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飛夕初次遇見花落歸錦,是在去年百花會前不久的事,也就是在遇見陸之遙前不久的事。
那是花落歸錦頭一次到妖界微服私訪,而說到妖界首先要走一趟的自然是那相傳‘四季開花花不落,萬年常青不過春’的鳳飛寶島。
花落歸錦爲人散漫,不喜官場上的那些勾心鬥角的來往,是以這一日,他到了鳳飛島也沒有亮出身份去走一趟鳳宮,只是在城中吃喝玩樂逛了個遍。
夜幕將至,華燈初上,雲風捲着煙雨霏霏,街面上的油紙傘一把把撐開,傘下男女耳鬢廝磨互傳情話。
逛了一整日的花落也累了,今夜的最後一站,自來以風流著稱的他當然是大搖大擺地跨進了脂粉漫天,琴瑟笙簫的青樓。
生着一雙敏銳鷹眼的老鴇一見花落進門,即刻捲風一般湊上前去捧着笑臉熱情歡迎。
花落着一身玄青長袍,襟口和袖邊使銀線繡着繁複圖騰,腰間佩玉,手持摺扇,扇面是副活色生香的美人丹青,傾灑至腳踝的一頭墨髮絲毫未綰,瀑布一般,再加上一張看起來就金貴的很的絕世面容,也怪不得老鴇一看到他眼中就自然閃現出了金主二字。
隨着老鴇一聲招呼,一排花裡胡哨嬌媚妖嬈的姑娘流水線一般齊刷刷地立在了他面前。
他執扇抵脣將她們大致上掃了一遍,有些敗興地蹙了蹙眉,道“算了,我先在大堂看看舞罷,備些酒菜來。”
老鴇一看他沒有相中的,趕緊將那些反倒是被他迷得七葷八素的姑娘們轟了下去,堆笑應着“公子請上座,正巧啊,我風滿樓近日新來了個舞姬,那模樣生的可是極好的,公子您等着瞧瞧,馬上就到她出場了。”
花落沒什麼興致地頷首在臺下不遠落座,覺得,還是魔界的美人多些。
大堂臺上彈琴的姑娘一曲完畢,傾身退了下去,下一位舞姬還未出場,臺下不知爲何早已響起了鬨堂的歡呼聲。
花落的一壺酒也喝得見了底,提神一巡視四周,也不知何時已座無虛席,看來這位舞姬許是真的有點本事有點姿色。搖了搖摺扇,他也擡眼望去。
不多時,琴瑟聲起,鵝黃的燈火下,一襲大紅裙衫的女子從天而降,彷彿伴着一場漫天琳琅的花瓣雨。她有一頭銀白灼眼的長髮,纖細幼白的腳踝和手臂,輕紗半掩着面容,只露出一雙煞氣四溢凜冽淡薄的血紅眼眸。
她赤着腳,點在臺上,劃出一個個看起來並不怎麼嫺熟的舞步,卻依然讓臺下一衆看官爲之眼花繚亂心意盎然。
一曲舞畢,她眼皮也不擡頭也不回直接就遁了,花落惦着手中的摺扇,含着一抹略有深意的淺笑,不疾不徐地跟了過去。
繞過大堂,繞過迴廊,她似是有些不悅地一腳踹開了一道廂房的木門。木門搖了搖,應聲倒地,她跨進去,不知是對着誰沒好氣地道“我三場都跳完了,行了吧!”
對方持着一把陰陽難辨的動聽嗓子,笑了半刻,應着“跳了這麼多遍還是這麼爛,貓崽子,我看你實在沒有這方面的天分。”
她啐了一口,有些不服氣地哼了一聲“三遍而已,能練出個屁來,我要是認真起來,還指不定如何呢。”
對方似是故意找她的茬“那不然我們再鬥一場,你若是輸了,就要好好給我跳成這支舞。”
她頓了頓,咬牙道“鬥什麼鬥,大黃已經被我頓了吃肉了,虧那個店老闆還跟我說它是隻百戰百勝的將軍雞,哼!他奶奶的,連頓成肉都不怎麼好吃!”
“噗”聽牆角的花落終是沒憋住,掩着脣笑了。原來她是鬥雞鬥輸了,被迫來這裡跳三支舞,這倒是有點意思。
廂房內的鬥雞二人組警惕地察覺到他,她道“誰!”
花落大大方方地提步上前,跨過門檻,見房內圓桌旁坐着一身紫衣的男子和一襲紅衣的她,略一拱手,他含笑道“在下花落歸錦,不知姑娘芳名?”
她的面紗未除,近看纔看到,她那一雙血眸兩畔攀着兩抹妖冶的硃紅圖騰,她望着他,微微蹙眉,敷衍應着“鳳..”到此一頓,被一旁的紫衣男子碰了碰胳膊,醒悟續道“鳳夕。”
他知道,這一定不是她原本的名字。
還沒來得及說上什麼話,樓下忽然傳來一陣嘈雜,緊接着一名面色鐵青的中年男子疾步衝上樓來,紅衣的她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兒,紫衣的男子已經自顧自地推開窗留給她一句“保重。”後,消失在了濛濛的夜雨中。
她與花落大眼瞪小眼不出一刻,寒着臉的中年男子已經跨進了廂房,她驚呼了一聲抱頭一個勁地認錯,男子上前揪着她的耳朵將她押了下去。
男子的氣宇不凡,面貌俊挺,衣着華麗,眉宇間透着股威懾,他領宮兵而來,花落猜,他應該就是這靈貓族的族王鳳飛卓,那麼她,想必就是這族中唯一的一位小公主,鳳飛夕。
花落覺得,他該去鳳宮走一趟了,不過今夜還是免了,因爲總得留給人家一個實施家庭教育的時機。
次日傍晚,花落站在了鳳宮門口。由於爲人散漫,沒有提前通知給鳳飛王他要到鳳宮做客,所以不巧這日一早鳳飛王就出門去與雲中君下棋去了,鳳飛夕作爲鳳宮未來之主自然是要替她父君待客了。
花落被宮妖迎着到殿中時,鳳飛夕正萬分不悅地從被窩中將將起來,啐聲唸叨着實在是衰,昨夜被罰對着祖宗們的靈牌跪了一夜,今兒覺還沒補夠,又來了個什麼魔界之友,都怪靈沉華,讓她輸了幹什麼不好,非得到青樓跳三場舞,該死的!
花落沒有表明他是魔君,而是以使者的身份入的鳳宮。由於鳳飛王沒在宮中,鳳飛夕又大夢初醒懶得動身,便索性讓宮妖直接將他領到了她的夕朝殿下。
左右一個使者,她想着隨便應付幾句就繼續夢會周公去了,卻不曾想她這其實是在引狼入室。
二人在殿內一碰面,鳳飛夕抖了三抖,對上他一雙含笑的眼,知道了他已經認出了她就是昨夜那人,撓了撓頭,訕笑道“這麼巧,又見面了。不知使者來我鳳宮,所爲何事?”
他細細打量着她除下面紗的臉,掂了掂手上的摺扇,覺得,扇面該換了。
她顯然又是一副敷衍了事的樣子,他也不惱,不緊不慢地道“爲你。”
“?”她略一詫異,瞪眼瞧着他,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天旋地轉間竟然已被他撈上了牀壓在了身下,他墨色的長髮散漫在她的脖頸間,很癢。他細長的眼含笑望着她,很媚。
待她反應過來自己正面臨績靈沉華之後第二次被**的危險時,感天動地地從枕下翻出一包靈沉華送給她用來救急的藥粉,趁着花落對她含笑放電之際,迅速出手準確地塞進了他口中。
他愣怔了片刻,喉結一滾,盯着她“這是什麼?”
她恨恨地瞪着他,企圖掙脫他的鉗制,卻如何也掙脫不了,陰寒着臉道“當然是毒藥!”
話音剛落,下一刻,只見他白皙的臉龐上忽泛出兩抹潮紅,一雙眼睛更是媚得沒邊,額泛虛汗,他無力地鬆開了她的手倒在牀上,有些惱火又有些無奈地看着直挺挺躺在身邊的她,聲色如波“你...你竟然給我下了春...春香蠱...”
那是鳳飛夕第一次聽說春香蠱這東西,見他這副無力又難受的樣子,她覺得,這蠱是個好東西。不過她動了動身子,爲什麼手腳都像是被定在了原處般不能動彈呢?
花落同樣悲哀地想着起身也是紋絲不動,不過他這個動不了和鳳飛夕的動不了不一樣。鳳飛夕動不了是因爲他方纔在倒下的瞬間施法定住了她。而他則是因爲靈沉華在藥粉中摻了別的東西,致使他既不得動彈,又使用不了法術。
世間最悲慘莫過於此,他身中春香蠱,裕火焚身,而國色天香絕世無雙的鳳飛夕就在他面前咫尺他卻下不了手,他花落歸錦真是這輩子都沒有這麼窩囊過。
這實在是綿長得過分的一個夜晚,他還記得當時自己憤恨地表示等藥勁兒過了有她好看時,她費盡口舌地與他周旋。
說她也不知道竟然是這樣一種藥,說他要是怎麼了她她父君一定不會袖手旁觀,說他做魔也要品性端正一點,不能仗勢欺人更不能欺凌她這樣一個弱小女子,這樣傳出去他一定會被天下人恥笑。
其實他花落歸錦爲人雖風流,卻也不至於下流成這樣,他方纔只是覺得有趣所以推倒了她想嚇唬嚇唬她,不曾想竟鬧成這樣一番一發不可收拾的境況。
這會兒又聽到她悉心勸解的這番話,他在裕火中燒的基礎上十分困難地冷靜了一下,最後二人達成共識,他放過她這一馬,再有第二次,絕不會這樣簡單地放過她。
這便是花落歸錦與鳳飛夕從前的一紙淵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