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過在北夏國境內,輿論的導向還是相當重要的。因爲各種不好的輿論把她推至漩渦,使得民心漸失。
御書房裡,公文堆積如山,蘇若清正埋頭處理政務。歸已去處理軍醫及軍用藥材的事情了,蘇若清身邊便是陳明光當事。他辦事效率也非一般的高,適時一身黑衣幹練地進入御書房來,對蘇若清揖道:“皇上所料果然不假,暗地裡的確有人在誘導民心所向,將矛頭指向二小姐。”
蘇若清頭也不擡,修長如玉的手指間捧着一本公文,淡淡道:“這個人是李相嗎?”
陳明光垂首呈上一沓書信,道:“這是屬下攔截下來的有關李相和京中有聲望的民間人士的書信往來。”
蘇若清便伸出一隻手去,“拿來朕看看。”書信遞上他的手,他只掃了一眼第一篇,隨後就放在了一邊,又道,“東城有座廢棄很久的城隍廟,廟裡住着一個叫包子的乞丐,”說着他就隨手從一堆公文底下抽出一封信,遞給陳明光,“你把這封信交給他,他知道該怎麼做。”
“是。”
陳明光連夜就去了那座破廟。那時破廟裡已經住了許多的乞丐,他們都聽包子的話。包子雖然還是個半大的大孩子,但顯得十分的少年老成,一言一行都相當謹慎。
陳明光一進破廟,包子便主動站出來,和陳明光一起出去。
陳明光把信交給了包子,道:“主子說你知道該怎麼做。”
包子打開那信瞧了一眼,面上露出自信的微笑,道:“大人請放心,這件事包在我身上,我不會讓葉姐姐吃虧的。”
包子出屋時,他身邊的少女就已經被吵醒了,巴巴兒地等着他回來。他回來時已經把信燒掉了,少女不放心地問:“剛纔那個大哥哥是誰啊?”
包子安慰道:“不是什麼壞人。之前這城隍廟不是要被拆了麼,有位貴人把這廟保了下來,並且我們可以永遠住在這裡,不會有人來跟我們搶地盤。方纔那人就是貴人的手下。”
至於什麼貴人,他沒有說。究竟應該怎麼做,他也權衡得清楚。
後來,坊間漸漸又有了另外一種聲音,把崩壞掉的輿論漸漸引回了正途。
戎狄侵犯北夏在先,北夏率軍攻打戎狄是理所當然。而葉宋帶領北夏將士打了勝仗,守衛了北夏的疆土,另戎狄蠻子聞風喪膽,那就是北夏的功臣。只要是戰爭,就會有犧牲,如果不可避免的話,在大義面前犧牲小我,那是義不容辭的。葉宋只是選擇了大義,並不代表她冷酷得沒有人性。
百姓漸漸開始跟着輿論走,並對葉宋有所期待。
包子難得帶着他的小女朋友去茶樓裡,討了兩杯熱茶喝,以兩個銅板的價格謀了一個極不起眼的角落坐着,聽臺上的說書先生噼裡啪啦地講述地戰場上葉宋的英勇事蹟。
小少女就問:“包子哥哥,葉姐姐的這些事都是真的嗎?”
包子道:“當然是真的。”
“你怎麼知道是真的?”
“那個、這個……我猜的啊。”
半夜裡,蘇若清忙完了,在陳明光的陪同下,神不知鬼不覺地出了皇宮,出現在相府門前。他在雪地裡站了一會兒,擡頭看着府門前牌匾上寫着的輝煌的“相府”兩個字,隱約看得出來相爺、他的老師曾經的風骨。
只可惜,今時不同往日,早已物是人非。
蘇若清一步步朝相府走去。
李相本已經是睡下了的,怎知皇上突然深夜造訪,無奈之下他又穿戴好,在寒氣逼人的夜裡迎接蘇若清,只不過禮數相當簡單,穿着也略顯隨意。
相府的大廳燈火通明。蘇若清坐在那裡,手執一盞熱茶。李相進去便作揖行禮,還不待說一句話,蘇若清便親手托住了他,道:“老師免禮。”
李相坐下,和蘇若清聊了一會兒話,說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事情。那些國家政事,早已經在朝堂上講完了。
眼看着大半夜過去了,再等兩個時辰就是早朝的時間了。李相身子骨老了經不起這夜寒,便忍不住率先問道:“不知皇上深夜駕臨,所爲何事?”
蘇若清喝了一口溫涼的茶,垂着眼簾淡淡道:“葉宋在戎狄打仗,讓百信把矛頭直指葉宋,是老師暗地裡指使的吧。”他說的是肯定句,而且再也沒有耐心跟李相拐彎抹角。
李相聞言色變:“皇上這話可從何說起呀,老臣冤枉!”
蘇若清沒有說話,隻手指捻着茶杯的蓋子,輕輕地拂過杯沿,面上神色未有什麼起伏,似在給足夠的時間讓李相辯解,又似一切都已成塵埃落地,李相再如何辯解也無濟於事。
李相比蘇若清多活幾十年,蘇若清也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可是日子一久了,他卻越來越看不透蘇若清,根本猜不准他心裡在想什麼。
身爲帝王,若是隨隨便便就能被別人給猜透,那也當不了多久的帝王。
蘇若清能夠走到今天,即使北夏三方遭難,他表面上看起來也未有多着急,他一直把自己隱藏得很好。
李相見蘇若清不說話,便又言辭懇切道:“皇上,北夏正值危難之際,也正是需要用人的時候。那葉宋在戰場上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打得戎狄落花流水,令人拍手稱快。老臣和葉家雖然立場不同、政見不和,但現如今葉家將均奔赴戰場挽救北夏於危急存亡之間,老臣萬萬沒有趁人之危、公報私仇之心啊!求皇上明鑑!”
蘇若清淡淡道:“老師素來說話有理,容易矇混過關。有時候朕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有時候”,他擡了擡眼簾,不鹹不淡地看着李相,李相被他眼底裡不經意間滲出來的寒意驚了一腦門的冷汗,“老師還是一開始便坦白從寬比較好。朕再問你一次,你真的是冤枉的嗎?你可以想清楚了再回答朕。”
李相不知該如何回答,因爲他不知道蘇若清會針對他的回答做怎樣的處置。於是李相思量片刻,最終只好道:“老臣對皇上的忠心日月可鑑,萬沒有什麼不軌之心啊皇上!”
“沒有不軌之心麼”,蘇若清伸出手,陳明光便將他要的東西恭敬送到他手上,他手一揚,那些信件紛紛揚揚落了滿地,“這裡的每一封信,都是老師親筆所寫,鼓動上京有名望的人士,煽動流言,在葉家軍於戰場拋頭顱灑熱血之際,你卻誘導輿論重傷於他們,若你沒有不軌之心,那你與朕說說,你的居心究竟何在。”
蘇若清說得十分平靜,甚至語調都沒有絲毫的起伏。聽起來沒有喜怒哀樂,就像是在說一件不可辯駁的鐵錚錚的事實。
李相跪在地上,伸手撿了一封散落一地的信件,打開來一看,整個人就似被抽走了力氣一樣,癱坐在地。許是因爲天冷,臉色瞬間被凍得發白。
“皇上,老臣……”他顫聲了半晌,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蘇若清若無其事地道:“如此,老師還敢說自己沒有公報私仇嗎?因爲葉宋殺了李故,所以你才一直跟葉宋過不去,幾次三番想要取她性命。中秋那夜,刺殺葉宋的殺手,也是你派去的。暗中培養殺手,朝中拉幫結派,朝外私設賭坊牟取暴利,你與朕說說,你的居心何在。”
“皇上,老臣失子之痛痛徹心扉,皇上不能體會老臣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苦,但老臣沒有做過要殺害葉宋的事,若是有心害她,她豈會活得好好的,如今在戰場上殺敵呢……”
“朕知道老師一向是不進棺材不掉淚。”蘇若清道,“怪只怪老師運氣不太好,葉宋遇刺那晚,是朕親手救了她,而黑麒那批殺手組織,也是朕親手所破。”
李相身體一頓,陳明光就已經解下身上揹着的包袱打開,從裡面取出一隻方方正正的木盒,放在李相面前,打開那蓋子。
李相一看,頓時嚇得暈了過去。
只因那木盒子裡,赫然躺着一隻人頭,鮮血淋漓,死不瞑目。而那人頭的主人,便是黑麒殺手組織的首領。
外頭的燈籠映照着廊檐,淺淺淡淡。寒冷的夜風吹得燈籠搖搖晃晃,有兩分慘白。夜空是漆黑的,風送來片片細小的飛雪,直往大廳門口裡鑽,一落在門檻上,便融化了。不知不覺濡溼了整個門口。
陳明光單膝跪在地面上,彎身靠近李相,伸手在他人中處掐了一掐,成功地使李相漸漸甦醒。他呻吟了兩聲,才緩緩睜開眼簾,結果第一眼看見的還是那隻頭顱,嚇得連連往後退,儀度全無。
蘇若清看着他狼狽的恐懼模樣,道:“你是朕的恩師,因而朕給過你許多機會,可是是你自己不珍惜。”
“皇、皇上……”李相從蘇若清登上皇位那天起,他就是北夏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他從來對別人都是頤指氣使的,有時候向蘇若清進言也會不給蘇若清面子,何曾像今日這般惶恐畏縮過,他匍匐在地上,老淚縱橫道,“皇上,老臣知錯……老臣知錯!是老臣一時糊塗,老臣氣不過她葉宋憑什麼就殺了老臣的兒子!行軍打仗也能草菅人命,她根本沒把皇上放在眼裡!可憐我就那一個兒子……我都因爲她絕了後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