道:“有河道總督在,工部並不甚忙。臣弟也是剛接手這門差使,正好趁事兒不多,學着上上手,以後事兒多了,纔不致手忙腳亂。”
阿米豆腐,這樣甚好、甚好!胤礽道:“如此便好。恪靖公主回旗地,你們去送一送她。”你們老實了,我也放心了,正好兒,我可以收拾收拾改稅制的事兒。
“嗻。”
本次見面結束,胤礽留下了他四弟,又傳大學士馬齊、李光地、戶部尚書施世綸等過來商量一件事情:改革稅制。
中國古代史上有四次比較大的稅制改革,第一次是春秋戰國時期的廢井田,那一次持續的時間較長,又是在不同諸侯國內展開的,陸陸續續的以百年爲計時單位,這裡就不作詳細論述了。
其餘三次都是發生在習慣上所說的封建時代。一次是是在唐代中晚期由宰相楊炎推動的“兩稅法”,意在“惟以資產爲宗,不以丁身爲本”,主收財產稅。但是大家都知道的一個事實就是,經都是好經,叫歪和尚一念,就不定是什麼樣兒的。一開始改革都是好的、有效的,時間一長,什麼苛捐雜稅又都出來了。
第二是明代張居正改革,又稱“一條鞭法”,內容也很複雜。根據起來就是,甭管原來你是服役的還是交東西的,除了應交的米、麥等戰略物資,其他都交錢。
另一次就是他們現在要討論的“攤丁入畝”。這其實是在一條鞭法的基礎上進行的又一次革新。
坦白來說,不改不行了。目前的形式說烽煙四起誇張了一點兒,實情卻真是年年有人造反,這絕不是用天災收成不好就能解釋得通的。吏治有問題,制度也有問題。你要不承認這一點,就唱着“閉上眼睛就是天黑”去自欺欺人吧。
旁的還鬧得遠一點兒,不是少數民族弟兄有不同意見就是在福建這樣的地方有人鬼混。眼下又冒出一股亂民來,原籍山西太原,大家看看地圖就會發現這地方離京城有多近了。他們不但冒出來了,還四處流竄一路掃過陝西、湖廣、雲貴。可見世道有些敗壞,不管是不行了的。
胤礽開門見山地就說:“爲清吏治,朕用趙申喬。然天下多事,非一清吏治而能改。本朝立國以來,兼併日重而人口滋繁,遇有災年,稍一不慎,便爲流民、爲匪患。”兼併嚴重,小民沒有地種,再活不下去就只好當土匪了。
施世綸是戶部尚書,查了半天虧空,上頭愣不許聲張,又沒有動手的意思,他憋着口氣差點兒沒寫摺子捅破此事。現在聽胤礽的話,有減輕廣大人民羣衆負擔的意思,施世綸吐出一口氣來,回道:“陛下聖明,如今小民生計日艱……”
施世綸此人,康熙有一中肯評價:“其操守果廉,但遇事偏執。百姓與生員訟,彼必庇護百姓。生員與縉紳訟,彼必庇護生員……如施世綸者、委以錢榖之事則相宜耳。”簡言之,拉偏架,誰窮他幫誰。
善哉善哉。
施世綸的提議是:您先把他們欠的租稅給免一免吧,不免他們也交不上——“民失其田,如何交得丁銀?”工作都丟了,他搶錢給你麼?免了,您是個好皇帝。對了,您得收拾收拾那些兼併的主兒,叫他們把兼併的土地再還回來……
頭一條好辦,胤礽自己也知道,所以答應得痛快。後半段就不是那麼回事了,誰吞下去的想再吐出來?有些地主是巧取豪奪,另一些人卻是真金白銀買來的土地,就這樣奪了?皇帝的統治也快完蛋了。看看王莽同學的杯具吧,即使沒有特權,兼併也是經濟發展的客觀規律,違背規律者總會被規律斬首。
可是不改又不行,雍王表示:“總不能一直靠免租賦而平息事端,再免下去,國庫該空了。”還是得想法子收稅。
馬齊左看右看,表示附議雍王。
胤礽不能馬上拍板,要知道祖國幅員遼闊,各地區的情況千差萬別。總體來看是這麼回事,具體到了各地,這政策說不定就不太適用了。
改革不是打網遊下副本,哪怕團滅了也只當吸取經驗教訓,下了回再組團來刷BOSS。改革一旦出了紕漏,搞不好就是政府下臺,王莽之鑑雖遠,大家還都記得,近的還有王安石,也是個改革失敗者,不能不慎。
胤礽下的第一道命令是:“括隱。”
這是一個歷史名詞,由於封建特權等原因,有功名、有爵位的人家根據各自等級的高低,可以有大小不等的特權,其中就包括若干田地、家庭人口不需要繳稅。有人鑽了這個空子,就可能把田地掛到某官吏名下,以求免稅。又或者動用特權,申報不實,有一百畝地報成十畝,這九十畝就躲了稅了,這就是“隱”。人丁也是如此,嗯,這年頭還是要收人頭稅。
政府財政到了承受不起的時候,不改革也有兩條路可走:一、加稅,二、括隱。眼下再加稅就要官逼民反了(已經有苗頭了),那就只好括隱與改革齊頭並進。
要不怎麼說領導的水平就是高呢,建國到現在快一百年了,要說底下沒有隱瞞財產的,真是打死你都不相信。制定稅則的基礎是什麼?是對全國經濟情況的一個把握。你把稅率提高一倍,人家把申報的財產縮減成十分之一,你照樣收不到錢。
李光地作爲旁聽者,出了另一個主意:不要說是括隱,只是說是戶口統計。因爲現在有流民嘛,所以政府要加強控制,順便保護大家的人身和財產安全,你們來上報,國家給你們保護。你要是不如實上報,被搶了咱們可不管。
阿米豆腐,這個老貨太壞了!
看得出來,皇帝是想動真格的了(不動不行了),戶部諸人歡欣雀躍。雍王心裡又生出另一損招兒來:一個地方的可耕田到了如今已經開發得差不多了,國土面積大家也都知道是多少,把總面積減去上報的,剩下要是有多餘的,嘿嘿……
[這個點子我不說,我看你們底下誰糊弄我,我拍死你們!]
改革的事情告一段落,接着就是討論具體的免稅細則。
散會前胤礽還再三叮囑與會衆人:“我只與你們幾人說此事,切勿聲張。”需要說明的是,與會諸人都是特權階級,各人家產有多少,但都有一個特點:到了他們這個地位,已經不需要隱瞞家產了,新政對自身其實是無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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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告退,留胤礽獨個兒發愁。今年迫不得已(因爲收不上來)免了很多稅,這些稅款總額在一千萬兩左右,如果改革再不推行,將來每年都要免這麼多,胤礽覺得自己一定長出白頭髮來了。
白頭髮是一定要長的,不爲這件事情也爲那件事情。
正在調查科場弊案的趙申喬趙老先生在繁忙的工作之餘還參了翰林院編修戴名世,稱其恃才狂傲、口出狂言。文字獄撓人心,胤礽命下部議。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十月裡,又有了件大事發生。事情發生在太皇太后之聖壽節後,胤礽收到了江南鄉試主考官副都御史左世蕃的摺子,胤礽抖開摺子一看,兩眼一黑,險些氣暈過去。
弘旦在側,連上前扶了他一把:“阿瑪!”要知道胤礽現在還不滿四十,這事兒絕對不小。
胤礽穩了穩神,推開兒子,問李光地:“你怎麼看?”聲音端得是咬牙切齒。弄得弘旦心裡也跟着惴惴:這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兒了呢?
胤礽用力敲了一下炕桌,弘旦只好說一句:“汗阿瑪息怒。”
胤礽想起來弘旦還沒看摺子,不知道始末,把摺子扔給他:“自己看。”他新登基,要的就是臉面風光,要博一個開門紅。把戴亨夾進去考試不獨是因爲他欣賞戴亨的文化水平,也不獨是他看中戴亨他爹,而是戴亨有真才實學。戴亨給他長臉了,但是全國文物豐茂的江南重地居然出了科場醜聞!
弘旦一目十行,粗粗掃了一回左世蕃的摺子,大意就是:我很認真地工作,也是憑卷子錄的人,但是很奇怪的是,張榜公佈了結果之後,學子們不買賬。“有句容縣知縣王曰俞所薦之吳泌、山陽縣知縣方名所薦之程光奎,皆不通文理之人。”我快要嚇死了,這裡面一定有問題,要麼是傳遞代做文字,要麼是與房官打通關節。我是有責任的,我認了,不過現在您還是把這倆貨拎到京裡來再驗驗質量吧。如果質量過關,那也有個交待,如果不過關,該怎麼處罰請怎麼處罰。
左世蕃的態度是認真的,並且在第一時間上報了,認錯態度是良好的。
這些有個屁用!事情都發生了,臉都打了,再揉也不管用了。
李光地見弘旦掃完了摺子,慢慢地道:“左世蕃未必知情,其餘考官就未必了。無論如何,要先給士子們一個說法,否則物議沸騰,朝廷幾十年來安撫下來的江南士子……”不好對付。
胤礽道:“先調他們的卷子來看一看。”這會兒考試比後世還狠,那是有人專門謄抄,以防止考生和考官串通,在卷面上作手腳。胤礽要調的是原卷。
應該說這樣的處理是比較明智的,確架不住事態的發展過於駭人聽聞。
江蘇巡撫張伯行上書,今年江南文闈榜發後出了大亂子,事情大到瞞不下去了,情況比左世蕃的招供還要壞。
江南發榜之後,衆士子一看榜單就炸了鍋,通俗地說:數學考試能考出奧運五環旗(連吃五個鴨蛋)的人進了清華數學系。說沒貓膩誰信?
“那個吳泌是我同鄉,我看過他作的文章,那叫一個狗屁不通,他居然還上榜了?!他家有錢,必是買通考官了。”隨着一聲爆料,羣情激憤了。大家辛辛苦苦讀了這麼多年的書,你家有錢,就這樣把咱們幾十年的辛苦都抹去了?
沒天理了!九月二十四日,數百學子擡着財神像,直入學宮,大叫招生黑幕。暗示,你們收了錢,辦了壞事兒。這會兒的教育體系比三百多年後還坑爹,三百多年後你考試不中、畢業即失業之後還可以自主創業,現在就只有讀書做官一條路可以走,不第秀才的生活之慘請參照范進同學。
這下事情鬧大了。
也不用趙申喬來彈劾了,趙老先生只需要把他自己的經歷如實上報給皇帝就好了。底下人如何如何孝敬,自己如何沒有接受等等一報,又說自己正在查,還沒有實據。胤礽下令:去查!
還是那句話,你讓皇帝沒臉,皇帝讓你沒頭!
本來有關部門還要扯皮,架不住皇帝氣壞了,氣壞了的皇帝好記性又還在,翻出順治朝科考弊案的前例作比。作弊的考生吳泌、程光奎統統絞監侯、副考官王晉考官王曰俞方名斬立決,主考官革職。幫忙傳小紙條的,統統枷一枷示衆。
這中間還雜着福建科場弊案一起,福建弊案比江南弊案要小,不幸遇到了打臉的皇帝,一併嚴懲了。
事件至此,胤礽出了一口惡氣,還是胸悶——你滅了殺人犯,被他殺了的人也回不來了。
胤礽的心靈受到了傷害,連着幾天都是低氣壓,只有在四川巡撫年羹堯上報:“川省成都等府百姓自首田地一萬五千三百八十頃有奇”[1]的時候露出了一絲微笑。
“這個年羹堯還是有些本事的。”胤礽這樣對弘旦說。
弘旦一躬身,表示自己記住了,也向他爹表示慶祝。
“不說這些個煩心的事兒了,去你額娘那裡,看看畫像畫得如何了。叫上弘晰他們幾個,一道兒去。”
胤礽自己最近忙了個亂七八糟,當然是沒耐性坐在那裡讓畫師畫的了。畫師畫像,倒也不是一直對着真人畫,但是至少要觀察一下作畫的對象,有了腹稿之後回去慢慢畫,其間還有可能要對着真人再稍作修改。胤礽哪有這個美國時間陪他們玩?是以先畫的是太皇太后和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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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宮裡這幾個月來忙得是一塌糊塗,坤寧宮的日子卻是頗爲愜意的。要說沒有皇帝的日子,後宮裡就是爽。爭寵不必了,呃,即使有皇帝,也爭不起來。
大家老老實實地過日子,處理一下已經順手了的日常事務,教女兒識字做針線。閒着沒事兒去跟太皇太后聊聊天兒,回來自己看充實一下。悶了還有女兒、兒媳婦、弟媳婦等人陪着打發時間,聽她們說一說外面的八卦笑話,日子就這麼緩緩地流過。
只有一件事情不太好。
聽說胤礽要來看畫像,淑嘉有些憤怒了:“畫是畫出模子來了,不就在那裡麼?看去罷。”
皇帝父子摸不着頭腦,怎麼剛纔還說得好好的,現在就怒了。烏雲珠小聲地道:“額娘說,畫匠給她畫了張大餅臉……”
小白眼兒狼!聽到丈夫的爆笑聲與兒子的悶笑聲,淑嘉大怒,戳了戳她的光腦門兒:“再胡說八道看我怎麼收拾你。”
胤礽用他比較專業的眼光來看:“還是不錯的。”
“那是我麼?”淑嘉沒好氣地道,“臉大了一圈兒,眼睛小了一號……”總之,很不滿意。
畫標準像要準備個體態莊嚴,可不就把她的臉要畫得更富態(可參考友好鄰邦金太陽夫婦畫像)、丹鳳眼也要再拉長一點,呃,身材也要魁梧一些……好吧,確實挺讓人生氣的。
弘晷正在淘氣的年紀,親媽面前也放得開,很不給面子地笑出了聲來:“額娘就是腫着也很好看的。”
壞了!弘旦一聲咳嗽,弘曈剜了他一眼。
得罪誰都不要得罪管你吃飯的女人,皇后一生氣,兒子們統統沒飯吃。還是在胤礽的“勸說”下,討了一頓晚飯:“你就可憐可憐我們,賞一口飯吧。開了春兒,我叫他們找會畫畫兒的西洋人來,必把你畫得漂漂亮亮的,可好?”說着對兒子女兒一使眼色。
弘晷涎着臉:“好額娘,親額娘,我說的是真的。趕明兒您找人畫只包子就說是我。”
由於這麼一鬧,衆人胃口倒是好了不少,一頓飯吃得是暢快。晚飯吃的是砂鍋,天已入冬,吃點兒熱湯熱水的東西真把人毛孔都熨貼得張開了。宮中晚飯的時候早,吃完了冬天的太陽還沒徹底沉下去。男孩子女孩子告退下去,烏雲珠也被保姆帶去休息。
胤礽起身,向淑嘉伸出一隻手來,淑嘉微笑着把手放進他的手裡,兩人攜手慢慢往外走着,散步消食。
“一轉眼這些小東西都這樣大了,”淑嘉起了個頭兒,“昨兒簡王福晉過來,說起她們家孩子也大了,瞧那意思,是想下回大挑咱們給留意一下兒。”
“日子還早着呢,她怎麼這樣急?”
“這還算早?哪家娶媳婦兒不是左看右看的?如今人口多,不早些說,可不就挑不到好的了?”
胤礽一拍腦門兒:“連日事多,我幾乎要忘了這一茬兒了,弘旦的媳婦兒,你着緊相看。唔,明兒我給你張單子。”
不用說,都是秀女她爹的名字。
目標達成一半,淑嘉鬆了一口氣,一年多一點的時間雖然短了一些,但是是由着她先挑,不用顧忌別人,倒也不那麼困難:“這是一樁。你卻忘了,咱們大格格,開春都快二十了。”
“這個我有數兒,”說到這個胤礽就歡快了,“早就想好了。”
我靠!就知道你搶人家閨女沒安好心。
“左右是撫蒙古,我再給她添些嫁妝,也是表表心意了,”淑嘉嘆了一聲,“剛剛養得親近了一點兒,這就要嫁出去了。”
胤礽想的卻是:“你也省着點兒,這麼些兒子閨女,你的私房就這麼些兒。你這漫天打賞的,可怎麼使得?這麼些年,你填了多少東西進去?”他心裡很明白,昔日東宮的很多東西,都被老婆賞下去用來拉關係了,老婆的嫁妝也填進去不少。前陣兒還把一份不錯的進項給了老九,老九因此都老老實實賺錢去了。
“我不怕的,”真是心有靈犀,淑嘉也說到了允禟,“我把西洋買賣那一份子給了老九,他倒折了銀子給我。這不快過年了麼?他們還沒算紅利,老九就先孝敬了不少好東西。”
淑嘉那歡快的語氣是真心的,胤礽還是用沉沉的聲音道:“這麼些年,你辛苦了。”
淑嘉愣了一下兒,回道:“這麼些年,你辛苦了。”
繼續慢慢地走着,天氣比較冷,走得也不遠,很快就繞了回來:“老九還辦了些什麼事兒?”
淑嘉想了一下:“聽他媳婦兒說,他也就這麼個嗜好了。說起來,他還真敢幹。收了茶葉、生絲,到廣州一帶,賣給到巴達維亞的,再從那裡買進西洋玩器,有時候還能進些海中珍寶,再往南走,錫蘭有寶石、海里還有珊瑚、玳瑁、珍珠……”
胤礽一哂:“他的氣派倒還真不小。”行啊,哪怕是看中商路了,比較不合讀書人的氣場,倒也沒丟了皇家的臉。胤礽的意思:當壞蛋也要當個大個兒的。
兩人慢慢地說着,進了坤寧宮,宮女、太監上來爲兩人除去半篷。胤礽正張着胳膊,聽淑嘉說:“他一次就僱了兩百號人,就是爲着押茶葉、生絲往廣州去……”
“兩百多號人?”胤礽抓住了重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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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禟覺得他尊臀下的椅子有些咬人,他二哥笑得太不懷好意。
胤礽極是和藹地與他拉家常:“聽你嫂子說,你近來越發像個富家翁了?”富家翁這三個字,對於皇族來說,其實是個好詞兒,它代表着你只求錢不求勢,對皇位沒威脅,大家不會把你當攔路虎、絆腳石,從而想除掉你。
允禟覺得安心了一點兒,連忙說:“臣弟不過是小打小鬧,教您見笑了。”唔,送坤寧宮的禮是送對了。
讓允禟驚奇的是,接下來胤礽還問了他不少關於生意上的問題,聽說他在南方收茶葉和生絲,還問:“可有難處?”
允禟小心地道:“都還好,南邊兒產這個,收起來並不很難。”
胤礽並沒有提會有多少利潤,問的是:“你的人手可夠?工錢幾何?”
允禟越發摸不着頭腦了:“光靠臣弟那點子人哪裡能夠做得下來呢?也有南邊兒現僱的,有長工也有短工。工錢也不一定的。”
胤礽要問的正是這個:“僱人很方便?”
“呃,南邊兒人還真不少。那裡人多地少,不少人家農閒了出來掙些銀錢補貼家用也是用的。”壓低工價這種事情九爺會隨隨便便就說出來麼?
“閩粵一帶,也是田少人多麼?”這一點胤礽自己心裡也有些數的,閩粵多山,田是不多的,他要跟允禟再證實一下,同樣的證實上諭已經發到了兩省督撫手裡了。
允禟越發摸不清頭腦了,這是想要幹什麼呢?“這個臣弟知道得倒是不多,臣弟也沒去過那裡,不過聽說,那裡倒好有人往南洋討生活。”說起這個九爺就有些不屑了。自古以來中華民族就有安土中遷的傳統,滿族入關之後對這一點倒是學習得很快。
“去南洋?做什麼?”
“有種田,也有經商。”但是九爺都瞧不起他們。
胤礽心裡有了數,然後和和氣氣地把允禟打發出去了,自己在苦思着一種可能性:給多出來的人口找點兒事情幹。
這種想法在接到福建海賊鄭五顯爲亂的摺子之後就越發的強烈了。
胤礽先前做的“括隱”,是處理財政不足的問題。另一個社會安全隱患還沒有涉及呢,這就是多出來的丁口。
人多地不足,現在國家的矛盾是日益增加的人口與無法增長的土地之間的矛盾,這個矛盾在現行體制下是無解的。人口增加與土地兼併的並存,使得很多農民失去土地,或者手上的土地數目銳減從而失去抵禦自然災害的能力。一旦發生自然災害,就會產生災民,一不小心還會變成賊匪。
沒有土地的人就交不上稅,有資本主義萌芽的地方畢竟是少數,沒那麼多就業機會可以提供的。他們交不上稅,跑掉了,稅就壓在剩下的人頭上,官員也要完成稅收任務的。本來還能勉強過得下去的農民,又添了新的攤派,日子也過不下去了,他們也只好破產、流亡。
問題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
現在當機立斷要做的就是:丁稅不再多收了,只要能保證眼下的稅能夠收得上來就行了。這就是已經在思考的“盛世滋丁,永不加賦”。
不加賦,人口還在增長,這長出來的人口往哪裡放?總不能都煮來吃了吧?
允禟的舉動讓胤礽想到了這樣一個可能:多出來的人口可以登記的,也是可以收稅的。只要他們有工作,能賺錢!
思路慢慢地清晰了,叫來大學士、戶部尚書等議事,是不是利用一點眼下的情況呢?你們有沒有聽說過類似的事情?這樣僱工的事情,是不是全國性的?至少是在東南比較發達的地方頗爲常見的。
大學士王掞頭一個跳出來反對:“經商之利厚,設若民皆爲厚利所引,棄耕而經商。誰來種田?再者,流民易成禍亂。”
這個問題是可以用經濟學規律來回答的,種田的人少了,糧食就會貴,就會有人再來種。
農耕社會第一要務就是求穩,就是對人口的控制,胤礽自然明白這一點。但是他不同意王掞的觀點:“地少人多,難道就不會有流民了?”一樣有,還不如控制在自己手裡。
胤礽作爲一個少數民族統治中原的頭子,還有一點小陰暗的心理:聽說有不少人去了南洋?也行啊,你們去南洋,國內的壓力就減輕了。這個民族人口的比例就……對吧?
除了種地的,多出來的都是流民預備隊,與其讓他們自發流竄還不如先下手把他們給引往一個對自己有利的方向去。
然而王掞說得也對,這樣大的一個轉身,就這樣說了出來,確實是他頭腦發熱了。胤礽當然是不會認錯的,只說:“我再想想。”
王掞很不滿意,努力向皇帝灌輸着:你剛纔的想法很危險,是要斷送祖宗基業的……
胤礽本想着讓大家羣策羣力,想一個可以控制無地農民爲已所用的方案來的,不意王掞不理解,還來給他上思想政治課。壓下了打哈欠的衝動,胤礽抽抽嘴角:“你說的是。”
另立戶籍如何呢?立個客籍?胤礽神飛天外,繼續琢磨事兒,他還是那個觀點,人太多了,必須想辦法來養活。
終於送走了王掞,胤礽抹一把汗,又被他弟弟批鬥:“眼下求穩爲要。”胤礽鬱悶地看着他四弟,我覺得吧,你性子最急好不好?怎麼現在是你來對我說教?
“怎麼你又說上了?”胤礽擺擺手,“你倒說說,這從出來的人口要怎麼安置?”他都能預見,取消丁稅之後人口會有怎樣的激增了。
雍王也很鬱悶:“總不能這樣隨便推了出去,”你還得努力一下吧?從來大治之世都是安置流民,你放任自流又算怎麼一回事兒呢?“還是讓各地督撫安撫流民爲要。”
養不活啊,親![2]
“先想到了,總比事到臨頭再想要強。”胤礽這句話算是說對了,雍王勉強表示同意:“如此,臣弟還是先清查各地田畝、丁口數。”先維穩,再改革,怎麼樣?
胤礽道:“你去辦罷。”
王掞警戒了好幾天,看胤礽沒了下文,只道皇帝是年輕,一時打了雞血,現在冷靜下來了。念一聲阿彌陀佛,王掞揣着節婦、孝子名單過來遞給胤礽,要求撥款建牌坊。胤礽也乖乖地批准了,王掞見狀,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王掞是個維護傳統又比較重名聲的老頭兒,凡事不肯輕動。
與此相對的,趙申喬就是個活躍的老頭兒。整日無事,就想着參參人來糾正風紀。前面說的戴名世,呃,戴名世案在清代是挺有名的。趙老先生參完這個參那個,從貪污參到作弊再到使用河蟹詞彙,終歸還是在朝廷的範圍內。誰想到在過年之前,他居然一腳跨進了宗教界。
“直隸各省寺廟,常窩藏來歷不明之人、行不法之事。嗣後請除原有寺廟之外,不許創建。將現在寺廟居住僧道查明來歷,令按季呈報甘結,不許容留外來可疑之人。如事發,將該管官員照例處分。”
由此看來,兩人的指導思想都是一樣的:維穩。
對於王掞,胤礽有些敬而遠之,趙申喬的摺子他倒是批准了。新建寺廟要佔土地,有些寺廟還有田產,還有不少信徒有錢不交給國家都捐給寺廟了,當然要禁。
就這麼吵吵鬧鬧地,一年也快過去了,總的來說,這一年是比較和諧的一年。雖然皇帝動了不少壞心眼兒,但是不少事情只是在秘密籌劃階段,並沒有拿到檯面上來說事兒。在外面看起來,皇帝是個繼承先帝優良傳統的好皇帝,他不改舊制,對大家體貼照顧,真是個好人。
對此,我們只能說,你們看走眼了,明年有你們哭的。
所謂康乾盛世,沒了雍正的整頓真是行不起來的。本章所述的科考弊案,擡財神砸貢院是確有其事的。這幾章寫的各自山賊海盜,也都是真人真事。此外的貪污虧空、各種災荒全是實錄所載。
爛攤子,真是爛攤子。
[1]聖祖實錄原文。
[2]番薯和玉米在明代已經引入中國,在部分地區種植,真正全國大面積展開是在乾隆年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