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級舞會的第二天上午，牟星雲還在睡夢之中，急促的敲門聲傳來。牟星雲揉着惺忪的雙眼，門剛虛開一條縫，一個聲音就傳了進來：“牟星雲是你？跟我走！”
“你是誰啊，我爲什麼要跟你走？”
“我們局長要見你。”
“哪個局長啊？我不認識啥子局長。”
“嘿，就是楊偉光局長啊，你不是他老鄉嗎？”
“啊？”
這下牟星雲的瞌睡完全醒了，趕緊穿好衣服，洗臉刷牙，跟着那人，徑直走到操場邊，上了一輛墨綠色的吉普車。
“他找我幹什麼啊？我跟他又不是很熟。”車到市區，牟星雲纔回過神來，問司機。
“我哪裡知道爲什麼啊，”年輕的司機自顧自開着車，“不是說你們是老鄉嗎？”
然後，就沒話了。
吉普車穿過市區，過了璧西河大橋，向一個林木茂密的小山開去。又轉了差不多5公里的山路，到達一個開闊的平壩，進了一個有軍人執勤的大門，停在最裡面一個小院子裡。牟星雲下了車，吉普就開走了，望着吉普離去的方向正疑惑間，一個聲音傳來：
“喲喲喲，看看，這就是我們的天之驕子，大學生哦。”
伴隨着這聲音，一股似曾熟悉的馨香撲進他的口鼻，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到了他的面前。是的，那就是楊亞楠。
見牟星雲瞬間通紅了臉，楊亞楠連忙說：“莫緊張，不是我，是我爸爸見你。”說着，就把他引到二樓客廳裡坐下，然後給他端過茶杯，沏了水，又給他削蘋果。
低頭削蘋果的楊亞楠，給了牟星雲一個細看她的機會。微卷的頭髮，劉海遮住了半個額頭，格子花紋的上衣，黑色褲子，紅色的皮鞋。一雙手白皙紅潤，幾乎看得見血管。臉也是那麼白裡透紅，幾乎沒有一點瑕疵。恩，耳垂還是那麼奇特。牟星雲正組織着，想要說什麼，一綹頭髮突然落到了她的嘴角，她嘴角動了一下，望外吹了吹。那飄動的頭髮猛然盪開了牟星雲的心肺，心跳忽然快了起來，滿臉發熱，止不住咳了一下。
“感冒了？”楊亞楠放下蘋果，問。
“沒有，好好的。”牟星雲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噗”地一下吐了出來。
太燙。
楊亞楠笑了起來，露出一口貝齒。
一個大媽走進來，擦乾了地板。
顯然，楊亞楠看出了牟星雲的緊張和侷促。她主動地問起他這幾天來的學習情況，牟星雲說，學校裡高手好多的，以前以爲自己學習成績好，就萬事大吉，現在看遠遠不夠啊。不過，他覺得自己運氣還不錯的，遇到一個熱心人。
牟星雲把頭天開班級舞會的情況，大致說了一下，楊亞楠認真地聽着，沒有插一句話。他說，原來以爲，到了大學還是要好好學習，靠成績說話，可完全不是這樣，大家都爭着展露學習之外的本事，而學習成了最不受待見的事情。可是，他沒有任何學習之外的本事，在班級裡感覺越來越孤立，班主任還讓他做衛生勞動委員，完全就是個力氣活。
“這樣啊？”楊亞楠若有所思地說，她看了看牆腳的座鐘，“那，我們出去走走吧。”
這裡是高山上的一個坪壩，叫羅家壩。
璧西多山，小地名多帶“坡” “崗”“凼”，叫“壩”的地名很少。羅家壩就是距離市區最近最大的一個平壩，植被也很好。壩上森林茂密，稀稀拉拉地分佈着一棟棟三層小樓，造型結構都差不多。楊亞楠說，這是她爺爺的住房，她們家其實在市區，不過因爲媽媽出差了，爺爺旅遊去了，她和爸爸就住到這裡的了。牟星雲聽說過，她的爺爺之前是委軍分區的司令員。想必，這裡住的都是級別不低的幹部了。
三匯這個不大的城市，其實有着不低的級別，是省會城市、地區級，有不少大型企業以及各個兵種的駐軍。而牟星雲的老家，就是這個地級市最靠近的一個縣，只不過他們的那個獅子山，確實偏遠了一些。
楊亞楠說，她雖然沒上過大學，不過聽哥哥說，大學很自主的，空閒時間多，可以好好發揮自己的長處。她勸牟星雲當好這個衛生生活委員，想法把全班的同學都調動起來。他自己也要在學習文化知識的同時，發展自己其他方面的特長，比如體育方面，他可以利用身高優勢練練籃球，身爲班幹部，應該好好鍛鍊組織管理能力。條件成熟的話，還可以競選校學生會、團委的職務。
是啊，以前想考上大學，現在看來，考上大學還不夠，需要加倍努力。大學畢業，也不全都回老家去當鄉村老師啊，每年都有留在城裡學校的，還有分配到**部門以及其他行業的。躍上大學這個平臺，牟星雲似乎有了不斷縮小和她的距離的勇氣。
轉了一圈，回到爺爺的樓下時， 楊偉光已經坐在等着了。
“大學還好吧，小老鄉。”楊偉光走出門來，伸過右手，牟星雲趕緊走過去，發現對方的手掌竟然沒有彎曲，直直的、冷冷的，和他臉上的笑、和上一次在獅子山時的熱情形成強烈的反差。
“大學還是不能放鬆喲，要把學習搞好，把成績提起來。當老師也不錯的嘛，至少跳出農門，有了個飯碗。”
正說到飯碗，剛纔那個大媽模樣的人走進來，輕聲說“楊局長，飯好了”，大家就走到隔壁的飯廳裡，開始吃飯。菜不多，有七八個，但是都很精緻，桌子上還放了兩瓶酒，一瓶長城一瓶茅臺。牟星雲說不喝，楊偉光非要他嘗一下。牟星雲就一樣喝了一小杯，長城澀澀的，茅臺倒還可以，喝下去沒什麼感覺。
離開的時候，楊亞楠說要送牟星雲到回學校去。楊偉光說，下午還要去辦公室處理點事情，需要她幫忙。又對牟星雲說，歡迎他常來家裡玩。
楊亞楠還是堅持要步行送牟星雲到門口，讓司機把吉普車先開到大門口等着。
“真羨慕，你們可以讀大學。”楊亞楠很認真地看着牟星雲，“都怪我媽，生怕我沒工作似的，那麼早就要我去上班。”
“我們還羨慕你呢，這麼早就工作了，不用家裡負擔。”
“哦——”楊亞楠若有所悟地點着頭，又有些愧意，似乎說了不該說的話。
“你也可以考大學啊。”
“怎麼考？”
“成人自考，函授班，脫產班。很多的。”
“是嗎，那我一定要考。對了，你們學校有成人函授嗎？”
“有啊。”
“那我就考你們學校。說不定，我們會成爲校友喲。”
“是你讓你爸爸請我來這裡的？”
“嗯，是啊。哦，不是，是爸爸他自己要請你的。”
牟星雲沒再問，他想起了那一年，幼小的她離開獅子山的時候，對他說過的話。
臨別的時候，她誠懇地再次邀請他有機會就來家裡玩，或者去公安局找她。
到門口的時候，楊亞楠親自打開車門，把他讓進車裡。吉普車開出那個有哨兵站崗的大門，牟星雲回頭看到，楊亞楠一直揮着手。他想，一定會有人再次邀請他，來到羅家壩，走進這個大門。雖然，這裡是和他完全不同的世界。他沒有想到的是，送走他的她，此刻已經淚眼婆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