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時候我們覺得有些事情發生得實在是莫名其妙突如其來,但過後醒神順着條條脈絡一縷,才方知其實不然。
有因纔會有果,有果便必是有因。正如陸之遙被擒,對方要她前去一命抵一命這樁事,說是平白無故便發生的,肯定不可能。
對方抓的是陸之遙,想要殺的卻是她,由此大約可以表明這個對方是仇恨她的人。
這樣想着,在前往魔宮的途上,她仔仔細細地憶了憶,自己何時與這位名爲愁千緒的女魔君結過樑子,思來想去仍是思緒全無,倒搞得她這廂裡是柔腸一寸愁千緒。
想起手底下還拎着個出氣兒的,便提他上前,橫眉冷眼道“你們這個魔君與我有何干系?”
小魔深深埋頭不敢看她,唯唯諾諾的形容一點不像方纔在酒樓前張牙舞爪的樣子,顫聲道“尊神可還記得麒叔子魔君?便是那貪戀尊神美貌終被尊神與聖君收服的那位...”
她垂眸想了想,蹙起眉“這個愁千緒與他有關係?”
小魔謹慎點頭,舔了舔嘴脣“這位女魔君正是麒叔子魔君的正室夫人...”
夫人?難不成這個愁千緒抓陸之遙要挾她,其實是爲了將化魂鼎中麒叔子的命給換回來?若真是如此那這事情就好辦多了。
略微鬆了口氣,說話間已行至了愁千緒魔宮的宮門下。
烏壓壓的一片天與地,漆黑得幾近不可視物,陰風陣陣,惡寒纏身,遙遠的可聞妖魔鬼獸們駭人的嚎叫聲。
黑玉所造的魔宮在這副畫面中叫人有些難以辨別,這其中唯一別色的景緻便是宮門上迎風而顫的兩隻大紅燈籠,鬼影撞撞,那猩紅的燭光怪異得直叫人犯惡,如此場景,彷彿是入了一個萬劫不復的苦海深淵。
鳳飛夕蹙了蹙眉,甩手扔掉那指路小魔,剛及緊閉的宮門前,沒來得及去推,宮門便自己吱嘎一聲緩緩開了。
一手揣袖,摸了摸化魂鼎是否安好,她稍稍有些放心地舉步踏了進去,其實還是很疑惑的,師兄他怎麼會被抓住呢?還有他怎麼會來救那個什麼杞鶴宮的公主呢?
平日裡也沒見他與杞鶴宮有何聯繫的,再者這杞鶴宮可是滅了玄鄴南海龍族的,於他們來說,是敵是友雖談不上,但出了什麼事也絕對是不需他去插手的啊,在自己離開的這兩天裡,真不知都發生了些什麼。
一路無阻地筆直入殿,剛跨進殿門,便見無數妖魔鬼官圍滿了殿內兩側,中間留出一條空道來直通高臺之上端坐在寶座中的女魔君,愁千緒,而沉沉閉着眼面無血色地躺在她一旁黑玉棺中的,竟然真的是陸之遙?!
目光觸及他的時候,鳳飛夕腦中登時清明盡失,眸中血光乍現,踉蹌着便要衝上去,卻被一排高大魁梧的妖官所攔,從來不帶兵刃在身上的她眨眼間覆手向蠟燭上的火光中一揮,再擡手,手上竟呈了把火做的劍,正欲砍過去時,愁千緒高喝了一聲。
“慢着!”
慢不了了,劍已斷喉,她話音沒落,先落地的卻是擋在鳳飛夕面前那一衆妖官形形**的項上人頭。就這羣飯桶,究竟是怎麼抓住陸之遙的?
她舉劍仍要繼續上前,愁千緒有些急了,從寶座中跳下來抽出匕首指向沉沉睡在黑玉棺中的陸之遙,猙獰道“你再上前一步,我便殺了他!”
她果然頓在了原地,心頭怒火不減,眸光冷到了極點“這果真是我師兄?就憑你們如何能抓得住他?你在騙我。”嘴上這樣說,但心裡卻是不敢肯定的,因凡事一有關陸之遙,她便害怕,便沒底。
看出了她的猶豫,愁千緒穩了穩神,使一張姿色平平地臉趾高氣昂地將她望着,略帶些嘲諷意味地道“你有軟助,就不許他也有軟助?想必你也知道了,他乃是爲了救杞鶴宮的公主杞鶴月而來的,我拿她要挾他,他自然不捨心愛的女人死,哦,對了,就與你此時一樣呢。”
着眼瞟了下鳳飛夕的神情,見她緊抿着脣緊攥着拳並未出聲,她掩脣譏笑了一聲續道“只不過弒神是要遭天譴的,所以我與他說我自然是不敢殺他的,但這口黑玉棺可爲我吸食他的一身修爲,來日爲我所用,我讓他答應我,要在這裡頭躺滿十年來換杞鶴月的性命,十年,足夠我吸光他一身的修爲了,我沒想着他會應,但是結果遙妙,你猜怎麼?
你心愛的這個男人,你愛了千萬年的這個男人,他竟然毫不猶豫地應了!
哈哈哈!真是笑話!你守了他這麼多年,竟然還不抵那個杞鶴月與他共度的這兩個日夜!你愛了他這麼多年,他到最後竟然甘願爲了另一個女人捨棄一身修爲苦熬十年!
遙妙啊遙妙,你說你在他眼裡到底算個什麼?他臨入棺前甚至都交代過不許我動那個龍族小子,但於你,卻是隻字未提!而今日你爲了救他,竟然還是義無返顧的來了,你這可真是叫我看了一出好戲!”
鳳飛夕一直垂眸聽着,從最初的怒不可遏,到最後的心灰意冷,這是一個過分痛苦的心理轉變過程。
原來,若霞宮裡的那個舞姬鶴月,便是杞鶴宮裡的公主。原來,她說他是她命定的良人,竟然是真的。
是這樣啊,他爲了救她,甘願入棺捨棄一身修爲苦耗十年。是這樣啊,她的不辭而別,他非但沒當做一回事,而且就連在最後關頭都不曾提起她一點。
是啊,她到底算個什麼呢?她今天站在這裡到底算個什麼呢?!
血腥味蔓延至口舌間,她擡手擦過溢出脣角的血痕,冷着眼嚥了回去。
罷了,既然做不到就此轉身放手,做不到眼睜睜看着陸之遙死在眼前,她難道還有別的選擇麼?
冷淡擡眼,血眸已是一片寧靜微瀾的海面“說吧,你想要我如何?放了麒叔子?還是...”
愁千緒冷眼打斷她的話“放了他?你以爲我叫你來是讓你放了他?得了!我可不像你這麼傻!那個負心的人,我救他作甚!但若沒有你,他便不會負了我!所以我恨你!我要你死!我要你痛苦萬分的死在我面前!就這個機會,你知道我等了多少年?!”
她本就不動人的面容此刻猙獰得早已面目全非,似是將噴出火光來的眸中映着鳳飛夕蒼白的影子。
“要我自裁是麼?哼...”可笑,連她自己都覺得此情此景太過可笑,將目光從陸之遙安靜的睡顏上移至自己手中的火做劍,確實是沒有想到,向來自詡灑脫快意的她,最終竟是落得這麼個下場,這往後若是傳出去,不得給人笑掉了大牙?
思及此,擡眼囑咐道“要我自裁可以,你恨我也是應當,不過待到我死後你這氣也撒完了,別忘了尋個馬屁拍得好的書生,給我撰一個英明點兒的結局,這可是我最後的遺願,你得聽。”說的雲淡風輕,卻是認真的。
愁千緒愣了愣,蹙眉莫名其妙地瞪了她一眼,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譏諷道“你以爲我會這麼容易讓你死?我說了,要讓你痛苦萬分的死去。”
鳳飛夕也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並指了指陸之遙“我現下已是痛苦萬分,再沒有比此時更痛苦萬分的時刻了,不然你以爲我會甘願去死?”
愁千緒又愣了愣,大約是沒曾想一個將死之人竟然還有這麼些個廢話,回神輕咳了一聲才找回威嚴,又是不答她的話,冷眼道“自扇耳光還是自斷手臂,你選一樣!當年就因爲你,我在魔族中被輿論打臉打臉是毫無立足之地,你只一死我怎麼解氣!”
鳳飛夕終於不悅地蹙起了眉“這是給你臉了是不是?你以爲我會...”正說着,卻見愁千緒又持着匕首靠近了黑玉棺中沉睡着的陸之遙,一見這情形她登時嚥了後半截話,繼而話鋒一轉,嚴肅道“我當然會了,小事,這都是小事,哎哎,你先把手拿開。”
愁千緒果然把手拿開,百思不得其解地望向她“你這個人究竟傻到什麼地步?或者說你對他究竟癡到什麼地步?他都這樣對你了,你還甘願爲他死爲他羞辱自己?遙妙,你還有沒有點自尊?”
她着耳聽着,擡右手持劍在左臂上比了比,落劍時竟然還勾脣笑了“自尊?當然有,比如我寧願送你一條胳膊,也不能髒了我的臉。但是於他,我從來沒有,自尊是個什麼東西,只盼我下輩子別再遇上他,那時候便就知道了吧...哦,我卻忘了,我哪裡還有什麼下輩子。”手起劍落,她那和着一袖月華白衣的左臂在衆人的目瞪口呆中落地。
鴉雀無聲的殿中連呼吸聲都已聽不到,衆妖魔皆屏息,愁千緒怔了好一會兒,才顫抖着接過小魔遞上前來的鳳飛夕的左臂,觸目驚心的鮮血染紅了那隻手臂上的半袖白衣。
而她依然紋絲不動地立在原地,面上帶笑,笑得雲淡風輕,就彷彿她方纔卸的不是自己的胳膊,而是別人的一樣。
半響,持着劍的右手在這沉沉的死寂中又一次擡起,她滿目柔情地望着陸之遙的方向,終於將熾熱的火做劍比在了自己的心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