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沉華這兩日總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件什麼要緊的事兒,想來想去也沒有頭緒便索性丟到一邊作罷。
這日用過午膳後他與男寵在園中閒庭賞花,天有輕風,下有桃林,他瞧着這一派繁花似錦,落花如雨的景緻,冷不丁地想起一人的名字來,花落歸錦。
想來他初次見着他,還是在一所青樓...
回憶的畫卷方纔攤開,他忽然一拍大腿想起來了,原來自己總覺得忘了的那件事,就是忘了告訴鳳飛夕花落歸錦便是花落魔君。
但眼下說什麼都晚了,冤家路窄這個詞總是會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措不及防地應在人身上。
鳳飛夕在花落稍稍愣怔的眉眼前悄無聲息地退了幾步,謹慎地看着他,訕笑一聲“我好像走錯地方了,走錯地方了。”心裡還迷糊着怎麼翩舞魔君沒在,立在她面前的卻是他?難道他是翩舞魔君的臣下?
花落收回詫異,轉而饒有興致地彎起了眉眼,調笑道“你這是搶親來得麼?”
“搶親?”她一個頭兩個大,不明就裡地反問他“我是來見翩舞魔君的,你是他的臣下?”
他深深打量着她,從袖中掏出一把翠玉摺扇,輕輕抵在脣邊,擺出一副看好戲的模樣,道“你坐得是我娶妃的轎子,穿的是一身大喜的紅服,良辰你踏入我這座花滿殿,以上算是基本完成了爲妃儀式,你,怎麼看?”
她在他不溫不火不緊不慢地言語聲中漸漸黑了臉,越來越糊塗還隱隱有絲不祥的預感“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究竟是什麼人?”
他掂了掂扇子,道“你若還記得我的名字,怎不知三君之一花落魔君的名諱?”
腦中“嗡”地一聲響,才恍然他竟然就是花落魔君,也終於驚憶起了昨日確實是聽客棧老闆說過今日要嫁女兒來着,而她也確實是瞎了眼上錯了轎。
現在一想來那支轎隊怎麼看也不像是去接客人的啊,她爲自己的無知感到羞愧,羞愧之際,十分汗顏“原來如此,誤會,誤會了。本君孤陋寡聞,不知使者竟是魔君本尊,今日絕非有意攪了魔君娶妃一事,還望魔君海涵,待本君回島定給魔君備一份隆重賀禮以表歉意。”
花落步步逼近她,純良無害似地柔笑道“不誤會,你既入了我的門,便是我的妃了,你可還記得一年前我與你說過,再見面不會手下留情?不曾想不待我去尋你,你卻來了,花某很感動。”語罷抹了抹沒有淚珠的眼角。
鳳飛夕見景不對,轉身要跑,他快她一步一揮衣袖緊閉了殿門並設下結界,不緊不慢踩着她的腳步隨在後頭,三分認真,七分戲虐,道“愛妃,我們圓房吧。”
愛什麼妃圓什麼房!
她深呼吸一口氣努力壓制住上升的惱火,在這種情況下也不忘理智地看清,不能因爲這些事壞了此行的目的。
緊貼在門板上,她嚴肅道“且慢花落君,我此次前來是要順服三位魔君助我等反天之行一臂之力的,花落君可能還不知道,年前天君命人在黃泉闢了條斷魂河道,日後將要引入其中的河水能使人消散三魂七魄歸還天地,妖魔鬼怪都躲不過,若我妖界當真被滅,天庭下一步要對付的肯定是魔界了,花落君不妨考慮考慮,我等若是聯合,也不無獲勝的可能。”
他半闔着眼逼近,擡手將她圍困在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什麼時候了,還說這些話,什麼大戰什麼毀滅我纔不管,今朝有酒今朝醉,纔是正經。”後在她難以置信的神情中,垂首埋在她頸間耳鬢廝磨,溫熱地氣息吹起她一身雞皮疙瘩“你可知,這一年來我很想你。”
“你...”她終歸還是敵他不過,稍一晃神,沒來得及出招便被他捉住了雙手,既惱火,又憤怒,抻脖子一口死死咬在他肩頭,含糊不清地道“放開窩,不南一會兒窩相公來鳥要你好看!”
他面不改色地從肩頭掰開她的一口尖利貓牙,覺得新鮮,調侃道“說什麼呢,相公不就在你面前麼?”
簡直是個無賴,鳳飛夕放棄了口頭協商,騰出空着的一隻手見機要出招,不料轉眼又被他抓住按在了門板上。
其實若是鬥法的話,她不一定會如此簡單的輸給他,但是如此近身的肉搏,就她那一點兒貓力自然是奈何不了他的了,不過手沒了還有腳,她垂死掙扎一般胡亂開踢,他近乎無奈地笑了笑,又眯眼狡黠地笑了笑,繼而突然使一腿死死抵在了她的雙腿間。
這...這個動作實在是十分...十分的難爲情。
她愣住,有種被辱的羞恥感,在他逐漸逼近的眉目前抖着脣哽聲喊道“陸之遙陸之遙陸之遙!!!”
花落沒當一回事,繼續向她的脣上壓去,就在將要擦上時,二人緊靠着的門板突然被人由外猛地拉開,她跟着失去重心向後傾去,花落也受了一驚,伸出去拉她的手在下一瞬被人一掌揮開。
來的那人立於鵝黃的宮燈下,如墨的夜色中,他的周身彷彿散漫着層層光華,魔界看不到月亮,更不見星辰,但這一刻,他卻像是披星戴月而來,脣齒琳琅,眉目如霜。
她被他接在一身白衣中央,妥善包裹着,他垂眼看着她因惱怒而微紅的臉,心下竟閃過一抹殺機,蹙眉沉澱了片刻,擡眼望向面前的紅衣男子,冷冷地道“忘了你對她的念想,今日一切,只是誤會一場,你們在談公事。”
花落身形微顫地後退了一步,直覺感到不應該去聽他說話,想捂住耳朵,但他出口的一個個音韻卻無法反駁地鑽進了腦海,瞬間像是一支化成實型的筆,一筆一劃地重新書寫着他的思緒萬千,一點一滴地抹去了他有關於她的所有念想。
然後他一個眨眼,再看向紅衣的她時,再沒了那種貓撓在心頭的感覺。
燭影撞撞,燈火闌珊,她有些無力地倚在陸之遙懷前,平穩了心緒後,對提步要帶她離開這裡的陸之遙搖了搖頭,放下偏見重新向花落說了一遍請他聯盟的說辭。
他看着她,明明沒什麼感覺,胸腔中卻不知爲何有些空洞,然後自來厭惡這種繁瑣之事的他,居然沒來由地頷首,應了,只一個字“好。”說來上一次他應允反天,還是因爲受不了翩舞驚鴻沒完沒了的絮絮叨叨,而這一次,又是爲了什麼呢?
鳳飛夕朝他拱手抱拳,如釋重負一般“多謝花落魔君,那麼鳳飛夕此番就先告辭了,後會有期。”
鳳飛夕...她的名字,鳳飛夕。
陸之遙與鳳飛夕的身影消失在白玉錦宮後,花落有些頹然地回殿倒在了一牀鴛鴦被褥中,今早去迎親的兩位小官誠惶誠恐地撲進殿來負荊請罪,他覺得心煩,執着扇子揮了揮“下去吧下去吧。”
一小官想將功補過,問要不要現在去將那姑娘給接過來,花落擡眼茫然盯着白玉的地面,道“明日吧。”
小官領旨要退了,他忽然又茫茫開口“我記得錦宮從前是黑玉所造,怎麼現下全換成白玉了?”
兩小官莫名其妙地一對眼,答“是一年前君上讓改的,君上去了趟鳳飛島鳳宮,回來就讓屬下們改造了。”
“哦...鳳飛島...鳳宮...鳳飛夕...”他垂眼模糊地念着,揮手讓他們都下去了,翻身握着摺扇擺弄時,一開扇面,怔在原處。
是一副栩栩欲生的美人丹青,美人有一頭如雪銀髮,着一身似火紅衣,赤着腳露着手臂從天而降,輕紗遮掩着面容,只露出一雙煞氣四溢的血紅眼眸,細看可以看到眼梢旁兩抹硃紅的詭異圖騰,妖冶豔麗,又冷淡冰清。
胸腔中的空洞似乎被放大,他抓過一壺酒來囫圇飲盡,灑在喜慶的紅衣上,灑在翠玉的摺扇中,他微微蹙眉,持袖撫淨。
有風敲打着窗檐,不多時,細雨將至。
他倒回被褥裡,閉上眼好像可以看到煙雨霏霏中緩緩撐開的一把把油紙傘,傘下男女耳鬢廝磨互傳情話。
他做了一場夢,夢中他在青樓遇見了一名絕世舞姬,她舞跳得不好,脾氣也不好,她踹掉了一扇木門,踏入廂房不知是對着誰,沒好氣地道“我三場都跳完了,行了吧!”
不服氣的道“三遍而已,能練出個屁來,我要是認真起來,還指不定如何呢。”
咬着牙道“鬥什麼鬥,大黃已經被我頓了吃肉了,虧那個店老闆還跟我說它是隻百戰百勝的將軍雞,哼!他奶奶的,連頓成肉都不怎麼好吃!”
他聽到此處輕笑出聲,她警惕提聲問道“誰!”
他大大方方地提步上前,跨過門檻,見房內圓桌旁坐着一身紫衣的男子和一襲紅衣的她,略一拱手,他含笑道“在下花落歸錦,不知姑娘芳名?”
然後,他等了很久很久,都沒有等到她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