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亞楠正要轉身回家，一個人不知從哪裡竄出來，站到她面前。
定睛一看，是秦川。
“怎麼又來了？有啥子事？”
“沒什麼事，路過這裡，順便進來看看。”
“改天吧，我馬上要出去了。”
“沒關係，是楊叔叔讓我來的。”
沒辦法，楊亞楠只好讓他進來，跟着自己。
看到秦川走過來，楊偉光走出門來，熱情地跟他握手，跟剛纔對待牟星雲的態度截然不同。
秦川的父親秦光明是三匯市委政法委書記，之前是市公安局局長，楊偉光的老同事老上級，兩家的關係一直比較好。楊亞楠、秦川在一個機關院子長大，年齡相仿，秦川大幾個月。小時候，兩個孩子就比較耍得來，不過隨着年齡長大，尤其是楊亞楠回了獅子山幾年後，楊亞楠變得越來越野性，也不大喜歡跟乖乖孩子秦川玩耍，兩個孩子就慢慢生疏了。秦川他媽黃雲霞還說，就是不該把楊亞楠帶到農村去，都沾染了山裡孩子的壞脾氣。女孩子家家的，哪裡能這麼野？
這話，傳到楊亞楠她媽媽管芳華耳朵裡，老大不高興。依管華芳的脾氣，也不喜歡女孩成爲乖乖女。
“我孩子野性怎麼啦？難不成要像她那個兒子一樣，成奶牛書生？哼。”
管芳華其實是一個大方爽快的男人脾氣，猜拳打牌，樣樣精通，社會上各色人等都跟她都合得來。她就是後悔當初把自己的兒子楊文琪管得太嚴格了，阻礙了他的個性發展，如今有些拘謹，放不開。
“小川，聽說你喜歡車，下午楊叔叔就帶你去練車如何？亞楠，你也一起去。”
練車，倒是楊亞楠喜歡的事，況且，父母也沒有說非要她跟秦川耍朋友，去就去吧。
從羅家壩回來，牟星雲其實是不爽的。
他明顯感覺到楊偉光對他完全是一種禮節性的接待，其實他並不奢望這種接待，當然也不能怪人家。畢竟，人家不欠你什麼。
又或許，他是故意要給我一個下馬威？他知道我對他的女兒有好感，而出於對女兒的前途負責，才這麼做，希望我知難而退？
但是，牟星雲心裡卻總是不舒服，沒有到楊家之前，他還沒有這種不舒服。之前，大家沒什麼交往，沒什麼接觸，也沒什麼感覺印象之類，現在接觸了，交流了，他明顯感覺楊偉光的那種禮節性的姿態，還高高在上，他很不安逸。難怪，爺爺和爸爸一直不怎麼喜歡楊家。
牟星雲是一個很不服輸的人，別人怠慢，他就偏要做出個樣子來，讓對方重新認識自己。這一點是他那個莽撞的哥哥所沒有的，他的哥哥只會意氣用事，常常平白無故地作出主張，尤其在別人招惹他的時候。比如他的婚姻。牟星雲的性格則是不服輸，正着走，直到你服了他爲止。
這樣想着，他覺得自己用不了多長時間，就一定會再次走進這個大門，一定會，而且是和今天不一樣的感覺。
回到學校，他就去找孔德志、馬文龍，把心裡的想法說了出來。在三瓶啤酒下肚後，三個半大男人得出一個結果：好好學習，認真折騰。
練完車，送走秦川，回到家裡後，楊偉光真的開始對女兒做起了思想工作。在楊偉光看來，牟星雲雖然考上大學，即將端上“鐵飯碗”，但他不過就是一個山村老師而已，大學畢業又怎樣，三四年過後，還不是要回到那個山旮旯去？頂多就一個農村中學的教書匠而已。
可他的寶貝女兒楊亞楠是誰？目前雖然只是公安局辦公室一個辦事員，但他並不會讓女兒做一輩子辦事員，他會利用市公安這個平臺，把女兒推向更高更好的職位。
目前看，女兒很適合這樣的崗位，她善於跟人打交道，善於交流和溝通，很會說服人。更何況，十八變的女兒，如今已經出落爲亭亭玉立的大美女，不但外表美麗動人，大家閨秀的舉手投足，更是這個城市少有的。眼下，女兒急須解決的是文憑問題。不過這也不是什麼大問題，花點時間，花點金錢，很容易搞定。當然，楊偉光不會去爲女兒買一個文憑，雖然他能夠輕易找什麼學校辦一個很規範的文憑。他需要女兒認真地去學校好好學習幾年，不但學到知識文化，更要感受大學的氛圍，有機會的話，他還會支持她去留學。
在牟星雲來之前，楊偉光和父親楊樹森就談過這個事情。
“真的沒想到，牟家養了這麼有出息的娃兒，長相不錯，成績這麼好，聽其他人說，這孩子脾氣性格也不錯，做事大度、執着。”晚飯後，行走在小區的花徑，他給父親點上一支“中華”，說。
“嗯。”
“我們要不要幫他點什麼？”
“不用，我們也不欠他什麼，而且做的也已經不少了。”楊樹森在池邊的長椅上坐下，望着天空一彎明月，幽幽地說，“我隱約感覺到，楠楠對他有些好感。”
“我也看出來了，之前還給她媽說過，讓她旁敲側擊地跟楠楠提過，不要跟他走太近，尤其是他現在就在這個城市讀書。”
“幫不幫他，看他的造化吧。我知道，你還是想盡量幫助家鄉的人，同時也是培養對自己有用的人才。你這樣做是對的。一個人發展到一定地位，就要懂得培養人，這個跟組織培養人是一個道理。只有理解和認同你的人多了，你的影響纔會越來越大，事業也就越來越大。只要用得好，這個是沒有什麼問題的，當然一定要跟拉山頭區別開來。這個孩子，目前看還是有培養的潛力，只是，他肯定不適合楠楠。”
“我知道的，爸。”
當然，他們也沒有確定，秦川就適合楊亞楠。秦川這個孩子，就是規矩有餘，主動性不足。也許，從小就習慣了時時事事都有父母安排，順着道走就是了，所以他考慮的事情自然少得多，也就簡單得多。
他們不知道的，在亞楠她媽媽管芳華的心裡，牟星雲是一個可愛的孩子。如果說真有“三歲看大七歲看老”的道理，她覺從小時候的牟星雲來看，這個孩子確實應該是有出息的。當初她回到獅子山的第一天，有很多孩子來他們家，她都給大家發零食。當看到芒果和火龍果的時候，大家都很欣喜，急忙問這個水果怎麼吃？只有牟星雲輕聲問：這個水果是哪裡長的啊？我們這裡可以種不？她不只一次發現，牟星雲不貪吃不貪玩，對事物總是充滿好奇心，而且常常努力地要找出答案。這是一般孩子都缺少的。在一羣有大有小的孩子裡，他年齡不大，個子也不高，可是卻顯得很有號召力，凡事都能開動腦筋想辦法。
回到獅子山居住的那幾年裡，管芳華並沒有正經做過什麼農活，那個時候，農村土地已經分配到每一個家庭，她的戶口並不在獅子山，沒有土地，就找附近的兩個農戶，借了幾分地，種一點蔬菜。她也知道自己家和牟清泉家有一些糾葛，平時也是比較生分地尊重着這個村幹部。起初，牟清泉也是不冷不熱的，慢慢的，也出手幫過她很多事情。看得出來，他是一個樸素熱情，希望走進楊家，走進南坡的人。
而送走牟星雲的這天夜裡，楊亞楠雙眼噙淚，想了很多很多，也不知什麼時候才模糊睡去。她雖然只是和這個農村娃相處了三年，而且是那麼小不更事的年歲，但是他卻深入骨髓般進入了她的身心。
小的時候，只是覺得跟他一起玩耍很開心，離開他的時候雖然也有一些依依不捨，但是回到城市後，很快就忘記了，並有了很多城裡的夥伴。楊亞楠是一個活潑的女孩子，父母一直把她當作男孩子帶。
不過，隨着年齡增長，她越來越覺得心裡有一個影子在成長，到工作之後，她依稀覺得，這個影子就是牟星雲。
她說不出爲什麼，在一個人獨處的時候，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在看到某個影視劇場景的時候，甚至是高興和憂傷的時候，他就從她心靈深處冒了出來，或者從遠處的某個地點探了出來，車站、書店、電線杆、牆角、窗簾、陽臺角落的花盆，分享她的歡樂，分擔她的憂傷。身體時常反應出微微的悸動，發涼發熱，甚至是暈乎乎的癢乎乎的感覺。她不能對人說，也不敢對人說，但是她享受着這樣的感覺，也逐漸認識到這奇妙的感覺是什麼。
可是，她的父母並不知道她的這種感覺，或者知道她到了有這些感覺的年齡，卻不知道她對誰有這樣的感覺，他們常常在她面前有意無意地說起某個局長某個廳長或者某個市長，以及其他什麼長的兒子如何優秀，如何引人注目。他們也有意和無意地帶她去參加一些社交活動，結識那些有身份和地位的人家的男孩子。因此，她也沒少見學歷高、人才好、家景優越、品行端正的男孩子，可是她對他們毫無感覺，她倒是願意和他們在一起，不過完全沒有那種悸動。
倒是，牟星雲進入璧西師範大學後，她內心的悸動一日勝過一日，慢慢地盪漾爲波瀾。她時不時地藉口看望馬文龍和孔德志，而去師範大學，其實，只不過是想看看牟星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