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頭,木頭,木頭...
鳳飛夕瞧着身前身後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全是木頭製成的房屋器具,終於有些沒了最初的那股新鮮勁兒。
正託着腮思忖着是不是該重新裝修一下夕木宮的時候,陸之遙碎玉一般的聲音彷彿自天邊悠悠傳來,他在喚她的名,不過他執意要稱她爲那什麼喵喵,所以她很是不想理。
是以便聽飄滿茶水墨木香的講堂中,他操着那一把攝人心魂的動聽嗓子,一遍又一遍的悠悠喚着“喵喵,喵喵,喵喵...”她隱忍住一肚子的爆笑,依舊託着腮垂着眼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輕輕敲打着桌案就是不擡頭應他。
終於他噤聲不再喚了,她以爲他是生氣了,想起還從未見過他生氣是什麼樣子,她心底發着毛擡起臉來。
這一擡臉倒是險些讓她鼻血噴涌而出,驚瞪圓了一雙血眸的她大氣不敢出地望着與她快鼻尖對上鼻尖的陸之遙。
此刻他一雙漆黑如墨的眸子中映着她稍顯驚慌的樣子,他挺若山巒的鼻峰微微涌出散漫曖昧的氣息將她包圍,他淡至無色的薄脣輕啓,就以這麼近這麼近的距離輕輕朝她吹出一口清寒的仙氣。
鳳飛夕傻了,眼都不知道該如何眨,呼吸也不知道是該先呼還是先吸了。
就在她憋得一臉通紅,瞪得眸泛淚光時,陸之遙微微蹙眉擡起那如玉般修長的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臉頰,她這才得以還神身形一抖從木凳上跌落,邊揉着摔痛的屁股邊結巴道“你、你這是幹嘛?”
陸之遙拂袖站直了身子,方纔那微微一蹙的眉早已又恢復到原位。
“我喚你你不應,以爲你妖魂出竅了。”他的神情總是這般不冷不淡不悲不喜,他的眸光總是這般平平靜靜坦坦然然,就好似這世上根本沒有什麼事能讓他笑,讓他哭,讓他爲之動容。
有宮妖不小心一腳踩空從夕木宮掉下去時,鳳飛夕在一旁捧腹大笑,陸之遙只靜靜看了一眼。朽木君行路時忽踩到樹枝一個趔趄險些栽倒後左右看有沒有人時,鳳飛夕躲在拐角捂嘴偷笑,陸之遙只靜靜看了一眼。鳳飛夕生病燒的一塌糊塗痛不欲生時,朽木君在其側急得轉來轉去,陸之遙只靜靜看了一眼。
她很想知道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這般掩藏隱忍,其實她卻不知,得道高深的神仙本無七情六慾,又何來喜怒哀樂?陸之遙他本身就對這一切事物無感無念,又何需掩藏隱忍?
攀着木桌重新站起身的鳳飛夕還沒落座,便聽陸之遙在前方點着桌案道“昨日我留給你的課業,你做是沒做?”
她當即得意地昂首挺胸道“做了,不就是尊老愛幼麼,昨日我自雲梯出宮時見一老婆子也在往下走,她像是着急但又走不快,我便好心在後面踹了她一腳她就一路飛快地滾下去了,末了她還遙遙的一個勁兒衝我擺手呢,我猜她應該是在謝我吧。”
陸之遙抿了口茶麪色不改,卻篤定道“我猜她應該是在罵你。”鳳飛夕皺眉不解“我幫了她她還敢罵我?若真如此下次見着她我扒了她的皮!”
陸之遙起身間又道“罷了吧,走,去岸邊,今日教你行水路。”
她一聽終於能學點真槍實彈的了,便興奮的跳着腳跟上他咧嘴應道“好好好!”
事實證明實踐永遠比紙上談兵難上太多太多,從清晨練到正午,鳳飛夕渾身早已溼透,落水幾次就被陸之遙撈上來幾次。
反反覆覆間,她終於能在水面落腳片刻,正得意,一鬆勁,整個身子便又猛地往下沉去,她一急便不自覺地化出了原形。正在海中嗆水撲騰着,身子被一雙手輕柔撈起。
陸之遙四平八穩地翩翩立在蒼茫碧藍的穹海面上,兩手舉着鳳飛夕到眼下,也不知是何種感情促使,他行爲不經思慮地將她轉手託在懷前,另一隻手拾着月白的雲袖輕柔擦拭在她一身雪白溼潤的毛髮上,毛髮轉瞬即幹。
她起初是僵住了身子愣在那失魂,而後便不自覺地開始享受他的擦拭與撫摸,舒適間更甚不自覺的她還喵喵叫了兩聲。叫完她就紅了臉,所幸她現在的貓臉看不出紅是不紅。而陸之遙聽後,那雙漆黑的眸好似淺淺略過了一麼笑意,他的語氣雖還是淡淡,但出口的話語卻是犯規的輕柔撩人“乖,再叫兩聲。”
鳳飛夕覺得鼻間有股腥腥的熱意,便趕緊擡爪掩鼻在他的大掌中埋下頭去不敢再看他,她的腦中此刻飄過四個大字‘什麼情況?!’
陸之遙在她華麗而嬌小的貓背上撫了撫,悠悠道“現形吧,不要偷懶了。”
鳳飛夕這才醒悟,施法現了形,但她卻忘了此刻二人還在海面上,剛現出人形腳就又開始猛地向下陷。還幸虧她眼疾手快一把死死攀住了陸之遙的脖子,陸之遙身形修長高挑,還在成長中的鳳飛夕此刻揚手攀着他的脖子掛在他身上後,腳離海面還有些許空隙。
這是她頭一次與他貼身這麼近,她伏在他胸前,感受着他冰涼的體溫,貪婪地吸着他身上初雪般的寒香,只覺得這一刻世界彷彿靜止了,她那顆浮躁的心也好似一剎那撥雲見月般豁然開朗,而她那一身溼噠噠的衣物也在她靠在他身上的同時神奇般乾透如初。
她簡直是愛上了倚着他的感覺,那感覺像是腳踩在雲間,身處於仙野,像是世間萬物皆在眼前,大徹大悟了一切,難道這就是所謂的仙氣?
正垂頭眯着眼貪婪地享受着,被她死死攀着脖子的那人在她頭頂上方平靜道“你要掛到幾時?”
她聞言回神紅着臉緩緩鬆開手凝氣聚神,這次居然穩穩當當地站在了海面上如履平地,難道抱一抱陸之遙還能增長修爲?這下鳳飛夕心中又有了目標,每日一抱陸之遙,長修爲還陶情操!
這樣想着她垂頭嘿嘿竊笑了一陣後,深吸了一口陸之遙身畔的空氣,神仙就是神仙,周身的空氣好像都更沁鼻。
跺了兩腳發現自己依然站的平穩後,她便撒丫子在海面上跑了起來。
跑着跑着忽見她過去一直乘坐的那隻小海龜游到她腳邊,蹲下身擡手輕輕撫了撫它後眉目含笑道“你瞧,我能行水路啦,往後不必再麻煩你啦。”小海龜圍在她腳邊遊了一週,好似也在爲她高興。
但她說完這句話卻有些疑惑,要照她的性子這時應該說的是‘看什麼看!老子終於再也不用坐你了!哈哈哈!’但怎的現下從她嘴裡會說出那麼一句天真稚氣的話呢?思來想去,她恍然,看來也是因吸了陸之遙周身太多的仙氣吧。
再起身擡眼間,看到不遠處翩翩行來一人,那人身披着水藍色天羽般的華袍在這碧海藍天中叫人有些難辨,如雲般純潔的白髮在他身後的海風中輕輕搖曳好像細碎地挑撥起了誰人的心絃,他的眸子是水洗般的湛藍,似不染凡塵的一朵蓮,像,真是像,他的面容與陸之遙有七分的相似。
但,他的眉目溫和,脣畔含笑,那是陸之遙從未曾有過的神情。
原來,他若是笑起來,是這般的攝人心魄,天地失色,就彷彿爲了博他一笑,你甘願爲之粉身碎骨,卻又怕你的血肉對他而言是種玷污。又彷彿若說他是玉,那麼世間其他的玉,皆不過是一堆雜石。
隨着那個水藍色的身影徐徐接近,鳳飛夕此刻只覺自己腦中逐漸一片空白。
朦朧間她又忘了自己正身處海面,腳下一軟,剛要深深墜入水中,手腕被人着力一提,腰身被人輕柔一攬,然後,她便墜入了他湛藍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