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那樣站在奈何橋頭,雕像一般一動不動地盯着開滿彼岸花的另一頭,不知是多了多久,直到後來一位鬼官過來神色不很和悅的與她說了些什麼,卻話音還未落,便見她已縱身毫不猶豫地跳下了那血黃腥臭,蟲蛇翻涌的濤濤忘川。
鳳飛夕心頭一驚,冷汗着醒來,窗外已是魔界不見天日的清晨。陸之遙因爲她的徒然一抖也跟着醒了過來,撫了撫她的背,柔聲道“喵喵,做噩夢了?”
她無聲點頭,鑽進他的懷裡,雙手不知爲何還在顫抖,緊攥着他的衣衫頭埋在他胸前,平復了半響,才啞着嗓子道“...之遙,若是日後我戰死了,或者始終沒能修得仙身老死了,你能不能等我一千年?”陸之遙是不會死的,而她不一樣,方纔那個夢正好提醒了她,若是她死後還有來世的話,她也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跳下忘川的,可是這漫漫的一千年,就算她熬過了,陸之遙不再等她了又有什麼用呢?所以她想要他的一個承諾。
可是他怔了一下卻說“只怕到那時候,你根本不想要我等你了。”聲音淡淡的,有些頹然,有些清冷。
沒有得到想要的回答,鳳飛夕蹙眉追問,半不解半不悅“怎麼會,我當然希望你能等着我,一千年一萬年甚至永遠,我都下決心甘願爲你跳忘川了,你這樣說是不想等我?”
他忽然將她緊攢入懷,埋頭在她脖頸間,身子微顫,嗓音也微顫“別跳,千萬別跳...”你還想要我欠你多少...
她回擁着他,知道他在爲她擔心爲她緊張,便也不再追問。其實口頭上的諾言又有什麼用呢,知道他有這份心,也就足夠了。
午時將至,鳳飛夕立於了翩舞魔君的驚鴻宮中,陸之遙等在宮門外的一處茶樓。
翩舞魔君有着一頭如火的紅髮,一雙如火的眼睛,一圈如火的絡腮鬍,完全是一副砍樵的糙漢子般的形象,比常人高出一倍的身形魁梧壯實得好似一座小山丘,總之將他裡裡外外上上下下打量三圈,也實在難以將翩舞驚鴻如此妖嬈魅惑的四個字安在他身上,這便導致了鳳飛夕站在他面前時,毫不猶豫地問了聲“壯士,你們魔君呢?”
然後只見這位高大魁梧的壯士虎身一震,一把拍在她的肩膀上獅吼一般應聲道“女君啥眼力,老子我不就在這兒呢嗎!”
這一掌拍的險些震碎了鳳飛夕瘦弱的骨架子,訕笑了三聲,道“原來是魔君呀!本君真是眼拙!失禮,失禮了...”
翩舞驚鴻暢笑了幾聲,也沒介意,直接請她入了座,二人都是開門見山的性子,待鳳飛夕將來龍去脈與他全盤托出後,他生生捏碎了一隻茶杯道“斷魂河?竟有這等事?老子我近來潛心研究茶道,不曾想天庭竟搞出這麼一招,唉!逸擎這孩子真是!咋不早和我說,既是如此我怎麼會不幫爾等呢!女君無需憂心,到時開戰一定算上老子一筆!”
鳳飛夕被他吼得一陣耳鳴,也稍感安心,頷首道“如此甚好,得魔君相助,我等一定勢如破竹。”
翩舞驚鴻紅眉一橫“這是自然!”
鳳飛夕捧着茶杯,嗅到這茶味有些不同尋常,好奇道“魔君說近來在研究茶道,那麼不知這杯茶是何茶?”
他一聽,來了興致,如數家珍般介紹起來“女君當知我等魔族乃是由世間萬象的怨念所衍生出來的,自然以世間萬物的惡念爲食,這杯茶中所添,是癡念。世人總會有癡迷於情愛,金錢,權位等等的各種癡念,有這種念想的輕者只是執着,重者則會癲狂成魔,老子我派人收集得則是遊離於輕重之間即將成魔的人的魂魄,調試入茶,可小增修爲,因女君非我魔族中人,所以可惜喝了也是白喝。”
說完似是真心在爲她扼腕嘆息,鳳飛夕一聽裡面加的是人魂,則有些訕訕地放下了茶杯,擡屁股道“那還是留給魔君吧,本君還有千寒女君那兒沒去拜訪過,就不打擾翩舞君了。”
翩舞驚鴻一聽千寒兩字登時打了個寒戰,道“那可是個怪人,不瞞你說老子我都從來沒見過她一面,有時老子我與花落賢弟一同辦個茶會啥的想邀請她,可派去的小官都是連她千寒宮的宮門都摸不着就莫名其妙地被風捲回來了,女君你不必報什麼希望前去。”想起當年那支午夜時分擦着他鼻子釘在牀頭的羽箭,他又是虎身一震,續道“不過她若是有心應戰,定是會通知我等的。”
鳳飛夕蹙眉頷首“恩,即使如此,出於禮貌我也是要走一趟的,有勞翩舞君憂心了。”
出了殿門還沒走遠,忽見一襲白衣的陸之遙迎面而來,她抿脣一笑“不是說在茶樓等我麼?”
他也微不可尋地勾了勾脣角“等得久了,過來看看。”
她上前去主動握住了他的手,隱約覺得比以往更寒上了幾分,不過由於此刻天上又飄起了小雪,所以她也沒在意,與他道“我們這就直接去千寒宮吧,你看如何?”
他反手輕輕握住她的手,略一點頭,沒什麼表情地道“好。”
後待他輕車熟路地攬着她不多時便行至荒瘠境中時,她有些疑惑“你怎麼認識這裡的路?”
他垂眸看她,神色淡然,聲色飄渺,就好像又回到了她初遇他時的那副淡薄雲天的樣子“作爲上古的神,怎麼會不知道這等小事。”話是說的沒錯,不過...
“你當真是陸之遙?”這實在不像是他會說出來的話,但他這人自來沒什麼譜,所以她這一問也沒什麼深意,脫口而出罷了,卻不曾想他瞟了她一眼,悠悠道“我當真不是,你能看出來,我很意外。”
他說什麼??
鳳飛夕一時之間愣在原處,他略一鬆手,她便從天而墜,直直朝着滿是飛沙走石的地面撲去。
待她回神,立即施法徐徐而落,腳剛站穩,迎面又來了一隻半山高的奇型魔獸,一身毛髮剛硬得如石制的鎧甲,通體烏黑,兩隻碧綠的眼睛冒着寒光,張口便泛出濃紫的瘴氣,以排山倒海之勢向她疾疾奔來。
荒瘠的地面在震動,稀薄的空氣在震動,狂沙彌漫使人睜不開眼睛,鳳飛夕還是頭一次見到這等魔獸,不免有些亂了陣腳,連連飛身後退,直到退至斷崖再無後路,她才逐漸穩神又如比武招親那日一般,信手向半空一撈,手中便劃出了一把沙做的利劍。
她開始反攻,魔獸也氣勢不減,使刀劍不入的身子直接接下了鳳飛夕的攻擊,對持了半響,最終還是魔獸一把將身形渺小的她壓在了爪下。
這一切被假扮陸之遙的人在半空中冷冷淡淡地看在眼裡,沒有竊喜,也沒有悲憫,只是靜靜看着,無關痛癢。
生死關頭,鳳飛夕殺念與絕望一同由心底而起,正當此時爬滿圖騰的右臂竟又不受控制地揮起,如那日對戰玄鄴時一樣,袖下妖風掃過,神蹟般轉瞬便將那隻壓在她腿上的巨大魔獸扇成了漫天的漆黑粉末。
也正是此時,一直觀戰的那人周身的氣澤一散,化成了一個穿紅衣帶鬼面的孩童,而在她身後,不知何時立了一位白衣女子。
女子有着過分瘦弱的身形,彷彿一掐就會碎掉一樣,她還有一張和陸之遙相差無幾的臉,只是她的神情比他更冷上許多,是那種蝕骨的冷,一雙漆黑的眸子像是會把人吸進去一樣,這樣絕世的一張臉,被她這麼一擺,卻沒了讓人春心萌動的念頭,竟只覺得觸目驚心。
鳳飛夕仰頭望着她,她亦淡淡垂眸望着鳳飛夕,沒有半點表情,死屍一樣。
鳳飛夕看清她的臉後死死怔在原地,抖着脣拼了半響,終於發出聲音“你...是遙妙?”倒不是因爲她是神而怕她,只是因爲她鍾情於陸之遙,所以她怕她。
想到她曾經一生氣扇飛了蝶霓裳的十里紅妝,並抽了其一身仙骨將其打入妖界,鳳飛夕就更不禁退縮了幾分,嚥了口口水,想着若她當真是遙妙,她一定要事先與她道明她和陸之遙乃是兩情相悅的,她若是殺了她後果不堪設想云云。
可是她想到了一切卻怎麼也沒想到,她聽了她的問題後徒步從半空中翩翩而落,不遠不近地立在她面前時,竟略帶些嘲諷之意地冷冷道了一句“爲了得到他的愛,你究竟落魄到了什麼地步。五師叔,你覺得值得麼。”
五師叔?鳳飛夕估摸她是認錯了人,正要與她說明時,她忽然翻袖抽出兩柄短劍朝她快速襲來。
她的一招招形如落花流水,一勢勢磅礴地劈山斷地,鳳飛夕持一柄沙做劍應着,這次右臂上那股不知由何而來的神力沒有再次消散,而是助得她竟能勉強接下她幾招來。
在這世間罕見的對戰當中,還站在半空的紅衣小童不知爲何捧着一串古老銅鈴不停搖晃,那鈴音清寒微弱,卷在暴風與殘雪中悠悠盪盪,叫人毛骨悚然,在下方的鳳飛夕聽了,倏地頓了動作,腦中撞出一道女聲在不停地說“你怎麼還不來,你怎麼還不來,你怎麼還不來...”
白衣女子趁機握劍直指鳳飛夕的胸腔,在將要刺入的前一刻被一股強大氣魄推偏,險險擦過了她的手臂,劃出一道血痕,回眸一望,來人自然是陸之遙。
女子收回劍來斂眸冷冷一笑,道“四師叔,近來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