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塊落壘,沙土滑過縫隙,流淌地上。
洞窟入口,也是唯一出口,被落石封死,羣雄進退兩難。
臺下混戰戛然而止。
出此變故,不用多說,衆人皆知問題出在那支響箭,也知罪魁禍首,便是那身灰衣綵帶。
臺下衆人,齊齊轉過頭來,就連不少七武門人,也是一臉疑惑,目光鎖定臺上黃恩。
呂烽見到去路被阻,心知不妙。當下持槍衝步,長槍直指黃恩咽喉。
黃恩面帶微笑,眼看鋼槍臨身,卻紋絲不動。
槍尖,緊貼黃恩喉結,停滯下來。
只要黃恩輕舉妄動,哪怕是咽個口水,呂烽也會毫不猶豫地遞出手臂,一槍結果他的性命。
可黃恩不閃不避,只是靜靜看着呂烽。
那雙眼中似有滄桑,又滿是淡泊,唯獨沒有恐懼。黃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他的眼中沒有生,在場所有人命,在他眼中唯死而已。
煩躁,在胸口翻騰。
呂烽瞪着黃恩,“你做了什麼?”
黃恩攤開雙手,甚至將袖中短刀擲在地上,“如你所見。”
“炸塌洞口又有何用?”呂烽冷冷一笑,“你的如意算盤打不起來。我們齊心合力,總能離開這裡。”
黃恩淡淡一笑,“誰都逃不出去。”
呂烽眼角抽搐,將一字一句擠出牙縫,“你!到底做了什麼?”
黃恩淡淡迴應,“我們都將葬身於此,屍骨掩在石堆之下,成爲荒山白骨。”
聯想方纔那聲巨響,呂烽心中大駭,“你要炸山!”
“你很聰明。”黃恩挑了挑眉,“可惜,已經晚了。我已放出暗號,事情無法挽回,你們無處可逃。”他的目光掃向臺下,“原本,這些人都不必死。是你,讓他們自取滅亡。”
呂烽心神稍亂,槍尖向後退了半寸。
他從未想過,有一人會爲達目的,寧願玉石俱焚。
黃恩伸出手指,頂住槍鋒,將鋼槍移至一邊,面對臺下微微笑着,“沒錯!我本就不是江湖中人,我是大燕官兵。我入這昂山江湖,只爲統一武林,爲國效力。”
他的聲音不大,可臺下一片死寂。
“說句實話,你們這些江湖人士。”似是因知死期將至,黃恩終於卸下全部僞裝,冷冷一笑,“我從心裡,瞧不起你們!”
臺下無人應答。
黃恩環顧一圈,高聲說道:“古語有云,‘學成文武藝,貨於帝王家’,你們這些江湖亂匪,自稱爲俠,卻只知快意恩仇,滿於一己私慾。你們口口聲聲,‘替天行道’。替得哪個天,行得什麼道?家有家規,國有國法。人命世事,自有國法定奪,何須你們多管閒事!”
臺下有人似要反駁,可黃恩加快語速,絲毫不給機會。
“民間紛擾,多是以武犯禁!如今大燕百廢待興,正是兒郎報國之時,可你們不思爲君分憂,只圖一時享樂,只想江湖逍遙。舍大節,取小義。誰仍記得?”
黃恩吸了口氣,再次環視一週。
“俠之大者!”
“爲國爲民!”
呂烽張口結舌,無言以對。
臺下羣雄,無言以對。
卻有另外一人,緩步踏上臺來,一身花袍鬆鬆垮垮,面上神色從未如此認真,“如你所言,國之興亡,確實匹夫有責。可一國之君,便是國之根本?君王之言,便是金科玉律?古語云,‘民爲貴,社稷次之,君爲輕。’民心所向,方是國之支柱!民心匯聚,纔是天意使然。如今大燕之主,卻都做了什麼?”
黃恩似要說話,卻被花袍揮手打斷,“燕王強徵北狄,動用勞役百萬,邊關百姓死傷無數,苛捐雜稅層出不窮,百姓怨聲載道可他視而不見。他只知君王顏面,只知大燕國威!他先將民心拋諸腦後,現在又有何臉面,命令大燕子民爲他鞍前馬後,拋頭灑血?”
花袍飲了口酒,冷冷說道:“君先負民,便是無罪,民不尊君,便是罪無可赦。天下,哪有這個道理?”
黃恩張口欲言,面色變幻,終是搖了搖頭,“我等皆是待死之人,這般爭論,也是毫無用處。”
“誰說要死?”花袍挑了挑眉,“離你放箭,已經燃去半炷香的時辰。我等依舊安然無恙,只怕你那後手,也是徒勞無功。”
黃恩臉色微變,顯然是被花袍說中。
姜杉微微一笑,對臺下振臂高呼,“將七武門的綁了,我們定能突出重圍。”
只一句話,便從呂烽手中,接過實權。
在他指揮之下,羣雄有條不紊,分頭行動。
將七武門人控制手下,又有人去查看塌方洞口。
可惜無功而返。
那名壯漢垂頭喪氣回報,“小哥啊,這洞口不短,全部已被炸塌,要是清理完畢,不知要到猴年馬月。到時候,我們不是早早餓死了。”
花袍微微皺眉,心中思索對策。
幾個五短身材,緩步到他面前,“小哥,這巡山探洞,怎麼能忘了我們?”
花袍眼前一亮,“坎精門。”
那幾人嬉笑道:“這石窟必有薄弱之處,通向其他洞穴。山無縫,我們也能找到縫。地無洞,我們也能打出洞來。”
花袍微微拱手,“那就拜託諸位了。”
“哪兒的話。”那坎精門人正色說道:“若非你們仗義出手,只怕我們門主已經死於非命。我坎精門雖是下九流的門派,卻也知道點滴之恩,當涌泉相報。”
花袍正色點頭,“靜候佳音。”
坎精門人分頭散去。
呂烽湊到花袍身旁,低聲說道:“也不知林子怎樣了。”
花袍皺緊眉頭,“只望他,安然無恙。”
石窟下,洞穴中。
林火持劍而立,氣喘吁吁。
劍上血痕,順脊而下,滴落地上。
身側倒滿來犯之敵,身後紀律護着引火油繩。
已經殺了多少人?
林火無暇去記,他全神貫注,並非抵禦來敵,而是關注遠處黑衣。
從始至終,那個黑衣寸步未動。
可林火不敢有一刻鬆懈,他之覺得,這滿洞灰衣,皆及不上一位黑衣。
七武門人,再次飛撲而來。
望着面前人潮,林火有片刻錯覺。他彷彿回到了那日王城雨夜,又似是站在出關路口。
那日他爲白袍撐傘,白袍面對一千精兵,一往無前。
今日他也是單人孤劍,面對洶涌灰衣,一夫當關。
時光,似在此刻重合。
刀至面前,林火握緊千磨,卸去刀勢,翻身一刺,鮮血崩現。
運起真元,劍脊發燙。
一瞬!
劍舞開白蓮!
千瓣花開!
紛花落盡,身週一圈,再無灰衣。
林火劍尖指地,淡淡說道:“百人不夠,可敢再來一千!”
話音未落,林火只覺眼前光閃!
來了!
黑衣突現面前。
唯聞破風聲響,不見刀光劍影。
林火耳廓微動,挺劍去攔。
“當!”
巨力從劍上傳來,林火單膝跪下。
黑衣手中握着一把細劍,壓住林火千磨,居高臨下。
黑色兜帽下,那雙邪魅眼瞳,如同蔑視衆生。
“林火,你真讓本座失望。”