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莫聽到了那聲呼喊,見到了那件紅袍。
他自感有恃無恐,所以他不屑冷笑,“正主終於來了。不過也是來送死。”
武夢也聽到了山師陰那聲怒吼。
她不知山師陰爲何會此時到達此地,當她清楚山師陰現在必定沒有理智。一個沒有理智的人,或許會讓人害怕,可最終,他只會害死自己。
武夢拼命將頭伸出窗外,不過是爲那刀刃已經橫在脖頸。
她明白,武莫不會在此時殺她,所以她要給山師陰示警,“紅袍兒!你不要過來!你沒有勝算!”
然而,她的聲音,淹沒在蹄音之下。
是否傳入山師陰耳中?這已不再重要,因爲即便山師陰將這一字一句聽得清清楚楚,他也絕對不會回頭。
他的世界已經沒有了光,至於其他,還有什麼很重要?
山師陰依舊上前。
他拖着文弱書生那俊俏皮囊,揮舞着比筆墨紙硯不知道沉重多少的長劍,衝入金甲侍衛陣中。
山師陰照着曾經所學,高擡手腕,將劍尖傾斜出一個小角,隨後狠狠扎入敵人胸膛之中,順勢抖手縱馬。
劍刃從金甲胸口拉出一條長痕,沒有更多滯留,便已瞄準下一人胸膛。
這是山師陰第一次親自衝鋒,可除開最初兩擊還有些模樣,接下來便險些將劍卡在屍首之中拔不出來。
明明他已在腦中將這些動作演練了千遍萬遍。
他在書上學過,馬上殺人應當快準狠。
但是書上並未告訴他,這劍有多重,該如何人馬合一,要該從哪個角度劃開敵人胸腹,才能夠破敵卻不傷馬速。
不過殺了三人,他已經覺得半邊身子痠麻無力,就連胯下戰馬也變得不聽使喚。甚至於,這次追殺就是一個錯誤。
但是,他心裡有一股火,告訴他絕不能在此時鬆懈。
他顧不得傷痛,顧不得得失,顧不得性命堪憂,顧不得敵我懸殊。
現在。
他只想復仇,只想讓武莫爲他的妻兒殉葬。
好在,他不是一個人。
跟在他身後的那些九嬰部下,已然明白自己家主心意。他們便將性命相托,他們便要爲自家家主,殺出一條血路。
好在,唐楓在此之前已然衝出一條路來。
金甲陣型已經被唐楓衝得鬆散無比,左右之間無法相互援護,這便是給了山師陰與他部下一個可乘之機。
好在,武莫不通兵法。
明明他佔着人數之優,明明他已能看出金甲侍衛自亂陣腳,可是他只會一味呼喊。他要讓那些金甲侍衛上前阻敵,要他們爲他效命,可在他指揮之下,只是令金甲侍衛陣型,越打越亂。
古語有云,“哀兵必勝!”
這樣一支千人之陣,竟然生生被那數十人突入陣中深處。更何況還是一名書生衝鋒在前。
何其諷刺。
廝殺聲中,山師陰扭頭望去,正與武莫雙眼相觸。
武莫只覺心裡冒出寒氣。
山師陰滿身是血,將那身紅袍染得更深,更豔。
偏偏山師陰長得那般俊美,簡直就像是爲禍世間的妖物。
山師陰身邊有手下護衛,他望着武莫,伸手抹去嘴角鮮血。那鮮血被手背抹開,在臉上拉長,直至耳根,就像是畫在山師陰面上的血盆大口。
“武莫!”山師陰叫出武莫名字,隨後伸手往頸上一劃。
劍鋒上鮮血,順着劍脊甩落下來。
武莫有那麼一瞬錯覺,他難道會被這數十人斬殺於此?
他不自覺拉動繮繩,退了幾步。
斜眼處便瞥見卞蘭身影。
此時卞蘭還看着地上唐楓,也不知道唐楓是何死活。
武莫自然不會管唐楓死活,他只在乎自己安危。
“卞蘭!”他怒聲喝道:“你還愣着做什麼?難道你要和卞夏那條老狗一樣,讓主子死得不明不白?”
卞蘭驟然回頭,死死盯住武莫。
武莫大駭,但隨後硬着頭皮揮起馬鞭,朝着卞蘭劈頭蓋臉抽去,“你瞪什麼?難道要孤挖了你的眼睛,讓你和那個卞夏老狗一樣。”
卞蘭不閃不避,任由那馬鞭落在肩上。
他只是看着武莫,一言不發。
武莫被他看得有些發毛,但是面上依舊嘴硬,“怎麼?一條狗,還反了天了?”
卞蘭終於微微低頭,欠身說道:“大王說什麼便是什麼,我們是大王貼身內侍,大王若說我們是狗,那我們便是護主之犬。”
武莫發出一聲冷哼,“既然這樣,還不快去把山師陰,給孤撕成碎片?”
卞蘭欠身,就要前去。
武莫又改變了注意,張嘴將卞蘭叫住,“卞蘭。除了山師陰,其他統統殺掉。”
卞蘭再次欠身,“如您所願。”
話音落,卞蘭足下一踏,已然朝山師陰一衆飛奔而去。
他縱身至山師陰衆人面前,張開雙臂,雙爪之上赤光閃爍,在這深夜之中,宛若長了兩隻血紅翅膀。
天威威壓,從他雙翼之下澎湃而出。
在一流之下,光是天威威壓,已經讓人難以抵擋。光是抵抗威壓,便要費上八分精力,更不用說反擊抵抗。
然而,事情卻出乎意料。
明明山師陰這等文弱書生首當其衝,但是他浮起一絲獰笑。
彷彿如今場面,早就在他預料之中。
山師陰以及身後衆人見到卞蘭衝來,皆是不慌不忙地將手伸入懷中,掏出一顆藥丸,隨後立即含入口中。
他們吃了什麼?
卞蘭不知道成分,但是能夠看出功效。
他們竟然在天威威壓之下,行動毫不受阻。
山師陰拉拽繮繩,“一炷香!你們纏住這死太監,剩下十人與我去殺武莫。”
說話間,數十人已與卞蘭相交。
他們迅速分成內外兩圈,中圍那圈與卞蘭纏而不鬥,只是讓他無法發力,更是讓他不能仗着天位修爲破空而去。
即便如此,稍一接觸,便有兩人受創,其中一人不得不退出戰圍。
此時外圍之人的作用便展現出來。立即有人補位上去,保證陣型完整。
顯然,山師陰已經研究過對天位所用戰術。更是研製出了某種藥物,能夠抵擋天位威壓,約是一炷香的時間。
然而,事情總不會這般簡單。
看得出來,這陣型訓練不久,難免有所生疏。更何況他們不僅是對抗卞蘭一人,周圍金甲侍衛雖然戰力不足,但也不斷侵擾過來。
留給山師陰的時間,絕對不多。
可他與卞蘭距離,也已經不遠。
武莫從未想過事情會發展到如今這步,他根本不願相信,山師陰當真能夠憑着數十人穿陣而入,此刻已然衝到面前。
他幾乎是在瞬間,想到了一個字——逃!
武莫加緊馬腹,便要調轉馬頭,“攔住他們!你們將他們攔住!”他一邊向後,一邊吼着身邊最後那些侍衛。
金甲侍衛唯有上前。
山師陰眼看就能手刃仇敵,卻在瞥眼之間,見到地上血人。
即便此刻已經血肉模糊,山師陰依舊是在第一眼,便將地上那人認出。他更是驚呼出口,“楓叔?!”
在這時候,山師陰纔想明白,爲何金甲陣型會這般鬆散,竟然是因爲楓叔!
可楓叔此刻臥在地上,根本就是生死不知。
山師陰明白,楓叔必定是爲復仇而來。
孤身一人,闖千人之陣。
山師陰只覺心中怒火更甚,揮劍衝向武莫。
武莫對他家所做之孽,今天,便要全部清算乾淨!
兩方人馬,便要最後一戰。
戰場之上,卞蘭再殺三人,眼看就要破陣。
最後金甲攔在山師陰面前,看似固若金湯。
山師陰與十名部下,卷蹄飛躍,就像銳不可當。
武夢扒住窗沿,瞪大雙眼,又似欣喜,又似擔憂。
武莫張口結舌,眼中滿是恐懼,身子傾斜向後。
戰場,宛若這張展開畫卷。
可卻在此時,一支嘹亮響箭,將畫卷從中撕裂。
“嗥!!!”
衆人扭頭去看,便將見到一片黑甲騎兵,盔系白翎,破開天邊黑暗而來。
“統統住手!!!”
爲首一人暴喝,正是孟然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